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操心的阿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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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衍拖了張椅子放在碧水湖畔,從湖邊的樹上折下一根樹枝兒,捆上細繩,繩子末端有根勾子勾著碎肉。她試了試繩子的牢固度,往湖中心一甩,便搭起二郎腿,幹起了薑太公的活計。阿臾隨即搬來茶案,擺上茶果,候在一旁,候了一會兒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正瞧見茶案上的酸梅幹,伸手順了一顆,冷不丁地發現蘇衍臉上的傷,不由得大吃一驚,手中的酸梅幹也落了地。
    “先生,真是辛苦您了!沒想到這狩獵這麽危險,都拚命啊!”
    蘇衍咬了一半的果子扔進湖裏,將釣魚竿壓在屁股下,拍拍手道“可不是,第二天就遭人暗算,要不是我命大,恐怕你現在就不是站在這兒同我聊天,而是去我棺材前哭喪了。”
    蘇衍這番話說的雖是千真萬確,但事過幾日再提,早就不那麽沉重,反而當作一個笑話一般同她說起。
    阿臾哪能笑得出來,此時驚恐萬分,磕磕巴巴地問“那,那您還待在這兒幹什麽?難道掌事大人就看著您這樣受苦!”
    蘇衍的笑容凝滯在臉上,半天都沒舒展,等阿臾將她堪堪叫回了神後,才倉促的朝她一笑,說“你曾在禪靜院任職,可有接觸過左卿?”
    “我人微,哪有這機會去星漢閣當差。”正當蘇衍泄氣時,阿臾突然又叫起來,“對了,有一回,好像是徐姐姐生了病,生的還是挺嚴重的病,被家裏人接回家中休養去了,那段時間我被調去星漢閣當過差,不過隻待了沒幾日就被調回去了。”
    “為何?”
    阿臾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我笨。”
    蘇衍嘴角微微上翹,安慰她“我的阿臾這麽善良,這麽聰明,怎麽會笨?明明是別人太狡詐,才將你襯托得那麽單純罷了。”
    阿臾喜不自禁地跳起來,一邊傻嗬嗬的樂,一邊不知在亂七八糟說著什麽,宛若一個天真無邪的孩童。
    “那左卿可曾接觸過什麽人?譬如權貴子女,譬如陌生來客?”
    阿臾皺起眉頭想了想,說“要拜見大人的富家子弟自然很多,大多都是京都熟麵孔,要說客人中有什麽陌生麵孔的,倒是有一個。那日入夜,我去如廁的時候,偶然間發現大人房中還掌著燈,我當時隻是本著關心的想法,就走了過去,卻看到一個穿著藍色鬥篷的男子開了門進去。”
    蘇衍不覺得什麽,以為不過是什麽江湖上的朋友罷了。左卿在墨斐身邊這麽些年,怎麽可能單憑著義子的身份就能走到今日這樣的地位,想來也須得黑白兩道涉及,籠絡八方勢力,方能成就今日這般不可動搖之地位,方能在墨斐身邊長久。
    她正想得心思飄忽,忽聞身旁阿臾在說“這個人不像是書院的人,因為他會武功,而且他似乎很害怕被人發現,因為他來去時都蒙著臉,還不走正路,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人!”
    蘇衍早就不想繼續這個問題,岔開話題道“左卿那些年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我認識他也是去年的事,以後麽,也不知會如何。”
    阿臾蹲下去,手在湖水裏劃著玩,對她說“以後還能如何,大人還不就和以前一樣,每天矜矜業業,無無趣趣,而先生你開開心心啊!”
    開開心心?蘇衍深深吸了口氣,吐出來的時候卻甚是艱難。原來,喜歡一個人卻得不到絲毫回應,還傻傻的認為總有一日能改變現狀,該是多麽可笑和無奈的事情。
    蘇衍仰頭朝天扯了個笑。左卿,你可知我的心思,我又如何能探知你的心思?
    屁股底下突然一陣震動,蘇衍還沒回神,下意識就抓了魚竿拚命往岸上扯線。阿臾期待的看著越來越短的線,一邊給她吆喝“加把勁!加把勁!嘿呦,嘿呦!”
    “別嚷嚷!”
