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仇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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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衍渾渾噩噩地回到了束幽堂,長孫越一路尋過來,磕磕巴巴地說了一通話,錦倌看不過去一把將她拉走,對蘇衍道“蘇先生有所不知,這個歌將軍對歌先生那是恨之入骨,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機會怎麽可能放過她!方才先生那樣幫著說話,沒救到歌先生不說,反而會害了她!”
蘇衍的腳步驟然停住,“你說什麽?”
“歌將軍最討厭有人替他的仇人說話,自然要加倍泄憤,我說蘇先生,歌先生與你不過初識,你何必這樣急著出頭?不知道會不會惹禍上身?”說著替她擔憂起來。
蘇衍憂心忡忡地望著遠處的鬱鬱樹林,心裏已經急得亂了麻。此時有人走近來,尖細的嗓音說“喲!這不是那個為佛柃出頭的蘇先生嘛,我說你們難不成是同夥?我看啊,你還是乖乖的離開,省得我礙眼。”
錦倌兩手一叉腰,揚起下巴,“長孫熹,別以為你是長孫家的我就會怕你,在書院你還得聽從院規,在若水,你也得服從國法!”
“國法?”她失笑道,“你跟我談國法?好笑!我叔叔是刑部尚書,你跟我談國法?”
蘇衍不禁皺眉,“長孫大人好歹也是長孫越的父親,你為何這般針對她?”
“長孫越不過是個庶出,一個沒名沒分的野丫頭,連爺爺都不曾正眼瞧她,叔叔怎會違逆父意?這樣一個不受人喜愛、毫無名分的野丫頭,我憑什麽善待她?想當年她能進入書院還不是我在爺爺麵前提了幾句,讓她來給我端茶遞水,沒想到這幾年她得到澤淵長老的喜歡,竟然能和我並肩而坐聽課,真是長孫家的大笑話!至於你麽,來路不明,舉止粗野還自命清高,倒是和長孫越差不多!”
蘇衍卻不生氣,越發想笑,長孫熹你也沒多少日子可以在這裏肆無忌憚了。
想來容國建國之初,陛下為了強大國家,便開始實施重商重農的國策,長孫家族家大業大,十分受容帝重視,幾十年來在若水積累的實力不容小覷。可是師父早在五年前就發現楚國都城出現了很多打著楚人的名頭開的商鋪,但實際上卻是長孫家族的生意,產業幾乎遍布楚國,而在容國的商鋪不過是掛著名號罷了。這對於隻在本國經商的長孫家來說甚為奇怪。至於師父何以探知這些,蘇衍至今未曾得知。
如此看來,長孫家族是要準備退出容國了。至於為何,大概是因兩年的前的大清洗。
那一年,官商勾結十分猖獗,買賣官職,插手朝政,一時間,若水一片烏煙瘴氣。容帝命宮中部門‘玄庭’徹查,這一查就是半年,可是突然有一天,四大家族一夜之間幾乎消失,二十五位官員被免職,數以百計的人受到牽連!長孫家及時投奔了墨斐才逃過一劫,卻因此再也無法擺脫墨黨勢力。長孫長夫自然知道墨斐絕非善類,就算墨斐真心和長孫家聯姻,容帝卻容不得長孫家權大壓主。
長孫長夫早已看透了將來的處境,這個是非之地他是怎麽都留不得的。
一旦離開退居楚國,沒有了在容國的地位權勢,就連長孫長夫也得四處塞銀子求好,行事更是要謹慎小心,他怎會任由孫女破壞他的長遠計劃。
而這些,長孫熹必然是不知道的。
蘇衍一想頓時神清氣爽,展現了個笑,自覺笑得挺和藹,對她道“長孫姑娘說的真是有趣,這長孫越的出身是命,但將來如何卻是人定勝天,若換做我,定會留點口德,也是留條後路,將來,誰也不確定。”
長孫熹像是聽到了個大笑話,“你這話是說長孫越她還能翻身不成?”
