034:閣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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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聽聞有些消息。
李長源安心在客棧中養傷,蠻行城下村這一帶近兩個月都很太平。狂刀宗的人偶爾有來蠻行城打點閑逛,也會有經過和在這家客棧裏歇腳的,當李長源下樓碰見的時候,他們都顯得很客氣。
聽附近的酒客們講,狂刀宗的人一般都是脾氣暴躁的家夥,但是在這家客棧裏,他們卻格外老實,不知道是有什麽人坐鎮?
也有人說,是客棧老板非常的熱情好客,弄得狂刀宗那些人不好意思耍性子,也有人說是因為這家客棧裏有隱居的高手,隻是狂刀宗的人知道消息,不敢惹是生非。
另有一個說法,是這客棧的老板,其實是個大人物……
“客官,您要的酒。”
一名臨時路過在這裏歇腳的狂刀宗門人立刻起身,笑著雙手接過小二送來的酒,回應道:
“辛苦了、辛苦了。”
旁人看著,心裏多少有些別扭。
於蠻行城內,沒有其他的宗門坐立。一般的城池內,都不會有江湖上的宗門建設其中,幾乎所有宗門的山頭,都是坐落在城池之外的那些山林之中,或是建設在其他風水寶地。
人煙稀少是一方麵,四麵環山、風景怡人,有的清靜也是一方麵,更多的原因,是那些江湖人士自知卻不願提起的。
因為朝廷的原因……
朝廷的皇宮在丘晉大陸最中央的一座城池,這座城池名叫臥龍城。朝廷六部亦是建立其中,右庭書院隸屬中書省的管轄,這裏通常審查一些文人之事,上至朝廷官員啟奏,下至民間狀元提名。
中書省的行事權力很大,不在朝廷六部之下,朝廷六部有六個主事的官,而中書省裏,隻有一個管事兒的官。
真要說起來,這個管事兒的,還真沒有那麽個樣子。
“閣老又去哪裏啦?”
中書省最大的官,就是掌管門下兩省的話事人,通常為朝廷一國的大學士,任職多年未撤的大學士,僅有一名,時間一久,部下的官員都會敬重聲稱其為:
閣老。
隻不過,敬重歸敬重,閣老雖為大學士,身負皇家文化蘊養,但行事作風從來沒有端莊穩重的樣子。
省下一大堆文件等著閣老審批,又是這種秋後時節,各個地方的案子,還有各個城池的城主之間的啟奏,一大摞文書堆得中書省這幫人喘不過氣,管事兒的頭卻不見蹤影。
一文官慌得焦頭爛額:
“還愣著幹嘛,快派人去找啊!”
書童頻頻點頭:
“是,是。”
可這說來簡單,這臥龍城中最中央的位置就是皇帝的宮殿,閣老身份固然尊貴,但也不能讓皇帝知道閣老成日身遊他方不務正業。
問罪下來,閣老可能也隻是被訓斥兩句,掉腦袋的,可就是咱們這些下人了。
省下的官員們很快回去忙起自己手頭上的事情,嘴上還自言自語叨叨著:
“閣老莫怪,您老人家好在外頭遊山玩水,日日不歸的,不能怪我等私自動用章印啊,這些都是尋常啟奏,拖不得、拖不得……”
噠。
噠。
噠……
行書房內,好幾個大官員忙裏忙外,被叫出去找人的書童,卻在出了臥龍城之後,跑去某個山溝溝裏采蘑菇。
一個樵夫正巧在出門伐木的路上發現那書童蹲著的身影,好奇上前,在他背後問道:
“小娃,你一個人,走丟了?”
這書童僅十二歲,身高不過一米三。背後背著一副木框,方形的框,裏麵半框的書冊,蹲下之後,身形更是顯小。
聽聞有人在背後問話,小書童沒有起身,頭也不回道:
“沒有,我在忙裏偷閑。”
“看你也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孩子,你叫什麽名字,從哪兒來的,迷路了的話,我送你回去。”
“在下一小小書童,臥龍城中書省閣老座下書童之一,名叫陽兒,沒有迷路,隻是閣老有吩咐,被喚出來了也不要去找他,讓我自己在外頭玩,玩夠了就自己回去。”
樵夫聽得一愣一愣的。
什麽書童?
