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山莊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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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比武招親的日子越來越近,各國公子,江湖俠士均已到京,部分入住了書院。醉雲堂的男學生們遇見敵人,那是分外眼紅,恨不得立刻擺上擂台一決高下。正當醉雲堂為比武招親大會準備的如火如荼的時候,清平堂卻獨樹一幟,依舊如世外仙人般,就差煉丹修仙了。蘇衍見狀,當即放棄了鑿壁偷光的打算,將目標投轉到樂升堂這邊,可惜樂升堂裏那僅有的兩根男獨苗互相看對了眼,並不打算比武。
這日散課後,蘇衍左思右想,忽然茅塞頓開,連拉帶拽地將長孫越拖去避暑山莊,古人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要是束幽堂出了個駙馬,自己可就威名遠揚啦!
長孫越直搖頭,歎先生這個小財迷呀小財迷!
從束幽堂到避暑山莊也不遠,一路聊著閑話轉眼便到了。
避暑山莊除了迎接鄰國要員外,幾乎不對外開放,即使是四堂先生,若沒什麽大事,也不敢隨便進去。聽聞裏麵住的人都是四十年前輔佐容帝統一天下的高手,武功高深莫測,脾性也是古怪至極。傳言在書院剛收第一批學生時,就有不知好歹的學生闖了進去,結果被剃光了頭發送去出家。
歲月凋零,離容國創國伊始至今已過去幾十餘年,如今還在世的高手,不過澤淵、子歸、高止三位。這三位都上了年紀,後生晚輩都尊稱一聲""長老""。
避暑山莊位於書院最高處,此時已經落起了雪。倆人鑽進被雪覆蓋的翠竹林,又行百步,豁然開朗,眼前是連成一片,形狀各異的山峰,倒與上次狩獵之處所見的山峰類似。山下蜿蜒而上千餘級石階,石階隱在樹冠內,邊上就是百丈懸崖,稍有不慎便會落個血肉模糊的下場。
長孫越冷得直打哆嗦,一路過來不斷念叨回去,卻被蘇衍緊緊拽著手,硬是拽到了山上。兩人朝山崖下的百丈深淵探了探,心頓時涼了半截。
遠處的山尖被雲吞沒,半山腰上隱隱約約可見幾座樓閣錯落有致,梅樹順著牆沿爬出了院牆,與天上的雲雪融合,有一種天地合一的錯覺,眼前的景致也一下子提升到了仙境。
蘇衍被山上景致吸引得心神向往,也忘了腳邊上不到五步遠就是懸崖,長孫越不敢再往下看,拉著她一口氣跑了上去。
給他們開門的是一個總角女娃娃,肥嫩的臉頰粉嘟嘟的,一身淺藍色錦袍子,袍下露出一雙嬌小的鞋頭。蘇衍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你就是上次澤淵長老抱來的那個小娃娃呀!”
女娃娃不悅地打開她的手,“別捏我臉,為什麽每個人都要捏?!再捏我就告訴爺爺去!”
長孫越說:“上次就覺得奇怪,沒聽說澤淵長老有個孫女,不會是從誰家偷來的吧!”
女娃娃眨巴了下眼睛,奶聲奶氣地說:“我就是我爺爺的孫女,你才是偷來的!”
長孫越不死心:“那你知道你爺爺叫什麽嗎?”
她皺起了眉頭:“我爺爺就是我爺爺啊!”
這不是白問麽?
兩人不再消磨,編了個假身份便混了進去。在樓內左轉右轉,好不容易找到了出口,抬頭一看,竟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瓦房!
瓦房就矗立在樓閣後,半嵌在山體中。推開門刹那,一陣寒風撲麵而來,眼前是四四方方的天井,它的正上方是圓形洞口,那一陣陣寒風就是從山頂的洞口灌入。周圍除了天井和一些石柱石梁,並無複雜建築。
越往裏頭,空間越大,各色建築也越密集。蘇衍推開第二扇門,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條足有五人寬的用玉石鋪就的過道。緩緩行進,兩邊牆上的圖案越發詭異,像動物又像鬼怪,張牙舞爪的的模樣,似乎活了過來。她停下腳步,突然想到什麽,立即抬頭看,眼前這一幕卻讓她驚詫萬分。
明明是白天,怎的這裏已是漫天星辰?
蘇衍再細細查看,眼尖的發現那漫天星辰並未移動,原來是穹頂壁畫罷了。
長孫越連連驚歎:別有洞天,厲害厲害!
