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的眼神有這樣的壓迫感，簡直是人間奇談，過了一會兒，素心有些不服氣，舉頭又看。
    這才注意到幾人已經抬舉著逝者，往山上去，夜幕降臨，盤旋的幾隻猛禽呈幾個黑點，妙香快步走到水潭邊。
    細小流水日積月累衝擊而成，滿溢以後外流，在兩三丈外就斷流滲入地下，潭中活水，沒有死靈之氣。
    回到山下，妙香還在想著神廟附近的地形地勢。兩個水源，一死一活，一陰一陽，左右對稱，神廟居中，前方視野開闊，兩側群山成龍虎拱衛之勢，玉帶過群山而連巨湖，無遮無攔，如巨龍之珠。此時正在山腳，她抬眼一看，湖那一邊對應的群山朝案齊頭，如萬馬奔騰。
    她豁然回頭，見神廟後方雄峰獨立而高聳，靠山穩固。
    神廟所在，便是絕佳墓葬之地，越走得遠了，妙香越覺得巨湖與神廟之間，這一片空曠之地，如大墓神道。
    素心也看出了一些名堂，小心地打量了一下散去的人群。
    “主人，不知何人享受供奉，不好辦了。”
    最清楚這件事的，恐怕隻有風靈了，妙香念頭一動，前方傳來聲音。
    “師父，我們來咯！”離湖邊還有些距離，風靈牽著小野，打著火把來了。
    可能不僅是為了接她們，許多朝拜者拿出隨身準備的火把，有人感激地從風靈手上點火，然後轉身傳遞，地上就像散開漫天流螢。
    靠得近了，妙香發現整個湖邊幹幹淨淨，空無一人。
    “大家都在山外休息補給，等到天亮，才會過來。”
    看出她們的疑惑，風靈解釋著打開了院門，呼喚著雪婆婆，說著自己回來了。
    地上有一個火坑，上置鐵架，鍋中翻滾著牛羊肉，一旁的架子上，還有從湖邊采摘的茭白等食物，盛放在打磨光滑的石碟中，也有三四種七八條魚兒被打理幹淨，隻等下鍋。
    屋裏靠牆，有一個很大的原木架子，上麵放著各種瓶瓶罐罐，聞著味道，妙香感覺自己進了一個廚房百寶屋，這一餐，很豐盛。
    酷寒之地有如此充足的物資儲備也算了，讓她意外的是，風靈似乎不忌食用牛羊血肉，這對於類似廟祝的人來說，不應該。
    那些朝拜者都隻能在神廟門外朝拜，她若沾染血腥，到神廟裏修補，大家沒意見嗎？
    食物入口，鮮美無比，小野恨不得碗底扒穿，吃得舌頭打架，風靈看得歡喜，把飯桶放在小野旁邊。
    四五人吃飯也能有這麽熱鬧氣息，妙香和素心漸漸的放下心裏的疑惑，大大方方用餐。
    肉湯裏有很多不出產自雪域的香料味道，妙香胃口大開，一邊吃一邊體會，把味道和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對應起來，這是一種從沒有過的趣味。
    架子下方的長桌上，放著一個精致的竹籃，裏麵有一些類似羊皮卷的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隻從剪刀壓著的邊角來看，那些東西的顏色，非常的眼熟。
    這種顏色，怎麽會和地圖的顏色一樣？
    風靈也吃得歡快，看見妙香一直看那邊，她就解釋道：“這些都是大家送給我的。”
    端著飯碗走過去，她很開心地介紹。
    各種來自山外的調料，是哪個地方的朝拜者送的，是因為什麽事，她都一清二楚。
    到最後，她才說起竹籃裏的羊皮卷。
    “我們這裏很艱苦，布帛錦緞都很貴重，用不起哩，所以大家就湊出各種材料，用來抄寫經文，在廟裏掛幡，每月篝火節的時候，把經幡燒了，它會給貢幡的信徒帶來好運氣和平安。”
    機會難得，也真的感興趣，妙香也走過去，才發現這些裁剪好的羊皮卷下方壓著一些麻布，有兩本泛黃的古舊經書。
    這些幡，大小和消失的地圖一模一樣，尤其是羊皮卷，邊上勾畫的雲紋都跟地圖如出一轍。
    難道冤家跟神廟有什麽關係？
    端著飯碗到處走，這對妙香以前來說，是不可想象的事，在這屋子裏，和教養無關，就是純粹簡單的自由自在。
    很快就介紹完了，風靈也吃得差不多了，就把碗筷放在桌上，偶爾加菜，吃一點點。
    “妙香姐姐，抄寫經文在廟裏掛幡，真的可以許願哦，你要不要試一試。”
    本就好奇這些經幡要怎麽用，也好奇那兩本書上寫了什麽，妙香自然想要試一試，就答應了。
    “嘻嘻，那我去給大家準備衣裳！”
    撐得肚子圓滾滾，小野戀戀不舍地把飯碗放下，往後靠在小椅子上。
    “風靈姐姐，為什麽要準備衣裳？我們包袱裏有的。”
    “那不一樣，再多吃點吧，這些菜放到明天就不新鮮了。”
    “哦哦，好，我歇一會兒再吃！”
    小野一點兒都不認生，眼珠一轉，起身搬動小椅子，下去挨著雪婆婆坐著，把老人的一隻手搭在自己手上，又用另一隻手搭在老人的手背上。