    “蘇先生,奴婢這是在給你助力,您就跟著奴婢的節奏來,嘿呦,再拉,嘿呦,往上拉!嘿呦,嘿呦,嘿呦!”
    “……”
    兩人低頭打量著地上的小魚苗,同時搖頭歎氣。阿臾道“蘇先生,明明你拉魚竿拉得那麽吃力,為什麽拉上來的隻是條小魚?”
    蘇衍蹲下去瞧了瞧,篤定道“定是這湖經曆了上百年,湖中的活魚早已成了精,誒你別看這魚小,或許它年紀比你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還大,法力定是深厚,你再聞聞,可有異香?這魚來曆不凡呐!隻奈何今日陽氣甚是強大,才致它法力受困,不得逃出我的誘餌。嗯,定是這樣。”
    阿臾聽得愣了愣,問“有這回事?”
    “當然!”
    “那我們還要不要?”
    “正所謂日行一善,積德行善。自然是要放生啦。”
    “那我們還釣不釣?”
    蘇衍一腳將魚踢進湖裏,聳聳肩道“出門不幸,沒看黃曆。回!”
    別宮入口是一道寬敞的甬道,青磚砌起,牆上繪滿了射獵圖案,大多是容國皇室之間的生活事跡。蘇衍才走到一半就停住了腳步,支開了阿臾,自己走過去。
    那個人披著鬥篷,一身雪白,不著修飾的墨發幾乎垂地。她緩緩轉身,對蘇衍端莊一笑。
    “聽宮人說你來了這兒,遠遠看見你在靜心垂釣,不敢打擾,便一直在這兒等候。”
    “我說呢,剛才聞到了異香,原來是你。”蘇衍傻嗬嗬一樂,“還真以為是那條魚的香氣。”
    “方才我在此地觀望,聽見你說到這魚來曆不凡,以為是真的,原來…是你在調戲人家!”
    蘇衍有些竊喜“阿臾人憨憨的,我平時沒事幹就愛逗她玩,你還別說,她總是把我胡謅的話當了真。”
    瑾雲城道“左卿倒甚是關心你,知道你初來乍到便給你配了個懂事的丫頭,這可是別人沒有的待遇,你可得好好記著這份情呢。”
    “不過是可憐我孤身在這書院,無家可歸罷了。”她發現瑾雲城露出疑惑的表情,便解釋說,“說來這件事我也沒曾對幾人說過,去年我去山裏采藥遇到險難,左卿路過救了我,卻斷了雙臂,我將他留在家中照顧,算是還了恩情。後來遭遇突變,我鬧得無家可歸,要不是他,可能江湖上又多了個行俠仗義的女俠了。”
    “原來如此,原來你與左卿還有這樣的過去。我還以為上回在涼山的時候,他是中意你的。”瑾雲城溫柔拍拍她的肩膀,“不過依我拙見,他至少對你與他人不同,你可知左卿可是冷漠無情出了名的,不僅在書院裏頭,整個容國的百姓都曉得他不好相處,可是你卻是個特例,這就足夠讓你在書院抬頭挺胸,無所畏懼了。”
    “特不特例我不知道,但是我行得正站的直,根本不必依靠他,我與他雖有交情,卻在很多地方都不能交涉,你也知道他那個身份有些忌諱的。”說著歎了歎氣,想到平日裏左卿因著這個身份不能做很多事,不能見很多人,就覺得難過。但難過歸難過,自己又不能幫到他,人家都或許不屑自己的關心。她突然想起剛來若水的時候,明明兩人認識了那麽久,明明一起經曆過生死,為何一到若水,他就像變了個人,對自己不冷不熱,忽近忽遠,如同…根本不記得當初的經曆。
    這種難過不過一瞬,已經將它整個心包裹,一寸一寸侵襲全身。她似乎能清晰感受到帶來的痛,那是一種無法言語的感覺。就像針紮著肌膚,就像有一雙鐵手狠狠絞動筋脈…可是,這樣也無法形容完全。
    蘇衍努力擺出笑容,似乎這樣就能蒙騙對麵正期待她出下文的人。
    “我們老說他幹什麽。你既然來了,不如去我那兒喝杯茶,正巧佛柃也在,她的茶藝可不比我差。”蘇衍憨憨一笑,試圖避開這個話題。