什麽閣老?
什麽臥龍城中書省?
都是些沒聽過的新詞兒,這樵夫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但,不明覺厲。
樵夫是個實在人,沒有壞心思,真的好心想幫忙,這荒郊野嶺地,看見個小孩在這裏采蘑菇,著實不放心,最後,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道:
“那……真不用我帶你出去?”
“不用,大叔叔你快去砍樹吧,磨蹭太多時間,今天的工作可就忙不完了。”
書童頭都沒回,全程交談下來都沒看過樵夫一眼。
讓樵夫驚奇的是,這娃兒怎麽知道自己是個砍樹的?看到自己手上的斧子啦?……奇奇怪怪。
想想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別人家說不定比自己想象中厲害,擔心那麽多幹嘛,唉。
樵夫抖擻了一下身子,呼了口氣:
“好,那你一人在外,注意安全,天黑之前記得回家,別太貪玩,我先去砍樹了!”
“大叔叔慢走。”
聽著身後的腳步聲,樵夫從書童的身後一側走過去,漸漸走遠。不一會兒後,書童微微扭頭看去,小嘴叨叨:
“鄉間人,心思真是淳樸憨厚,比我們家那位大人好得多了去了。”
……
“啊——嘁!”
蠻行城中的某條街道上,一身華服秀麗端莊的男子,卻是駝著個背、長長抻著脖子跟麵前這個老攤主講價,講著講著忽然打了個噴嚏。
一個噴嚏打得自己鼻涕泡都快冒出來了,但眼下正事砍價砍得火熱的階段,他顧不得那麽多,一把袖口抹了下鼻子,一手叉著腰,一手如鶴頭般抬起指著攤位桌台上的那個首飾,吆喝道:
“三文!”
攤主是個圓挺大肚子的男漢子,一眼看去是個四五十歲老大叔,眼前竟有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為了個首飾跟自己吵著講價講半天,他降也不是、不降也不是……
一臉為難:
“哎喲,小哥,這我去窯口拿貨價都不止三文了啊!”
“兩文!”
攤主一瞪眼,這怎麽還越壓越低了啊,他還真敢叫啊!?
“小哥,別太過分啊,我這耳墜雖然不是純金的,但好歹也是個鍍金首飾,從五十文一下給你砍到兩文錢,我還要不要吃飯啦!”
“廢話,不跟你多叫,一口價,一文半!”
周圍立刻有不少人圍了上來,都是些看熱鬧的鄰裏街坊。
這弄得老攤主好生沒麵,一個首飾被人在這兒砍價砍了一上午了,自己口水都說幹了,眼前這小生偏要買,但又偏偏不舍得出錢。
周圍吃瓜群眾開始議論起來:
“這小夥生得俊俏啊。”
“嘿,我家姑娘就喜歡這種書生氣的小帥哥。”
“可別咯,你也不看看他那吝嗇樣,你敢出女兒,你女兒還不一定敢嫁呢。”
“瞅他那一身衣裳也是值好多錢的咧。”
“可能是這趟出門忘了拿錢袋子了?”
“……”
麵麵之詞皆是在說這小生,老攤主更是難為情,想說這人是真的一點兒錢沒有,真要一個富家子弟,怎麽可能連五十文都掏不出來。
自己攤前鬧得久了,今天生意都做不成,本來收入就差,今兒個又來這樣一個煞星。攤主心惶惶,難受得像是吃了黃蓮一般,最後口幹舌燥,實在不想爭了,擺手道:
“啊行行行,一文半就一文半,拿去拿去!”
可這市麵上哪裏有半文錢的說法?
這白麵小生樂嗬著拿起攤子上的耳墜,不是一對,隻有半邊,那將耳墜掛在了自己右耳垂上,金色的垂絲搖搖蕩蕩,顯得幾分妖豔。
“嘿嘿,怎麽樣,好看吧?”