    “婆婆，我還想聽故事！”
    語氣親昵，神態自然，小野輕輕靠著雪婆婆的手臂。
    “不吃啦？”
    “嗯嗯，我吃飽了。”
    “長身體要多吃一點，吃飽了才能跑能跳。”
    雪婆婆說話很慢，連貫，聽得出她想語氣輕鬆說得快一些，隻是她太老了，說不快。
    她也很喜歡小野。
    很自然，不拘束，等風靈再次進屋，妙香和素心才放下筷子，一頓飯吃出真實的感受，她們怎麽也不敢把風靈當做一般人了。
    看到風靈進來，小野眼珠子急轉，悄悄看了看在厚厚的衣服下並不顯眼的肚皮，小心地把老人的手放回去。
    “嘻嘻，婆婆，我先洗碗了再來聽！”
    這兩三個時辰裏，她已經對院子裏的五六間屋子十分熟悉，風靈有點意外，但也笑眯眯點頭。
    “要慢一點哦，要是把碗打破了，就不準你走啦，讓姐姐們把你壓在這裏。”
    “哼，小野可厲害了，才不會呢。”她麻利地收拾起來，就像早就熟悉這些家務，妙香驚訝她到這裏後一次次反常的表現。
    “兩位姐姐，抄寫經文要先沐浴更衣，嗯，如果你們怕麻煩的話，我可以自己一個人抄寫的。”
    “吃了飯就要做事，妹妹哪裏的話，隻是，在哪裏沐浴？”
    “嘿嘿嘿，外麵那麽大個湖你看不見嗎，我的好師父！”小野端著鍋碗瓢盆去另一邊的火房，笑得賊兮兮的。
    “是的，放心吧，很安全。”風靈微笑著，轉身在門外提起一個竹籃，裏麵裝著要換的衣裳。
    兩人心裏感覺新奇，也沒多想，跟著走了出去。
    一頓飯工夫，已經是星垂平野，群山隻留下淡淡的輪廓，今夜月牙一絲，曠野靜謐。
    微風吹起水波，在岸邊發出輕微的聲響，在很遠的地方，傳來狼嚎，妙香尋聲看去。
    “白天的時候，湖邊屬於信徒，到了夜晚，百獸飲水，兩方互不侵犯，所以很安全。”
    在她們不遠處，星光之下黑影閃動，幾頭狼看見她們後就遠離湖邊，沒有凶相畢露，感覺就像是把飲水的地方讓給她們一樣。
    等三人走過，它們又回到湖邊，有的飲水，有的趴在草地上看著湖中，姿態散漫放鬆，沒有野獸的警覺。
    這些，妙香和素心都能感知，沒有詢問。
    走到一處水草茂盛，有一個簡單棧橋的地方，風靈把竹籃放在地上，開始解下外套。
    這？
    妙香不是怕有人偷看，隻是這天高地闊，沒有遮攔，就這麽在湖中沐浴，真的讓人沒有安全感。
    “兩位姐姐，下來呀！”
    風靈的自由會感染人，第一次如此這般，妙香轉過身去開始解衣裳。
    “主人，我……”
    “你也下水去。”素心本來想留在岸上放風呢，看見院子裏往這裏跑來一朵火把，隻得跟著下水了。
    星光稀疏，夜色朦朧，風靈在水裏看著兩人，露出色色的表情。
    夜色輕紗，朦朧浮凸更顯神秘誘惑，一手環抱，遮擋住高峰秀色，妙香側身入水，風靈啥也看不見了。
    “嘖嘖嘖，橫看成林側成峰，師父，壯觀啊，嘿嘿嘿。”
    “哎你這丫頭！”
    被自己的徒弟調笑了，妙香臉色一紅，幹脆自然大方起來。
    素心跟著下來，風靈指了指不遠處的水麵。
    “小野，你真的不下來嗎？”
    “嘿嘿嘿，我才不下來，哇哦，嘿嘿。”
    小丫頭的聲音不懷好意，素心取笑道：“有人肚皮滾圓，不好意思了。”
    “哈哈哈！”
    “哎呀，你個壞蛋。”
    被取笑了，小野捶胸頓足表情誇張，可就是不下來。
    “那你好好放風，看不見我們了不要害怕喲。”
    對妙香兩人示意，風靈往湖中遊去。
    越遊越遠，夜間水霧升騰，小野很快就看不見她們了。
    風靈停下，兩人感覺到這裏的水溫和湖邊完全不一樣，水下沒有生靈，溫熱一片。
    “風靈妹妹，這附近有溫泉嗎？”
    “嘻嘻，不是的，兩位姐姐，你們看這個。”
    風靈讓開身，接近水麵的地方，有一個用石塊壘砌的高台，中間插著一根獨木，四麵八方都有繩索係在木頭上，往水下延伸，繩子上掛滿彩色的布條，莊嚴神秘。
    這是一個類似於祭祀禱告的地方，妙香下意識看向神廟。
    “很久很久以前，這個湖還沒有現在這麽大，人們時常能遠遠看見一個女子在這裏出現，她很神秘，人們能聽見她在訴說，又不知道她說了什麽，出於敬畏，人們就搭建了這個石堆。”
    “漸漸就有人在這裏對上天禱告，發現祈願可以實現後，越來越多的人前來許願。”
    “可是那個女子好像煩了，就往那山裏走去，人們以為是自己太貪心惹怒了她，就在她消失的地方修建了神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