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日，妙香三人走出去幾十裏路，前方有一個小城，一樣繁華依舊，越往前走，越靠近清河宗，從這天水城穿過，向西而行是雪神山，向西北而去，是清河宗。
    眼見有人，小野怪叫一聲，從包袱裏翻找金銀，發現一個信封，寫著道友親啟。
    這一路走來，三人對人間依舊好奇，也完全適應，小野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們，一手抓著錢勾著包袱，一手把信遞給妙香。
    認真看完信中的消息，妙香回頭看了一眼。
    這麽遠的距離，他們還能看得見楓葉城外的仙庭氣象。
    那是一座仙家洞府，用來藏兵，不是天上那個仙庭。對人間的人來說，那種華美精致，閣樓高高，已經是和仙庭無異了。
    遂以仙庭代指。
    禮尚往來，人間的事，妙香也知道不少，這才知道柳清河在人間的地位。
    “小野，你拒絕老神仙，將來可不許後悔。”
    “哼，我才不後悔呢，老神仙是個瞎子，雖然心沒瞎，但心沒瞎我才害怕呢，做他的徒弟不自由！”
    素心都快習慣她的無禮了。
    小野戾氣很重，這不是她願意的，在冥土那種地方的荒野，她養成這樣的心性，就很難扭轉過來，暫時要是拜入清河宗，少不得要抄寫經文，修心養性，人人都比她仙風道骨，確實不得自由。
    “小野，你是什麽時候到冥土的呀？要是記不起來，就不說了。”
    素心笑眯眯的，小野看她一眼，哼一聲轉過頭去。
    “你笑得太假了，不告訴你。”
    哭笑不得，素心幹脆一點，就像教餘良修行一樣嚴肅起來。
    “問你話呢，什麽時候到的冥土？”
    抱著手臂一仰頭，小野雙眼看天。
    “我一個小孩子，魂都嚇沒了，哪還記得住這個？”
    “好了，記不起來就不說，你還記得你們家在合穀哪裏嗎？等以後有機會，我們一起去看看？”妙香看著前方，一頭瀑布一樣的白發引人注意，若是換做青絲，會更引人注意。
    “我真的記不清了，我當時嚇壞了，嚇得話都不會說，都是後來聽見鬼魂說話，我才會說話的，後來，我就給自己取了這個名字。”
    她說得沒心沒肺，素心聽得心裏悲憫。
    “那以後你盡量禮貌一些，我就不凶你了。”
    “那你還是凶我吧，我學不會。”
    可能五六十斤的小野就有五六十斤的反骨，素心拿她是沒有辦法。
    “跟著我們你就覺得自由嗎？”
    “對呀對呀，你管不住我，她又不管我，我可喜歡了。”
    二女對視一眼，妙香主動道:“以後你要叫我師父，她啊，你叫她素心就行。”
    “哇嗚，這個稱呼讓小野頭大，能不能換個？”
    “不能！”
    手裏的錢一下子不香了，小野揣著手，掛著包袱不說話了。
    一進城，素心就被冰糖葫蘆吸引，巧手挑選三串，兩人看著小野，小販還以為她們是沒錢，正要說話，又看見癟著嘴東張西望的小野手裏捏著碎銀。
    “看看看，看什麽看，付錢！”
    頭上莫名被敲了一下，眼中戾氣一閃，回頭看見是妙香敲的，反正也不痛，小野就乖乖付錢。
    她給了銀子就走，妙香站在原地等著小販找補銅錢，溫和一笑。
    前一刻被這凶狠的小孩兒嚇一跳，後一刻，小販就被妙香溫暖的笑容治愈了。
    這位姑娘，眼睛裏和笑容裏都有光。
    就這樣，一路走一路看，小野對妙香兩人越來越熟悉，將近一個月，她們才走到雪神山腳下。
    這是中皇洲雪域東南方的第一座雪山，危乎高哉，飛鳥難渡。
    人間雪景，真實而美麗，與妙香白發相映，她也在雪山之中。
    翻越這座山可不是簡單的事，如今妙香修為不夠，小野更是沒有修為，好在在路上買了裘皮披風和棉袍，可以禦寒。
    搓手跺腳，小野被包裹得像一個年畫裏的娃娃，妙香舉頭仰望，總感覺這裏山水親近。
    修行血靈之術，在這裏，素心也感受到一種和自己一樣純粹幹淨的氣息。雪山之中，有最自然的生命輪回。
    “果然人間最好，若在冥土，一生不得一見！”
    “主人，會不會是因為山民崇拜，這座山才有這種氣息？”
    “也有可能，山民不懂修行，往往心願純粹，長此以往，也許真的可以誕生山水之靈。”
    從山腳起步，伴隨著不算猛烈的風雪，她們走過林風曾經走過的路，歪歪扭扭，幾行足跡延伸向上，三人漸漸消失在雪神山中。
    在山下，一個女子憑空出現，仔細辨別三人的腳印，一步一步跟隨上山，每一步都踩在妙香的腳印上。
    有素心在，她們登山沒有遇到太多困難，日落之前，就已經到了兩山之間的埡口。
    停步遠望，雲海就在下方，迎著遠處的夕陽餘暉，染上淡淡的金色，山風吹拂，雲海漸漸翻湧抬升，如大海生潮，大壯觀。