攤主生無可戀的表情,耷拉個臉,敷衍回應著:
“好看好看。”
白麵小生從懷裏摸索一陣,掏出一拳頭拽著的錢拍在攤位台麵上:
“喏——”
才一鬆開,驚得立刻又抓了回去,塞回自己衣襟裏。
老攤主可看見了的,他剛剛掏出來的,是一兩金子,這可把攤主的血壓拉得高高的,麵紅耳赤道:
“嘿!你這廝,明明夠錢,還跟我講價,還講價講半天,我跟你嚷嚷老半天時間,你就這樣的?就為了五十文錢!?找樂子是不……”
“啊噓——”
老攤主看見了,但周圍吃瓜群眾的眼色可沒那麽犀利,書生立馬豎著食指,示意老攤主閉嘴收聲。
攤主是個老實人,不知道對方想幹嘛,不過還是收住了嘴。
隨後,這書生又掏出了一把,展開掌心,手裏掉出來兩個銅板在桌麵上:
“喏,多出來的半文錢不用找了,謝謝哈!~”
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走時的模樣還一蹦一跳,活脫脫一小孩子氣。
老攤主愣在攤位前,不知道該說什麽,反正是一臉黑線。
這白麵書生,從城外來的,雖說也不是第一次來蠻行城,距離上一次來這裏,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一次,這裏的蠻行城還沒有那麽繁華。
之前在那家攤位上耍皮,白麵小生有些失望。
因為,十年前,那家攤位就在的了,十年前,還是同一個攤位,那攤主也是同一個攤主,現在,再回來,那個攤主老了許多,也不再記得自己的模樣。
縱使他跟那個老攤主臉對臉吵了一上午,也沒能讓對方想起,自己十年前來過這裏。
“唉,都是忙於生計的人兒們,誰會把誰記得請呢。”
閑遊街坊之中,書生默默呢喃著。
不知不覺,肚子有些餓了。
書生想就近找家小吃鋪子,進去填填肚子,隨眼一看,前麵有個炒飯的檔口。悠悠然走過去之後,前腳才邁進去,後腳忽然就停住了。
“嗯?”
聞到一股茶香,這茶香讓他想到了一個人。
說起來,好久沒去見過了,那位舊友遠在南坑城,不知道這二十多年過去,他過得怎麽樣,他的那個不爭氣的兒子有沒有變化。
‘改主意了,先去喝喝茶吧。’
書生一個後退轉身,去到了隔壁的一家客棧裏。
來這裏的時候,書生也經過了好幾家規模差不多的客棧,這家客棧是一棟四層高的樓房,外表看去,一般般,沒有裝修的特別華麗。
但他還未進門,不由得眉頭一皺,頓住了腳步,在門口頓了好一陣子。
“客官,有什麽需要的嗎,樓上還有空房,要是客官不想租房休息的話,茶水酒肉都是有的,保證新鮮地道!”
小二見門口有人站了好久,連忙小跑過來,笑著招呼。
書生也是回敬一笑,跟著小二進了屋。
客棧樓頂上,躺在瓦片上的關青鴻也偷偷笑了笑:
“少見呐,來了位稀客。”
方才,那個書生肯定也注意到了關青鴻的氣息,但沒有鎖定具體位置,也不知道對方是否懷有敵意,所以,一定停留於門前,看對方的反應。
直到小二出來邀請,對方都沒有動作,顯然是沒有動手的意思。
他是誰?
關青鴻可熟悉的很,之前對上過,甚至還交過手。
“中書省的管事,小閣老,上次交手打了八百多個回合,可把我虐的慘呀~”
關青鴻喃喃道。
樓下客棧一樓間,閣老在小二安排的一空桌落座,很快,茶水送了上來。
但閣老回拒:
“換一趟,你們這裏,應該有那種茶吧。”
“呃……請問客官說的是哪種,咱們這兒待客用的茶水,一直都是這種啊。”
閣老微微一笑:
“憑我生得這般好看,就不能品一口高峰雲霧?”
小二臉上頓時慌了一下,什麽情況,這人……是來找李長源那位爺的麻煩來的?