盡頭是一扇三人高的大門,青漆作麵,兩邊各繪製一幅玄鳥鬥獸圖。她們用盡全力才打開了一條勉強通過一人的縫隙,令人暈眩的白光瞬間包裹了她倆。蘇衍緩了好一會兒才適應了周遭環境,聽得隱隱約約交談的聲音,約莫有十餘人在內。
蘇衍挨著門縫往裏偷看,卻是一驚,沒想到這裏居然藏了這麽一座富麗堂皇的小宮殿。長孫越好奇地湊了過去,也是吃了好大一驚。
各國公子齊聚一堂,觥籌交錯間,一曲盛世繁華樂,一處之勝地!
倆人收起了鄉下人進城的心態,理了理不平衡的心情,用盡全力將大門打開更大的縫隙,才勉強兩人同時擠了進去。
沉悶的聲音在大殿裏猶如破天驚雷,絲竹聲戛然停住,所有人齊齊朝門口望去,無聲了片刻,又恢複到之前的狀態,兩人都鬆了口氣。
蘇衍踩了踩腳下的地毯,不禁對身邊的長孫越感慨:“來到這裏,瞬間覺得皇宮也一般了,想不到陛下犒賞開國功臣可以這麽大方。”
長孫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說:“這裏都是惹不起的人,我們別廢話,看一圈就立即離開。”
蘇衍皺了皺眉,不悅:“我是來打探敵情的,怎麽著也得和他們會會,況且這裏好吃好喝待著,他們不知道我們的身份,你想走先走好了,本先生可不怕他們。”
長孫越頓時慌了:“先生你瘋了?在他們之中,有五位是四國王族,有十位是各國權臣之後,剩下的雖是寒門,卻更不好惹,都說寒門子弟清高孤傲,說不得一句,你這麽莽撞,可別惹事兒!還是看一眼就走吧,你又不打算贏這次比武,你較什麽勁?”
蘇衍狡詐的笑笑:“我自然不需要贏,我又不貪圖賞賜。但是怎麽說我也是先生,學生那麽好麵子,我總得替他們做點什麽。”
長孫越心中一暖,方才的抱怨一消而散,有些慚愧。
蘇衍突然扯了下她的裙角,指著對麵驚訝地說:“這不是麽?他怎麽也來了!”
長孫越順著她的手指望去,嚇得差點沒坐在地上。要是讓掌事大人知道她們擅自穿闖入禁地,還不被逐出書院!她慌忙拽起蘇衍往外逃,卻一頭撞上了真要進門的言真。
他隨意地披了件鬥篷,緋紅色的束身交領長袍,玉帶束腰,領口鬆鬆地垂下,顯得十分放蕩不羈,但他那張陰柔的臉卻將這份不羈融合些許,恰到好處的風流姿態,一副瀟灑的風度。
長孫越見到他那一刻腦袋瞬間迷糊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嚇得花容失了色。
蘇衍瞅他這一身行頭,不禁覺得花柳巷啊花柳巷,忍不住調侃道:“你這是要來和這些臭男人爭小公主呢,還是和小公主爭夫婿呢?”
長孫越瞪大了眼睛,趕緊把她拽到地上,“表哥莫怪!我家先生性格向來如此,習……習慣就好……”
蘇衍被硬生生按在了地上,想爬起來,肩上的力道卻死死扣著她,竟是動彈不得!蘇衍破口大罵:“長孫越你瘋了!他是你表哥,你至於怕到這種地步麽?”說著給言真使了個眼色,他很不情願地皺了皺眉頭,將她們扶起。
長孫越癡癡地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眉一點點舒展,看著他兩片淡紅色的薄唇像剛綻放的花一樣,身上好聞的氣味一點點包圍住了自己……
言真小退了半步,仔細地打量她:“我跟你說話呢,你怎的還神遊了!”他的聲音特別好聽,輕輕柔柔的像極了女子,卻一點也不作態。
長孫越猶如夢中驚醒,急忙收拾情緒,壓低了額頭小聲道歉:“對不起!我隻是,隻是…”
“好了別解釋了!”蘇衍輕輕拍了拍那張鋪滿了紅色的臉頰,說:“以後都是自己人,別一口一個大將軍的,改日咱們撮土為香吧!”
長孫越低著頭,還是有些畏懼。
蘇衍忽然想起什麽,轉頭問言真,“你怎麽來了?難不成你也打算比武招親?”