蘇衍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錦倌見先生理直氣壯,她也挺起了胸膛,一副毫無畏懼的架勢。
長孫熹的臉皮抖了一抖,“你以為你能救佛柃?歌將軍貌似不會輕易放過她,你還是省省吧。”
蘇衍道“那你多心了,吉人自有天象。”
長孫熹懶得與她再吵,憤然離去。
她一走,錦倌立馬安慰她“先生你就放心吧,歌先生吉人自有天象。”
蘇衍與方才的神態天差地別,此時反而極為冷靜,“現在想想,覺得歌弈剡拿佛柃沒辦法。”
“為何?”
“第一,若佛柃的清平堂被查出刺客,或是歌弈剡用卑劣的手段嫁禍佛柃,權貴們定會認為七善書院已經不再安全,如何放心將子女送到書院?墨斐是書院的總掌事,書院出事,他第一個不同意,就算他想縱容外甥,私下解決,就憑王府的勢力,他絕對控製不了流言四起。”
錦倌一拍腦門,“對啊!我怎麽沒想到呢!那我們得想辦法告訴墨大人才是。”
“不必了,若我想到這點,左卿也必然能想到,我們等候佳音。”
不遠的樹林裏,瑾雲城神色凝重的看著她們,她本想來問問能幫上什麽忙,卻意外聽到這番見解,不禁對蘇衍刮目相看。
等他們離開後,便提起裙子,若無其事的離開。
遠離若水鬧市的西麵,鮮有人往,一座巍峨莊嚴的府邸靜靜矗立,正紅朱漆大門上方的金絲楠木匾額上題有“墨宅”二字,字跡劍拔弩張、氣勢洶洶。匾額之上還有一張小匾額,刻著“國之棟梁”四字,字跡相較於下者,便顯得春蛇秋蚓,如此想來,題寫下方匾額者,必是位狠辣決斷之人。
左卿踏入墨斐書房,迎麵而來便是一聲開懷大笑,隻見墨斐立在重重玄青色紗簾後,正與中書省尚書梁鸞會談,見他進來,笑著讓他入座,梁鸞則悄悄離去。而後下人陸續擺上茶點,點起熏香,便候在外間。
左卿恭恭敬敬行了禮“何事能讓義父如此高興?”
墨斐摸著山羊胡須得意笑道“剛聽梁鸞說歌佛柃被抓,你說,我是不是該高興?”
左卿臉色有些難看,但下一刻就恢複平常,“義父應該放了歌佛柃。”
墨斐的笑聲戛然而止,“你為歌政的女兒求情?”
左卿慢條斯理的解釋“義父誤會了,我是擔心歌弈剡公報私仇,會壞了您的好事。歌弈剡年輕氣盛不知輕重,一心隻想鏟除手足,卻從未替您周全。您想,歌弈剡若真殺了她,最先激怒的誰?不是政親王更不是西樓,而是言真。”
墨斐不以為然,“言真的確是個麻煩,可是他卻不是神,我若瞞天過海,還不簡單?!”
“但您卻忘了更重要的一點,若刺客出處被落實,七善書院必然遭受重創,屆時大人您的利益…即時我們瞞天過海,以政親王的力量,怕是會把事情鬧大,我們不得不重新考慮。”
墨斐沉默了好久,才道“現在對付歌政確實不是時候,政親王的巡防軍個個都是精煉之人,尤其是言真回來後,一切都變得更加棘手。若此時動了佛柃,雖然能以此要挾政親王歸順,卻也極有可能引來言真報複!”他語重心長地,“剡兒行事衝動不是一會兩回,每次都需要你幫著他,這次若不是你提醒,後果嚴重!”
“義父嚴重了。”
墨斐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笑道“左卿,你是我最得意的門生,最信任的義子,若不是柯兒無能,”說到這兒,墨斐突然戛然而止,話鋒一轉,“柯兒總歸年幼無知,難當大任!”
“義父多慮,他年紀尚幼,假以時日,必定能成大器,我會一直伴你們左右。”
墨斐凝視著他誠懇的眼神,心中不禁一陣感動。
離開墨府後,腳下的步子開始換慌亂,他害怕再晚一步,佛柃恐怕已經命懸一線,他第一次這麽害怕,會讓蘇衍傷心。
“柃兒你要記得,你弟弟他沒有爹爹疼,也沒有聰明的娘親,不能給他將來,你是姐姐,你要好好照顧他,別讓他流淚。”
“姐姐是誰?弟弟又為何流淚?”
