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買定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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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衍換上騎裝,梳起男兒發式,一身英氣不說,一路過來迷倒不少待嫁少女。與之並行的言真幽怨的朝天歎了口氣,然後掏出根牙簽剔了剔牙,又哀怨道“曾幾何時,本將軍被百姓當作戰神中的美男子,美男子中的戰神,本以為本將軍可以一直這麽神奇下去,沒想到半路殺出你這麽個奇女子,居然要搶我的飯碗!”
    蘇衍停了下來,疑惑的看著他“你的飯碗跟美不美有什麽關係?跟我又有什麽關幹係?”
    言真嘖嘖兩聲,顯得有些鬱悶,“你傻呀,我這麽貌美如花文武雙全的人,自然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突然被人搶了風頭,我豈不是很傷心!”
    “你這自私鬼,還不許別人出風頭!不過可惜了,我雖然會些功夫,但比起你言大將軍我可是差之千裏,若論美貌姿色,可是更比不上你言大將軍!今日你就好好表現,好好拿頭籌!”
    言真嘿嘿兩聲,一臉賤賤的表情,“說起這兩點還真是,你要武功沒我強,要姿色沒我好…不過你放心,待會兒我一定讓著你!”
    蘇衍瞪了他一眼,“稀罕!”
    言真得意地聳聳肩。瞥眼望見遠處樹林間有個人影移動,想來是禁衛軍巡防,未放在心上。
    天際落下五彩光芒,光芒中有鳥獸劃過,落在樹杈上,鳴叫著似乎在交語。樹下的人靠著樹幹,雙手環抱在胸前,手中緊緊握著銀色長劍。
    她已在此地出神了好久。狩獵場雖然守衛森嚴,但是以末軒來去無蹤的功夫,形同虛設。
    有聲音從西麵傳來,她陡然間精神起來,急忙整理衣冠發飾,今次她戴了一支銀釵,是她特地讓銀匠仿造海棠花打造的,首回佩戴,都不知道該配什麽衣裙,連走路的時候都有些別扭。不過那人喜歡她穿素淨的衣裙,她想著,隻要是她喜歡的衣裙,配什麽發飾都好看。
    一襲白裙落入視線,她看到她的裙裾上綴滿了花瓣,有海棠,有桃花,有月季,但統統都是素白色,穿在她身上顯得那麽高貴。末軒一直喜歡看她這麽穿,逛街的時候,用飯的時候,飲酒的時候,還有,殺人的時候。想來,這就是為她一直傾倒的原因吧。
    瑾雲城打量著她的打扮,難以掩藏心中的驚訝“你今日怎麽了,穿戴得如此齊整,如此……奇特。”
    末軒低著頭,有些不敢看她“姐姐可喜歡?”
    “但也不錯,可是,下次還是著輕便的衣服吧,你是死士,穿這種衣裙對行動大大的不便。”
    雲城有些反感的聲音落在她耳中,十分刺耳。但是末軒還是笑著點頭“記下了。”
    “對了,”瑾雲城緊張地環顧四周,道“雖然你武功高強,但也不可肆無忌憚,好歹這裏也是皇族狩獵場,若被發現行跡,我可怎麽救你。”
    她替她將短發別到耳後,繼續道“這幾年大人讓我監視左卿,奈何此人謹慎細微,絲毫發現不了可疑之處,白白浪費了幾年的心血。這幾日我又試著試探了一下蘇衍,發現這人背景比你還幹淨,除了發現王爺近身侍衛蘇溟和她的師父同名之外,其他一無所獲。不過我還是覺得蘇衍是個很有利的武器,有她在手,控製左卿應該不是問題。”
    “姐姐是有任務要交代?”末軒已經整理好情緒,和往常每個見麵時一樣,冷靜的,甚至有些木訥。
    “她離開書院隻會去雲來閣,你一定要找機會接近她,調查她,不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我猜測,蘇衍和左卿的關係一定不像我們所見到的那麽簡單,隻要你能查清楚她,左卿的背景、軟肋、目的,還不是手到擒來?等這件事完成了,我就拿著錢帶你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末軒那細長的眉猛地跳了跳,下意識握住她的手,緊張的問“姐姐說的可是真的?!”
