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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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衍結束了半日的課,便尋思著要去雲來閣喝酒,長孫越卻告知冬狩將近,若水已戒嚴,更別提主辦的七善書院,隻能進,不讓出。掌事大人還吩咐下來,今年四堂先生都要隨行,不可缺席。
蘇衍心裏不屑地笑起來天底下還能有關的住我的禁忌?想當初師父用十把鎖都沒能阻止我出去喝花酒,區區一道聖旨就能讓我妥協?辦法總比問題多嘛!
可是,沒有掌事令牌,該如何出去呢?
蘇衍思忖許久,看來還得去會一會那位冰山美人了!
前些日聽硯生說起,左卿今早要去萬朝房例行公事,那麽就必須要從禪靜院後院門出去,穿過那一小片枯梅林,踏過石橋,再行百步餘,才是萬朝房。
蘇衍踱步在樹下,無聊地轉著袖帶。無聊了好一會兒,突然心虛起來,其他學堂的先生為了準備冬狩忙都忙不過來,自己卻來討令牌,該尋個什麽理由好呢?
目光從樹葉下穿過,正瞧見左卿信步在禪靜院內,又過了片刻,方離開院子。
今兒他依舊穿了一身玄色長袍,外頭著一件鶴氅,從曲折小路盡頭緩緩走來。
平日裏,她見著他一般不會很激動,今日卻有些不同,畢竟來者不善嘛!
左卿遠遠地瞧見她穿行在樹影中,隱隱綽綽地能看出她今日的打扮有些不同尋常,似乎是一身紅裝,蹬了雙彩雲攜珠履,卻依舊擋不住那股淩厲俊俏的氣質。
左卿隻覺眼前一亮,但立馬又克製住了情緒。隻是看了一看她的衣裙,再沒有將目光落在她的打扮上。
“何事?”
蘇衍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事關要緊,不得不厚臉皮。她伸出手,抬起下巴,十分硬氣地“借令牌一用!”
“出去?去做什麽?”
蘇衍沒想到他會如此嚴肅,一時間慌了神,想了很久的理由也給忘了“當然是買吃的……買用的。”
左卿整張臉有些警惕,“就是這些?”
“啊!還有更重要的事,當然去購置冬狩時要用的東西,我這兒用完啦,哈哈。”
左卿根本不信她,搖了搖頭,從她身側走過去。
蘇衍連忙追上去說“我沒有武器,狩獵時不能施展功夫豈不無趣!”
“萬朝房就是兵器庫,隨便去挑。”
“那我總得買吧,我沒錢!”
“免費!”
“那我還缺一身騎裝。”
左卿停下腳步,回頭說“有求必應,你列張單子,我一定辦到。”蘇衍泄了氣,左卿卻洋洋得意地看著她,又說“要緊關頭不可出錯,也就關幾天而已,你正好可以趁這時候整理行李。”
話音剛落,收了笑容,揚長而去。
蘇衍忍不住罵了句祖宗,正要回去另想辦法,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土地奶奶,此時正朝她飛奔而來。
看這豪邁的步伐,這豪氣的配飾,隻能是錦倌無疑了。
隻見她身上到處都是奇珍異寶,隨便拿一件都可以買下一個黃花大閨女,真是羨煞旁人!
可是有錢也不能天天顯擺啊,容易被人誤以為是暴發戶,但是…她脖子上那條翡翠項圈倒是有點品味,不禁多看兩眼,這不看不打緊,一看嚇一跳。
那不是翡翠項圈,居然是條翡翠小蛇!
還沒從驚恐中抽離,錦倌已經立在她麵前,樂滋滋地將蛇拿下來,拖著蛇對她行了禮。蘇衍連忙後退數步與她拉開距離,擺好防禦架勢。
“哪兒來的蛇精!”
錦倌心裏偷偷笑,對她說“它這麽小哪能是精啊!你別怕,它不咬人,不信你摸摸。”
蘇衍哪能相信她的鬼話,自己平生最怕蛇,別說碰上一碰,接近都不敢,眼下錦倌卻拿來要她摸摸,簡直瘋了!
蘇衍覷了眼蛇頭,它卻睡得挺香,又瞅了瞅錦倌,這丫頭那麽喜歡這些玩意兒,怎麽就生在官宦人家?可惜了可惜!
惋惜一番後,收拾了情緒質問她“大老遠的你就是拿條蛇來嚇唬我?”