言真的臉色忽然一變,而長孫越臉色也跟著刷白,雙腿差點沒癱軟,幸好蘇衍及時拉住了她,心道真是沒出息!
言真吹了吹額頭的碎發,雙手叉腰,好像要準備跟誰幹一架似的:“左卿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居然讓我也參加,我一個美男子何懼嫁不出去…娶…娶不到媳婦兒!所以我來找他評評理兒。”
蘇衍很讚同他的說法,可是這是院規,你不想參加也得參加,說白了其實就是在鄰國麵前死要麵子罷了,況且言真上去一個頂百,這不是大大地漲了麵子。
“你也沒必要評理,左卿也是尊重院規,不過你既然來了,隨我去蹭吃蹭喝吧。”
言真眺望了下她身後的景象,不禁皺眉,“一群臭男人,你去摻什麽熱鬧?”
“別計較這些,去就是了!”說罷一手牽著長孫越,一手牽著言真,踏上百鳥朝鳳地毯,望那一片星光熠熠而去。
左卿一直觀察著蘇衍那邊,見他們過來,便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蘇衍的視線從賓客身上轉移到左卿今天的打扮上,不由得眼前一亮。今日他一身玄色琅鳥長袍,裹了件雪白色大氅,清冷孤寂的氣質,毫無人氣可言。
她剛站定,向左卿和諸位王室成員行完禮,猛然間發現西樓坐在人群中,正朝她溫柔的微笑著。驚訝地看了看左卿,又看了看西樓,這是要上演一出場書院美男子之間的較量麽?
西樓拍去手掌中的果殼,二話不說過去將她領到了自己的席位。
蘇衍瞟到左卿的神色,以為能看到一點點失落,沒想到他不動容,還對舞姬們鼓起了掌。
三人入了席位,一個自顧對鏡理妝,一個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大殿上的少年們,不知打著什麽鬼主意,剩下那個花癡的則不斷在身旁兩側的美男之間眼神徘徊。這是長孫越第一次把書院最好看的男人看齊了,雖說左卿也算是絕色美男子,但光是看到他的臉就已經讓人生畏,實在不敢讓人有非分之想,相比之下寧可意淫眼前這兩位,尤其是言真表哥這般姿態卓越不可一世且百年難得一遇的美男子!
她的胸腔裏像是踹了隻小兔子,從見到他那一刻開始就沒消停過。
蘇衍支起手臂,托住下巴,開始點評起來:“對麵東首那位少年郎氣質高雅,倒是最配我們的小公主,可惜他陰柔過剩,陽剛不足,以後怕是擔不起責任的人;同列第二位雖然陽剛十足,可是我從進門到現在不過一兩盞茶的功夫,他已經飲了一壺酒,定是個嗜酒如命,沒正經本事的男人;同列第三位,應該是位王族公子,氣質倒是不凡,可惜了此人的視線一直盯著舞姬……”她搖頭道:“此人配不上咱們的公主!”
長孫越期待的望著她,問:“那第四位呢?”
“第四位啊,這人看著挺正常的,但是……你仔細看他的眼神,一直盯著左卿,我看來比武是假,借機攀附權貴才是真!”
“可是,若真要攀附,應該比武才是啊!”
言真聽不下去了,對她說:“傻子!比武是萬裏挑一,直接找左卿不是更方便!”
長孫越頓時沒了聲響,默默喝了杯茶。
西樓漫不經心地替蘇衍拂去案上的水漬,又漫不經心地倒了杯酒推給她。長孫越瞧見這一幕,不禁想起狩獵回來後大家對先生和西樓以及左卿的談論。
一個是於她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的掌事大人;一個是傾心付出,默默相伴的掌司大人,在他倆之間,先生究竟是喜歡誰多一些?
長孫越哀歎一聲。果然是美人才有的權利,自己怎麽碰不到這樣的桃花運呢!
言真憤怒地甩開頭,懶得看這一幕,卻不巧與長孫越四目相對,這一下可把她嚇得不輕。慌忙避開目光,磕磕巴巴地說:“大大大將軍…我…”
“你想說什麽?”
長孫越眼睛一亮,“我…”
“懶得聽。”言真撂下一句話,自顧自掰著手指頭玩。長孫越猶如被澆了一盆冷水,頓時渾身透涼,不知如何麵對。
蘇衍聞了聞酒味兒,嘬了小口,滿足的說:“果然是避暑山莊的上等酒,這麽一對比起來,在這之前所飲之酒都成了索然無味的白水了。這酒可有美名?”