    “以前你隨我四處漂泊,好不容易可以離開安定下來,卻還得跟著我賣命,我欠你的。”
    末軒抬著頭,定定的看著她,良久,忽然咧開嘴,笑得從未如此燦爛。
    穿過樹林,盡頭是一片廣袤的平原,好幾處還留著昨夜大雨留下的水窪,幾匹烈馬奔騰,水花四濺,歡呼高漲。
    言真跳上馬,弓下背,將旭日長弓拉到了極限,視線中那頭梅花鹿一跳一躍,隨時都會離開攻擊範圍,言真絲毫不遲疑,隻聽噗的一聲,遠處本在狂奔的梅花鹿瞬間癱倒在地。
    言真迅速又搭上三支箭,對準前方,聚精會神,不等同行對手出擊,手指輕輕鬆開,箭已先他們離弦。觀望席那頭,容帝和朝臣們隻捕捉到三條白光劃過,下一刻,又有三頭梅花鹿相繼倒下,所有人情不自禁地起身鼓掌喝彩。
    左卿剝了一碟瓜子,正要推到臨桌,轉了個方向又推到另一邊。
    佛柃看了眼已經撥好的瓜子肉,想也沒想直接推回去,不知是不是太用力,這碟子瓜子肉不偏不倚不多不少正停在蘇衍麵前。蘇衍想著佛柃身子弱,大抵是平時吃的太少,腦子一抽風,順手就用力推了回去,好死不死推過了頭,正好停在墨斐麵前。當佛柃意識到事態可能有些嚴重時,卻已來不及。
    蘇衍痛苦的扶住額頭,尷尬的避開了墨斐投來的真切目光。
    墨斐抓了一把瓜仁,旁若無人的大快朵頤起來。
    左卿又撥起了另一盤瓜子,一邊說“這瓜子不錯,左右我是閑著,不如再給你們每人剝一盤吧。”
    那幾位似乎沒發現他的小心思,都十分期待的點點頭。
    此時言真已經狩獵回來,身後的侍衛提了滿滿一袋獵物,扔在觀望席外,對容帝行禮。
    言真年少輕狂,又在軍營戰場摸爬滾打,根本不屑官場禮數,隻是簡單揖了揖,容帝也不介意,笑著讓他們平身。一一賞賜後,賜席入座。
    容帝經過上次的教訓,再不敢去西郊狩獵,讓人在此處拔地而起一座平台,擺上酒宴,幹脆與眾臣做起了看客,看的是手下那些將士之間的較量。
    幾番比賽後,言真穩贏不輸,其餘人個個顆粒無收,參賽的心情愈發冷淡,連帶看客也精神不振,懨懨欲睡。
    墨斐閑情逸致的挨著憑幾,一邊品茶一邊對左卿說“陛下杯弓蛇影,怕是以後都不會冒然狩獵,我們這群大臣,恐怕隻能坐在這兒,喝喝酒,出出神嘍!”
    左卿見他的茶杯見了底,立即替他滿上,“義父所言甚是。不過事在人為,陛下不敢,我們卻有辦法自己找樂子。”
    墨斐的眼睛瞥了他一眼,隨即浮現一抹笑意。
    左卿剝好最後一盤瓜子,拍拍手,對容帝作揖道“大將軍是常勝將軍,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又怎麽會輸在狩獵上,是以大將軍與諸位大人比賽,在實力上並不平均。”
    坐在容帝身旁的衛堯聽到有人質疑言真,氣呼呼的吹了口額發。
    容帝道“言真實力首當其衝,確實壓製了其他人,但是今日比賽是公平競爭,覺得自己有能力的都可以來一較高下,朕又怎麽能拒絕他比賽?”
    左卿道“言大將軍總是勝出,恐怕連他自己都覺得無趣了,不如退居裁判,可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場上除大將軍外共有十二人,可分三人一隊,分四局,最終勝出者由陛下決定賞賜什麽。”
    言真正扔了弓箭回來,聽到左卿的話,莫名有些興致,“你想讓我做裁判?”
    容帝欣慰道“倒是新穎。”說著笑著看向言真,笑得甚是慈祥,“不知愛卿可願攬下這重任?”不等言真回絕,他立即補充,“必有重賞!”
    言真琢磨了會兒,想著繼續比賽也實在沒挑戰性,倒不如退居裁判,還可以想怎麽玩他們就怎麽玩,倒還有點玩頭!
    想罷,心滿意足的領了恩。
    果然,言真退賽後,這場狩獵瞬間熱鬧激烈起來。對手之間你來我往暗中較勁,看客們也瞬間被點燃了激情,賽事直到晌午才見了分曉。
    言真耷拉著臉,無聊的把玩著皮鞭子,偶的瞧見樹叢裏有隻狐狸竄出來,他順手將皮鞭甩過去,卻沒打著,氣惱得翻白眼。
    蘇衍湊到言真身邊,仰天一歎“沒想到你也有今日啊!”
    言真一口氣卡在喉嚨,擠出兩滴眼淚,也不知是喉嚨難受還是心裏難受,“你真是太陰險了,明知我現在很委屈你還落井下石,最毒婦人心呐!”