    這埡口位置是雪神山與斜後方一座雪山的過度部位，兩山山頂一高一矮，距此都還有千米以上的距離。這裏視野開闊，兩方山體都有不少凸出部分可以阻擋氣流，許多地方平坦舒緩，天地間隻有風雪聲。
    “主人，要是在這裏開山立派，當有大日東升的氣象，可惜一般人無法在此安家落戶，若不然，可出心胸寬廣之輩。”
    “人間靈秀之地太多，這裏雄奇壯闊，卻也苦寒，遠離人煙，喜歡安靜的人才會在這樣的地方修行。”
    他們腳下，嚴實厚重的冰層之中，冰封著許多建築，這是雪神宗故意為之，當初楓葉城外一戰，一宗盡沒，遺址被冰雪保存下來。
    她們看向後方，遠處白頭雪山連綿成片，數不勝數，能夠到這裏修行的人，自然會深入雪域，尋找更加靜謐的所在，沒有人在此開宗立派，也說得過去。
    感受著酷寒玄冰下蘊藏的勃勃生機，妙香和素心都被人間天地的造化之力震撼，冥土，大概隻有奔流不息的冥河，有這樣無窮的生命力量。
    歇歇夠了，也飽了眼福，三人就要繼續前進，不遠處的下方，傳來踩壓積雪的腳步聲。
    聲音越來越近，她們不見人影，還是素心最先發現古怪，看見妙香留下的腳印在加深。
    “什麽妖魔鬼怪？給我死出來！”
    看不見人，可以聽見聲音，腳步聲在明顯更大的風雪聲中，顯得十分清晰，小野彎腰搓一坨雪，對著前方砸去。
    砰！
    雪團砸在一處空中，隨著殘雪晃動，一個女子由透明變得真實。
    此人樣貌極美，如冰雪清澈，身段誘人，韻味卻又如萬年寒冰，雙眼裏都是冷漠，一種漠視蒼生的冷漠。
    “真的死了？”
    她開口第一句，就讓妙香大皺眉頭。
    “不會吧，這麽輕易就死了？”
    隨著妙香的沉默，她似乎確認了什麽，開始無聲地嘲笑起來。
    “仙界仙人？”
    “不錯！”
    女子緩緩靠近，一直看著妙香的左手。
    “把他放出來，我要確認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或者，也可以把你們都殺了，再費些工夫，你自己選！”
    女子氣定神閑，隻是話還沒說完，一坨堅硬的雪團打在她嘴邊。
    “吼吼，居然有人拿死亡來恐嚇小野，小野好怕怕喲！”
    跳到一邊，小野雙手叉腰，有些氣喘，還是斜楞著眼睛嘲諷回敬道:“看你長得這麽漂亮，一定很怕死吧？”
    自身喜慶的衣裳配合著嘲諷的白眼，小野十分欠揍，流露的戾氣，把衣裳的喜慶衝散。
    這個時候，隻有素心能站出來。
    但她被妙香拉到身後。
    “死也讓我們死個明白吧？是他得罪了你，還是，你隻是為殺他而來？”
    深深看一眼小野，女子微微錯愕一個凡人小姑娘怎會戾氣纏身，又看向一臉平靜的妙香。
    “他沒有得罪我，我也不敢殺他，就是想確認他死了沒！”
    不再去看小野，女子一步三搖，緩緩向上接近，嘎嘎的踩雪聲，傳遞著無形的壓力。
    “確認之後，你要如何？”
    “他要是死了，你們就跟著死，他要是活著，那麽，恭喜你們又逃過一劫。”
    這種修為的人，說話不可能渾身都是破綻，留意到她說的那個又字，妙香不為所動。
    對方有備而來，當不得真。
    “我想問一問，你能吃嗎？”小野突然扭捏起來，不好意思地對女子提問。
    “不是，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死了，我的牙口能咬得動你嗎？就是把你吃到肚子裏的意思！”
    “想死很簡單，不要著急，一個一個來！”
    女子語氣平靜，誰都知道她被小野惹怒了。
    “嘻嘻，冰山隻會凍銷骨血，可不能去火喲。”
    跳到妙香的前方，小野箭步下蹲，一個彈跳衝向女子。
    可惜對方看都沒看她一眼，就被莫名的力量震飛，小小的腦袋深深地嵌進堅硬冰層，鮮紅的血液從七竅流出，很快就糊滿她努力保持微笑的小臉。
    “這裏曾經是一個千年宗門的山門所在，把你埋在這裏，也算對得起你聖母的身份了。”
    氣機鎖定妙香，兩人根本動不了。
    女子伸出手右手，用左手反複做擦拭的樣子，伸向妙香的丹田，那是她自身藏納洞府之所在，素心急得喉嚨裏嗬嗬怪響，無力改變一切。
    小野嘴裏冒出的熱血和氣息被寒風吹過，變成一層冰渣糊在下巴山，她死死看著女子的手，血糊糊的眼睛都變成了黑色。
    “你敢！”
    後方傳來恐嚇的聲音，女子很配合地故作驚恐，動作一頓，然後，迅速往前一伸，一股血肉破碎的聲音在安靜的氣機之中，十分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