“蘭羽。”這兩個字,西樓是呢喃出來的,聲音溫柔,充滿了懷念,似乎是在懷念著哪位故人。
蘇衍不禁好奇起來,“聽起來,這酒還有個典故?”
“每樣東西都有它的典故,或悲或喜,或重或輕,就像這酒。‘蘭羽’一名出自毓後所織的一件衣衫,因改善了傳統織造手藝,又加入了孔雀翎的材料,毓後特地為其命名為蘭羽。後來毓後薨逝,這個雅稱傳入了避暑山莊,給酒命名。”
“蘭羽?挺獨特的名字,你可知為何叫蘭羽?”
西樓搖頭,一改方才魂不守舍的模樣,微笑著說:“我又不是毓後,我哪知為何叫蘭羽。你若喜歡這酒,等會兒我去向澤淵長老討要一樽如何?”
蘇衍悠閑地往後靠住憑幾,側目看他,“你有如此大的麵子?”
言真也很合時宜的發出了一聲嗤之以鼻的哼聲。
西樓卻不以為然,興致盎然道:“別的不說,就我這張臉在若水還真有些用處。”說話間,蘇衍閑著沒事已經吃了兩杯酒,“別看我不過是個小國二公子,上有世子呼聲最高的大哥,下有兩個弟弟文韜武略深受父王寵愛,我一個被棄的質子看似無權無勢,但這些年來我就憑著這張好臉蛋可是吃香,多少名門閨秀暗暗對我傾心,又有多少閑人雅士羨慕我…你可得多當心呐,不知哪日我就被搶走了!”
蘇衍一口酒噴向他,笑得前仰後翻,“你要不要臉皮?我還從沒聽過誰這麽誇自己的!你那位未來世子哥哥我就不提了,就說你那位文韜武略的三弟,燕國三公子,他可比你好看多了去了,最重要的是他比你謙虛,再看看你這副自戀的模樣,言真算是棋逢對手啊!”
西樓不服氣,“難道你覺得我不好看?”
蘇衍忍著眼淚,臉都快憋紅了,還是不屈不撓地搖頭。
他氣到臉皮一顫:“曾經我可是若水最美男子冠首,排行榜蟬聯三年,未曾有人打破!”
“三年後不是被我打破了麽。”言真幽幽言道,同時轉回來一張陰險得意的臉。
他臉色鐵青,揪住一旁看戲的問長孫越問:“你覺得我和言真誰更好看?”
長孫越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及其誠懇道:“學生不打妄語,確實是大將軍更有風采一些…不過掌司大人另有氣質。”
西樓泄了氣。
言真不忘添把火:“瞧你這副爛泥扶不上牆的身板,還好意思往我家蘇姐姐身上貼,沒臉沒皮!”
西樓隻笑笑,不予回答。
蘇衍推了他一把,“你少說幾句行吧?”又忙給西樓倒了杯酒,“勸你啊還是別自欺欺人了,言真可是全中原乃至全天下最好看的,你和他比?趕緊醒醒吧,別讓人笑話了!”
西樓鼓起腮幫子,氣呼呼的瞪了眼蘇衍,不甘心的喝了口酒。
蘇衍心中沉痛:這男人怎的還和女人似的,這麽麻煩!
“罷了罷了,我認錯還不行。”見他還沒反應,隻好閉上眼嚎:“西樓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最有風雅的公子,最舉世無雙聰慧過人武功蓋世的掌司!”
西樓這才笑顏如花的回轉過身,肯定的點點頭道:“本來我是要謙虛點的否認的,不過你這麽熱情,我也就堪堪接受啦。”
蘇衍嗔了他一眼,不想再多言,這般自戀至,實在不忍心打破他的幻想。
他們的交談在大殿之上輕如蚊吐,然而那親昵的行為落在左卿眼中卻甚是刺眼。他沒有過多的表情,隻是淡淡收回視線,繼續與來賓交談、飲酒…
硯生抬頭看著大殿巧奪天工的穹頂,突然感慨起來:“明明皆在一處屋簷下,卻是各家有命,各有所愁。”
左卿驀地抬頭,看不出神色,“你所愁為何?”
硯生脫口而出:“愁大人所…愁…”他反應過來,這才小心翼翼地去看左卿的臉,慌忙跪下身,“小的不敢揣測大人心思,小的隻是…”
“愁我所愁?嗬,我所愁的,十年如一日,而你腦子裏所愁的,非我所愁。”他冷冷地說著,“時辰差不多了,該請他們回去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