    蘇衍不懷好意的拍了他的臉,“瞧你這出息。誰讓你這麽急著出風頭,這下好了,誰都嫌棄你,都是咎由自取啊!”
    言真癟癟嘴,“你們都欺負我,好好好,我惹不起還躲不起了?哼,以後不要來求我。”
    蘇衍聳聳肩,一臉嫌棄的將他看著“瞧你這點出息!”
    淘汰一支隊伍後,剩餘三組隊伍分為天地玄,重新回到起點,清零了戰績,準備重新開始。
    聚眾玩樂本就是有錢人家的消遣,尤其是狩獵,懂的人能看出門道,品出雅俗,可惜觀望席總有那麽幾個隻能看出誰打的獵更多,誰的比較少。
    比賽重新開始,天字隊首當其衝,一騎絕塵,緊隨其後的地字隊也不甘示弱,墊底的玄字隊因為都是一些官宦子弟,平常不受訓練,不比其他兩隊的軍營出身,是以很明顯被拉開了距離,半柱香過後,天字隊中有人首先回來,扔下五隻奄奄一息的野兔,又立即返回。
    太陽掛在高空,白雲稀薄,萬裏晴空。幾行鳥劃過,割開薄雲,消失在天際。
    靠在憑幾上的蘇衍已經有些昏昏沉沉,耳旁的忽近忽遠的馬蹄聲、交耳聲逐漸消失,隨之而來的是厚重的睡意。她打了個哈欠,換好姿勢才算清醒一些。
    回頭望了眼上座的容帝,他倒是樂不思蜀,隻可憐這些官員們,大好時光不能去狩獵玩樂不說,還得幹坐在這兒裝出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樣。此時此刻,一個個都似吃了迷藥,脖子不是脖子,眼睛不是眼睛,但是得隨時把耳朵豎起來,一聽到容帝大悅鼓掌,就得立即附和叫好,再佯裝和鄰桌之間討論…然後繼續打盹。
    蘇衍實在坐不下去,二話不說,找硯生要來紙筆,描了副押注的圖,一屁股坐到言真身旁,神秘兮兮道“我想到個辦法可以讓你不覺得無聊。”
    言真瞥了眼她手裏的東西,“賭?”
    蘇衍掏出一枚錢扔在桌上,說“他們三隊磨磨蹭蹭,估摸著得小半日才能進入決賽,我實在在熬不下去了,反正你左右也是閑著,不如咱們開個賭局,這樣一來看賽也驚心動魄很多不是嗎?”
    言真揀起錢,掂在手心,忽地揚起嘴角,“知我者,蘇姐姐也!”
    本來押注也隻是兄妹倆之間的遊戲,漸漸的卻引起鄰桌注意。一個傳兩個,兩個傳四個,不時,所有人便都圍聚在賭桌邊上,紛紛慷慨解囊,壓了大注。容帝見此情景也沒有不阻止,更沒有動怒,反而吩咐承恩公公預備些果酒送去。又見太子及堯王都躍躍欲試的姿態,但礙著身份不敢表露。他又對承恩吩咐了幾句,喝了幾口酒後,便離開了席位。太子急忙跟了過去,容帝擺了擺手讓他不必伺候,太子仍不放心,一麵殷勤的請承恩好生照顧,一麵朝容帝拱手送行。堯王眺望了眼容帝的龍駕漸行遠去,終於鬆了口氣,拔腿就跑去了人群那兒。
    太子對賭博並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不過是那人群裏的溫潤少年罷了。隻是堯王和墨斐都在場,他那雙欲行又止的腿隻得轉了方向,自行回去寢殿。
    墨斐一直監視著衛子胥。以往衛子胥是最會阿諛奉承的,有容帝出現的地方就會見到他,此時容帝一走,他卻猶豫在此,這個讓他猶豫的原因怕是除了左卿再無其它。
    他冷笑著。衛子胥勢力薄弱,急需強大的助力,可他誰都不找,偏偏想拉攏左卿!
    墨斐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不過是個弱者,還想有翻身的機會?哼!可笑。”
    侍衛上前稟報,說是歌弈剡在牢中傳話要見他。墨斐那一嘴胡須氣得直顫,憤然起身,“他還有臉見我?!”
    雖則嘴上這麽罵,但行動還是出賣了他。
    左卿遙遙望去,心中已有計謀。招呼來硯生,吩咐“回若水後立即去澤淵那兒要兩壺藥酒,我得去墨府一趟。”
    硯生領命,默默退下。
    比賽已經分出勝負,這第二局卻讓人有些大跌眼鏡,因為除了蘇衍所有人都押注天字隊,可沒想到最後竟然是玄字隊打的獵物最多,天字隊被拋到了第二,地字隊輸的慘烈!