    瑾雲城道“昨日的酒都還未醒,喝茶還是下回吧。”她微微一抿笑,眼神中卻蔓延開了一種回憶的情緒,“約莫五年前,墨大人由趙國回程,半途偶遇左卿正在路邊與人討論天下局勢,墨大人好奇便停下來觀摩,再次啟程時,他們已成了父子。回京後,七善書院空置的副掌事職位便由左卿擔任。時至今日,這個傳言仍在書院裏頭傳播,是真是假不可考證,但我卻相信,憑借左卿的實力足以讓墨大人為之傾注一切。”
    蘇衍臉上毫無波瀾,可是心裏卻已經在崩潰邊緣。她千算萬算沒算到瑾雲城也是個好奇心泛濫之人,沒想到她的好奇心一旦開始,就沒個完了。自己即使有千般不願,又不好意思無視她的好奇心,且還沒有辦法轉移話題。隻得強強裝淡定地說“零星聽過一些傳言,多半是假的…咱們還是改…”
    “誒,這傳言傳來傳去總歸是有個開端,這個開端總是真的。不過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了,如今探究也毫無價值。”
    蘇衍剛垂下去的眼皮子陡然一亮,“是啊!你和我想到一處了!”
    “但是那段過往卻有一點是真的,別看左卿寡言少語,但談論起朝政來可是非常人能及的,眼光也厲害,他看準的那些人,如今都已在朝中有了地位,這也是墨大人器重他的根本原因。阿衍,你可要鄭重再鄭重,左卿可是塊黃金,錯過了這村就沒了這店!”說著這話時,瑾雲城活生生像為黃花大閨女說親的媒婆,一張臉眉飛色舞,一張嘴巧舌如簧。
    蘇衍的兩條眉毛都快垂到眼角去了。
    “好好好!左卿是個千載難逢的好兒郎,是全若水最有出息的人,可是人家是塊冰,我是火堆裏柴火,咱倆風馬牛不相及,萬水千山走不到一起!你還是別操心了,我看著你這樣都不習慣了。”
    瑾雲城十分尷尬,急忙收斂幾分姿態,生硬地另起一話題“明日還有一次狩獵,聽說本來各堂先生會參加比賽,但是經曆了刺殺後,陛下對此耿耿於懷,轉念一想便取消了。”
    “那狩什麽獵,難不成看戲?”
    “還真是看戲!我們這些看客也就是陪著陛下罷了,不過,言真應該不會同意幹坐著,堯王那孩子更不會,想來他們知道這個消息後,定是要說服陛下的。”言罷,輕飄飄地從她身邊過去。
    阿臾一路以奇怪的眼神盯著蘇衍,冷不丁爆出一句“我不喜歡瑾先生。”
    蘇衍一愣“何出此言?”
    “每次先生看見她都跟丟了魂似的,平時的威嚴全在那一刻沒了!她不就是長得好看了些,學識淵博了些,怎麽就讓先生您自愧不如了呢?”
    蘇衍望天翻了個白眼“誰讓人家確實好看,學問也確實多,我一個鄉野村姑本就不能與之相提並論,也隻有仰望的份兒了。”說罷,更覺得鬱悶了。
    阿臾憤憤不平,心裏好似堵了股濁氣,她握緊了小拳頭,氣呼呼道“哼!論武功瑾先生比不過你,論茶藝她也勝不了你,論見識,她一直待在書院鮮有出去的機會,也比不上你,阿臾看還是先生您更厲害!”
    “我可真喜歡你這張嘴,知道我愛聽瞎說的大實話。”蘇衍忍不住捏住她的臉蛋,“走吧,回去後還得好好想想法子。”
    阿臾跟了上去,好奇的問“先生是要準備拔頭籌?”
    “得了吧你,還指望著我拔頭籌呢,我是回去好好想想三日後如何不會無聊到睡著。”
    “別啊先生,瑾先生不是說了嘛,堯王會說服陛下重新狩獵的,您武功高強,隻要稍作計劃,定能碾壓一切!”
    蘇衍一邊走一邊用手關節敲擊額頭,生無可戀似的說“是別人碾壓你家先生我啊!幸好不用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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