錦倌摸著蛇身,斜斜的瞥了她一眼,聲音古裏古怪,“不好意思,學生從不拿蛇嚇人,隻是路過時不巧看到了一些畫麵,害得我消化不良,所以來找找事主評評理。”
蘇衍的兩隻眼瞪得老大“你看見什麽了?!”
“呀!先生怎麽也會害羞?看來你是真的喜歡他!瞧您穿的,嘖嘖嘖,老實說,我都沒穿過這麽紅的。”
“胡說!我哪有!我喜歡誰也不會喜歡他呀!你思想真不純潔,為師必須好好教導你一番,小小年紀居然學會談情說愛這一套,真是師門不幸!不幸啊!”說著負手,倉皇逃走。
這日入夜,禪靜院內無人走動,星漢閣的大門也大敞著,猶如無人之境。
有個人影在門口徘徊許久,小心翼翼地摸到門口,燭光透出,將她的臉頰映得溫柔。
“進來吧。”聲音幽幽傳來,她仍舊有些遲疑。
“來都來了,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門未關嚴,透過縫隙能看到左卿坐在書房裏正垂首閱書,一旁的小炭爐上的水壺冒著熱氣,和香薰混在一起,倒是有人間仙境的錯覺。
水壺發出刺耳的聲音,蘇衍下意識的開了門,過去將它拎下。
左卿終於注意到她,擱下書,慢條斯理的整理衣袍。
“你這幾日往這兒跑得挺勤快,西樓最近沒去找你?”
蘇衍隨口胡謅“他那麽忙,哪能天天來,這不閑得慌,就來找你喝喝茶。”
左卿並未對她半夜過來的行為感到不悅或者奇怪,又另問起學堂的進展,蘇衍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當然好啦,自從上次幫了錦倌一個大忙,現在學堂的環境和諧得不得了!多謝關心,咱們還是聊聊茶吧。”說著從炭爐上取下水壺,將茶盅和茶杯反複清洗幾次,再添上茶葉和水,靜止片刻後將茶水傾盡,再添滿,反複多次。
左卿笑了笑,不再追問,安靜的欣賞她泡茶的動作。
蘇衍倒滿了兩杯茶,卻遲遲沒有遞給他,心裏覺得奇怪,這茶葉拿出來的時候不覺得什麽,可是經過滾水衝洗,一股苦澀之味散發了出來,即使已經換了三次水,仍舊沒有淡去,忍不住抱怨起來“你這兒的茶不會是軍營裏喝的那種變態茶吧?”說著將兩杯茶都推送到對麵,“看不出來,你一個正兒八經的人也需要這種茶強身健體,我這種強女子就不需要了!”
左卿無奈的搖了搖頭道“我時常整理公文到深夜,自然需要提神醒腦的東西,不過我這兒有件好物,或許適合你。”他側身從身邊的塌幾上拿了一個方盒子,手掌大小,是用極為通透的上等玉雕琢而成,四麵浮雕獸首,獠牙青麵,鼻端套著一個玉環。
蘇衍仔細辨認後吃了一驚,這不是趙國王室的寶物麽,十多年前突然消失了!她下意識看了看左卿,突然覺得此時的他身上有諸多疑點,是她一直無法看透的。
不過…既然他能毫無顧忌的拿出這件寶物,說明這件寶物極其罕見,以至於他會認為沒人會知道。
然而左卿怎麽也想不到,這個方盒子,偏偏她見過。
蘇衍心中暗暗道眼下不適合說破,不管這個方盒子的背景是什麽,關係到什麽人,還是當作沒見過為好。
“這是雪蓮花,去年我譴人去西域所采摘,一直以冰泉灌養,後來轉放在這方盒子裏,你知道這方盒子的妙用嗎?”左卿展示手中的花,然後折了片花瓣放進茶水之中。
雪蓮離根近一年,在方盒子的保護下,竟然新鮮如初采,雖然蘇衍早已見識過盒子的外貌,但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它的神奇作用,還是有些意外。
她使勁兒搖了搖頭,左卿便與她講解,“你看這像玉,但其實它不是玉,而是前幾年我途徑極北之地時,從冰窟裏取出的一塊石頭,後來找了位師傅將它雕成了這個盒子,一直保存到現在。它有保持食物鮮味的作用,拿來冰鎮雪蓮花,實在是最好的用處了。”
她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複又搖搖頭,“那跟茶味有什麽關係?”
左卿指著茶杯“你再看看這杯茶。”
隻見茶湯清澈見底,一點雜質都沒有,沒變化啊!蘇衍一臉的不耐煩,幹脆問他,“有什麽玄機你就說唄,賣什麽關子!”