小二眨巴兩下眼睛,裝得一臉無知:
“誒、嘿嘿,客官,俺不知道什麽高峰雲霧,您從哪兒來的消息呀,那種名貴,咱這種小客棧怎麽會有。”
“哦?你也知道是名貴茶葉啊?~”
閣老目露凶光,但沒有殺意,隻是頗為凜冽,讓小二頓時起一身雞皮疙瘩。
“客官您稍等,小的去前台問問。”
說完,小二立馬放下茶壺,跑到前台掌櫃的那裏。
見小二臉上表情不對勁,掌櫃的也是一臉凝重著,小聲問道:
“怎麽回事,有人找事兒了?”
“好、好像是……”
“不用怕,說說,是誰,怎麽一回事兒?”
小二朝閣老那桌使了使眼色,跟掌櫃的低聲竊語:
“那桌客人好像是衝著李爺子去的,咱前一陣才給李爺子在房間裏上了一壺高峰雲霧,他一來就說要高峰雲霧茶。”
掌櫃的抬眼朝閣老那邊瞅了瞅,就一個白麵小生的模樣,骨架子看上去也沒多大,像個富家子弟,像個書生,嗬,說不定連掌櫃的都打不過。
掌櫃的幽幽說道:
“你去忙你的先,我去會會他。”
“好,當家的你小心點。”
小二轉身去其他桌位上忙活,客棧老板將櫃台上鎖之後,去到那個白麵書生那桌,就著旁邊的空位坐下。
“敢問客官,怎麽知道這家客棧有高峰雲霧的?”
閣老咧嘴一笑:
“此處是沒有,樓下的客人喝得,我就喝不得嗎?”
“你認得樓上的客人?”
“認不得。”
“那就是單純想來品一品茶咯?”
“自然是。”
客棧老板頓了頓,思索片刻之後,搖搖頭道:
“抱歉,茶就隻有一壺,已經上完了,下次也不一定有,您還是將就著用這些粗茶吧,也不差的。”
閣老有些不樂意,歪著嘴道:
“唉,多大點兒事兒,想來,樓上那位客人還在喝著的吧,我上去瞅瞅。”
剛起身,就被掌櫃的叫住:
“慢著!你不能上去。”
“有什麽不能,我要是說我想租你家客房,不也是要上樓去?”
“但你不是這種想法。”
“身為一家客棧的老板,你的膽識有些不同尋常,是有些過了,就不怕我這小小文人,背後有什麽你招惹不起的存在?”
閣老模仿以前他接觸過的那些富家子弟囂張跋扈般的語氣與姿態說道。不料,這客棧老板壓根不上套,不慫也就罷,反而聲色俱厲,低沉喝道:
“這位客官,是要找李爺子的麻煩,不知在座的各位同不同意啊?”
霎時間,周圍數幾桌的客人們,都推開身下座椅站了起來,一掃看去有二十多人,幾乎整個一樓都是,個個都警惕的盯著閣老。
這一場麵,讓閣老有些吃驚。
‘樓上什麽角色,能被這麽多人擁護?’
細看之下,這些站起來的人,他們大部分的著裝都很粗糙,腰後、或是落座的腳旁,都有一把闊刀。
‘哦,原來是狂刀宗的人。’
閣老也不是喜生是非之人,見這麽多人劍拔弩張之勢,再激進的話,很可能就打起來了。雖說他們這些烏合之眾一起上給不是自己對手,但這家客棧的裝修挺好,閣老不想平白糟蹋。
“也罷,也罷,不喝就是。”
閣老好似無奈的表現,說著一句,緩緩坐回位置上。
之後,周圍的客人們也都陸陸續續的坐下,很快,這裏又變成與剛才的情景一樣,與別家客棧的熱鬧一般般。
噠噠……
有個人進來。
又是一位客人,不過,這位客人的著裝有點兒古怪。
一身黑色長衣,頭上戴著遮麵的鬥笠。雖有黑紗遮擋麵目,但衣裝如初,閣老回頭一眼就認出了對方,頓時心生喜悅,差點兒喊了出來。
掌櫃的回到櫃台上,是客人就歡迎,自然沒有多問,也沒有阻攔。
隻見這個衣裝奇怪的客人徑直走到閣老那桌,信手拉開座位坐了下來:
“好久不見呀~”
閣老笑著回敬一句:
“嗯,好久不見啊,小娘炮~”
頓時,火藥味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