為什麽?!
那個躺在地牢裏的人奄奄一息,背上布滿鞭痕。似是被什麽刺激到,她猛地驚醒。
睜開沉重的眼皮,一片暗灰色的視線中,那個人居高臨下“姐姐,你不是不屑正眼瞧我嗎?今日,我得好好讓你看著我,看看我是如何折磨你,讓你受盡百般折磨!”話音剛落,他揚起鐵鞭便抽了下去,佛柃悶哼一聲,卻硬是不求饒也不喊痛。
“你不是很高傲很厲害麽?現在卻被我踩在腳下,這種滋味如何?”
佛柃艱難的支撐起半個身子,卻還是那樣清冷孤絕,似乎世上再肮髒的東西,也汙染不了她一寸。她冷漠的盯著他,突然揮掌劈去,將手中早已暗藏的銀針拍進他的腳踝。銀針作為暗器,必然是塗了毒的,加之佛柃用盡了全力,歌弈剡癱倒在地,痛得冷汗直流,他立即運功護住心脈,暫時緩解了毒液匯入五髒六腑,可即使這樣,毒素也蔓延到了四肢,腦袋裏像是嵌進了炸藥,好似隨時會將腦漿炸裂。
他對她咬牙切齒道“你跟言真一樣,學了一身見不得光的東西,你們不配做王府的人!”
佛柃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裏卻無一絲痛快,隻低聲笑著。
歌弈剡強忍著痛“歌佛柃,我與你從來勢不兩立,你可知為何?”他嘴唇泛白,大顆大顆的汗珠滾下臉頰,“你是我這輩子最恨的人,最恨的人!”他衝晃著去兵器架上拿下砍刀,轉身就要向佛柃砍去。
哐—
手中的砍刀被打落,還沒找到暗器飛來的方向,他的麵前就已被一個黑影控製住,他嚇得立即彎腰去撿武器,手剛握住刀柄,一隻黑靴恰好踩住他的手。
歌弈剡抬著頭去辨認此人,眼前卻始終是模糊一片。
“不用看了,是掌事大人來了。”硯生將刀踢到遠處,對跪在地上的人說。
“你來幹什麽?起開!”
左卿冷冷道“來幹什麽?不如你自己去問問義父。”
歌弈剡一聽是舅舅發了話,更是大為光火“殺了她對舅舅百利而無一害,恐怕舅舅是聽了誰的妖言,被蠱惑了心!”
左卿平靜地看著他,眼裏波瀾不驚,“你若意氣用事,言真定不會放過你,你想死可以,別拉上我們!”
歌弈剡緊握著雙手,手背上的青筋因憤怒而暴起,若不是因為自己受了傷,左卿這個連兵器都不會握的人怎麽可能救走佛柃!可是自己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將自己做夢都想殺的人救走。
今日少加在她身上的痛苦,明後定會十倍奉還!
他盯著左卿,忽然感覺哪裏不對,但卻始終想不起不對在哪裏。此時傷口周圍的毒已經蔓延至脖子,一陣一陣的撕裂傳至大腦,他抱著腦袋,踉蹌著跑出地牢。
左卿走近佛柃身邊,眼前的人奄奄一息,卻還是奮力抬起布滿傷口的手,一點點接近那一角玄袍,左卿往後一步,她的手落了個空。
她茫然地看著他,眼淚突然滑出眼眶,落在地上那一灘血中。
“既然無緣,何必強求?”
佛柃固執地看著他,手依舊僵持在那裏,眼淚越聚越多,地上那一灘血水的顏色卻越發濃豔。
“或許這世上痛苦的是有緣無份,而你倆,無緣無份。”
她艱難的張口,卻語不成句。
左卿歎了歎氣,將她抱起。佛柃眼裏忽閃過希冀,但卻在他的冷漠中被擊個粉碎。
曾經有人用一生的等待都沒能和相愛的人長相廝守,到最後不過換來一場痛徹心扉的徹悟。
既如此,不如與君陌路,再無折磨。
雖然此時佛柃錯將左卿認作西樓,他說的話並不是西樓所說,但事實卻是一樣,他從未愛過他,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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