    蘇衍兩腿交叉坐在草席上,本來靠著的憑幾早不知在何處,此時腰酸背痛,想靠著卻沒東西倚靠,懶得顧及那麽多,順手拉來一個人,借了肚子當作憑幾暫且一靠,嘴裏激昂地對言真說“我說玄字隊能贏就一定能贏,別看他們都是些官宦子弟,但他們年輕,聰明啊!尤其是在他們的父親那兒受了這麽多年的明爭暗鬥的熏陶下,多少會學到幾分,用在狩獵上也是完全可以的!而剩餘兩支隊伍都是軍營出身,雖然四肢發達也懂戰術,但頭腦總歸是不比這些年輕人,嘿嘿,你壓的天字隊就是個坑!”
    話音剛落,在場的幾位官員臉色有些難看。蘇衍明麵上是誇獎了一番玄字隊,可是暗地裏又罵了一遍那些在朝為官的人,而這些人今日還偏偏都在場。
    言真不服氣,把壓下去的錢一股腦兒全扔給了她,“不就幾個子兒,有什麽了不起的!聖人還有看走眼的時候呢,你得瑟什麽?咱們還有決賽呢!”說著,又對其他人講“我跟你們說呀,千萬別跟風押注,這不過是她湊巧而已。射獵這玩意兒還得看真功夫,功夫深,那得練,你們看看玄字隊那些人都跟什麽似的,哪一個能擺上台麵?還是天字隊的選手好呀,你們看那健碩的大腿肌肉,再看看那強壯的雙臂,再看看那如鷹一般尖銳強悍的眼睛,這才是勝利者應該有的樣子,哪像她的玄字隊,跟吃了迷藥似的。”
    眾人聽此番辯解,都覺得十分有說服力,本猶豫在兩隊之間的人統統把錢全壓在天字隊,而本來跟隨蘇衍的,也全跟了言真壓的天字隊。工部尚書大人掂量下手中的餘錢,咬緊牙關,狠下心全壓在了天字隊,一臉嚴肅地說“卑職信任大將軍,這是卑職兩個月的俸祿,下個月是吃幹糧還是吃山珍海味,就全靠大將軍賜福了!”
    堯王嘖嘖兩聲道“沒遠見,見風使舵,目光短淺…”
    蘇衍感激的看了眼他,又看向側麵的幾位官眷。其中一位是吏部尚書正室夫人,一身青羅紗裙,肌膚貌美,容顏清秀,倒是個有見識的官家女,隻可惜…“言大將軍是見識過的人,這一雙眼睛怎麽也能辨出好壞,我看呐還是壓大將軍好了,這個小丫頭算什麽,不過是碰巧贏了回,沒什麽稀奇。”言罷,毫不猶豫的解下錢袋,全倒了出來扔在天字隊那一塊。
    蘇衍咬了咬牙,將最後希望寄托在那夫人的鐵鄰居——長孫大人。沒想到他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贏也好輸也罷,說到底,還得腰包豐厚,不至於最後落得空空如也。”他將此話一撂,負著手,悠哉而去。
    其餘人聽了此言,臉色不約而同僵硬。起初不過是為了看個熱鬧,沒想到被言真一忽悠,把錢都忽悠出來。言真家底豐裕,自是不怕輸;蘇衍孑然一身,又是女兒家,也不在乎這點錢,而且方才她贏了一局,已有了足夠本錢,接下去這最後一局若真輸了對她來說並沒有多大損傷。但是他們這些在朝為官的人拿著國家俸祿,一來要供養一家老小,二來要拿出部分孝敬墨斐這位尚書之首,那還有多餘的錢給他們輸!
    想到這,不禁悲從中來。奈何大將軍威勢壓迫,誰敢中途退出?大難臨前也得視死如歸,全憑天意!
    蘇衍見此狀,不僅搖頭歎息“沒見識我不怪你們,誰讓言大將軍官大壓人,算嘍!到時候輸了錢別怪本姑娘不提醒你們。”話畢,她將所有錢全投在玄字隊上,拍拍手,靠在身後的人的肚子上,伸手從食案上拿起茶杯,一邊喝著一邊抬眼看向言真,大有誌在必得之勢。
    阿臾蹲在蘇衍身旁,在黑壓壓的人群裏顯得十分弱小。她拽了拽蘇衍的衣袖,滿臉的汗,和驚慌的表情。
    蘇衍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腦袋,示意她不必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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