“喝喝看。”
蘇衍狐疑的拿起茶杯小抿一口,隻覺清涼甘醇,毫無苦澀之味。她好奇地觀察杯中的茶湯,始終摸不透著其中的奧妙。
“奇了怪了,方才聞著味都覺得苦,怎麽一片雪蓮花就有如此效用,真是匪夷所思!”蘇衍吧唧著嘴,有些意猶未盡。
左卿解釋說“這煮茶的水本就不是簡單的水,而是避暑山莊那座險峰後溶洞中的露水,上火煮沸後才能將雪蓮花的味道發揮到極致,同時不會破壞它原有的味道。”
蘇衍不以為然,“我還以為是用什麽特殊的材料呢,你說的這些,我以前隨隨便便就能找到!”
“哪會如此簡單,首先說這水,山不夠高不夠淨,溫度不適宜,是完全不能取的,能符合這三點的地方,恐怕很難!倒是與你的梅花釀有相同之處。”
“那有什麽,等哪個溫度適宜天氣晴朗的好日子,隨便找處山峰不就得了,還有這雪蓮,去極北寒地找,也是有的。”
“且先不說這些材料,就是有了材料,若沒掌握好火候,少放了什麽輔料,這壺茶算是浪費了,重新再找,恐怕機緣難得!”
蘇衍半信半疑,“有這麽難?”
左卿說了半天,嘴巴極渴,便將一杯茶飲盡,複又道“材料之難得,工序之繁瑣,正合了一句話,天時地利人和,少一樣都不行。”
蘇衍聽他說的像真的似的,覺得少喝一口虧一口,便將水壺拎了過來,笑眯眯的說“看你這麽辛苦,我就不浪費了!”
左卿看著她將所有水倒了一杯又一杯,不時,便喝了個幹淨。
這壺水他足足等了十日才得到,本是心頭的寶貝,此時卻一絲不舍也沒有。
蘇衍吃飽喝足,言歸正傳“我大半夜過來,你不會真以為我來喝茶的吧?”
“你要講自然會講,我何須著急?”
蘇衍盯著茶湯上浮的茶葉,難過地笑了笑“我…來若水這麽久了,還沒謝過你,不如我……”
“你想說什麽?”
她煩躁的撓起頭發,本想說些感謝的話,順勢拉進下距離,可是話到嘴邊,那些話竟然也說不出口了,隻能另起一話說“也沒什麽,就是我師父…”
“你放心,我已經派人四下尋找,他武功不弱,不會有危險。”
蘇衍暗暗歎了口氣。她可不擔心蘇溟的安危,他是去搶親的,按他的性格,若搶到了自然會來找她,若搶而不得,引來追殺,他武功高超,一百人都不在話下,她著急的還是自己。
左卿的視線正好落在她臉上,卻隻是一閃而過,有些心虛。
她沒心沒肺地笑了笑,卻顯得極為刻意,“在蒯烽鎮的時候,我們被蘇溟欺負得可慘了,又是追債,又是去楚城賣藥,返回的途中還被追殺!幸好你我配合默契,愣是殺出重圍!才能有命在這兒品茶聊天。”
月色朦朧,燭火惺忪,卻將他的身形凸顯的那麽孤獨。
“你還有事嗎?”
“你,你就沒有其他的話要說了嗎?”
“夜深了,別留太久。”他看著她,眼中沒有一絲情感,又成了那塊寒冰。
蘇衍的心中仿佛有塊巨石壓迫著,越來越痛,痛到整個人都在顫抖著。她緩緩起身,卻不知該如何邁出第一步,僵持了片刻,才狼狽不堪地離開這裏。
左卿堅持了很久情緒終於崩潰,隻覺胸口撕裂般的疼,讓他無法直起身。隱約卻聽見外頭有人進來,抬頭去看,那人彎下腰,將他扶住。
“向來你是最穩重的,穩重得連我都懷疑自己是否太浮躁,今日一看,卻是你太浮躁了。”
左卿苦笑,“不過是岔了口氣罷了。”
“我不是西樓,不會傻到看不明白,左卿,你到底怎麽了?”
他按住胸口好一會兒,才慢慢放鬆下來“一個謀士最大的回報就是大計得成,一個身負血海深仇的人唯一的使命就是大仇得報,你放心,我記得我的使命,記得你我的盟約。”
他冷漠的眼神中,有一絲絲嫉妒,在他麵前,暴露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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