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隻願君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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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衍一路跟蹤左卿進了後山,穿過山口那座石牌坊。經曆了許多年的風吹雨打,牌坊已經布滿斑駁,藤蔓順著石壁覆蓋住了上麵的題字。漫天細雪中,山林靜謐,隻有積雪壓彎枝頭的沉悶聲。
    她停下腳步,錯雜的藤蔓中隱隱約約露出""禁地""二字,而右側石壁上,亦刻著一行小字:生人勿入,另一邊則是:入者往生。
    雪白的身影穿過山林間的樹林,出現在山崖邊,他站在山頂,風雪在他身邊呼嘯而過,遠遠望去,幾乎看不清他的位置。蘇衍剛抬起腳,猛地想起了關於避暑山莊禁地的傳言,大多都是駭人聽聞的事件,她大多不當回事兒。可是此刻麵對牌坊上的警告,她卻不得不謹慎。
    蘇衍提起襦裙,朝山上快步跑去。
    “臨時替換人選不是小事,佛柃雖貴為王族後裔,但她在京都向來不出風頭,陛下怎會注意到佛柃,甚至想到讓她替代公主?”蘇衍一把將左卿拉回崖邊,質問他,“我看是你從中作梗,想借此良機向陛下討要封賞吧!”
    他轉身,蹙起眉。良久,卻隻餘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陛下有陛下的決定,佛柃有佛柃的命,你我豈能左右!”
    “可笑!佛柃的命?什麽時候你也認命了?還是你一直都覺得,別人的命於你左卿而言都是是無關緊要的?”
    “或許你不知道抗旨的下場,我來告訴你,是牽累無辜,造成更多的傷害!誰都承擔不起後果,如今已成定局,我們能做的…”
    “作壁上觀?”蘇衍冷笑,“是啊,你向來精明,怎麽可能做對自己無益的事,或許所有事情都在你的算計之中。當初我就應該看明白,你既然能夠成為墨斐的義子,就不可能站在正義之列!”
    在風中獵獵作響的袖中,他的指節慘白,幾乎要掐出血來:“跋前躓後,動輒得咎,你不是不懂這個道理,我並非貪生怕死,更非趨利避害,隻是陛下向書院下達命令,我隻能遵從。”
    蘇衍被堵得啞口無言,無力反駁,怒紅著臉等著他抗議。
    他輕歎:“此事突如其來,我們都沒有預料,彼時唯一能做的隻能是選擇最保守的路,既不得罪權貴,亦不違抗天命,但絕非任由不利局麵擴散,而是等待一個時機,等到可以扭轉乾坤的機會。”
    “時機?”
    左卿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正要同她解釋,突然發現蘇衍臉色劇變,‘嘭’地一聲跪在了地上,她垂著頭,額上滲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
    “你……你怎麽了?!”左卿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手足無措。
    一口鮮血咳出,終於沒支撐住,癱軟在地。才發現一支黑色飛鏢釘在她的後肩上,鮮血直流。
    避暑山莊禁地,有來無回!
    左卿急忙將她背起,朝另一座山上爬去。
    山腰上有座瓦房,在漫天大雪中獨立,周圍卻是一片綠樹叢陰。
    開門的是一個戴鬥笠持鋤頭的老翁,左卿立即衝了進去。
    “澤淵長老,救她!”
    日漸西沉,餘暉照耀著連綿的山峰,大雁穿過光柱,消失在天際。
    蘇衍趴在床榻上,側著頭,透過窗欞盯著一片雪白的天出神,肩膀上的疼痛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但是心裏還是鬱悶,從前那些誤闖的人也不過是被丟了出去,怎麽輪到自己就要命了呢?
    她的視線無意間落在案頭那碗褐色的藥湯上,下意識地抽動了下鼻子。藥已經喝完了,卻絲毫不覺得苦澀,澤淵長老應該沒那閑情逸致給自己放糖,也隻有左卿了。
    她看向門外的他,立在晚霞中,那麽好看,可是……
    “如果你能敞開心扉,或許我們也可以。”她扯了個笑,將頭埋在枕頭裏,強忍住了淚,“可惜,你不願給我們這個機會。”
    最後一抹光收盡,房內隻剩下窗台上的蠟燭還亮著微弱的光,周遭一片昏暗,她漸漸睡了過去。
    夜色緋紅,山中萬物似乎靜止了般,隻有左卿站在山坡上,時不時傳來的歎息聲,以及澤淵腳下踩雪的聲音。他手中捧著件繡滿了山水的大氅,表情莊嚴地跪在了左卿腳邊。
    “澤淵拜見少主。”
    左卿端詳著這件大氅,伸手撫過錦緞麵料。孔雀羽翎撚做的絲線,繪製了這幅北國山水圖,曾是趙國王宮寶物,賞賜給了當時的元帥,隨他出征數次,在冰天雪地的戰場上,救了他一次又一次。
    澤淵顫抖的雙手高高舉起:“澤淵拚盡人脈,終於尋得,少主……如何處理?”
    左卿眉頭緊鎖,手掌下的山水圖被他抓得扭曲。
    “少主?”澤淵小聲詢問,他自知方才的話令少主想起了往事,不禁十分自責。
    如果玄家尤在,這件珍寶定是六國最耀眼的,將他穿在身,走在趙國的街上,一定能引來無數駐足和羨煞,可是……
    左卿沉默地鬆開手,苦澀的笑了笑,道:“它消失了十年,如今重現,定會引起騷動,還是將它毀了吧。”
    澤淵震驚地看著他:“這可是老爺視若珍寶的東西,您…”
    “它不該出現在容國,更不該,出現在我身邊。”
    澤淵遺憾地垂下手臂,但是手卻仍舊執拗地抱著它,遲遲不肯放棄。
    左卿對這位玄家的老管事一直很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饋贈,能讓一個武功超群的人甘願在玄家做一個管事,並且如此忠心耿耿。他的身份、目的,究竟是什麽?
    他從未問起,而他也從未提過。
    左卿俯下身,輕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澤淵長老,您歲數比我大,應該要比我看得開。”
    澤淵撐著膝蓋站起身,點點頭說:“是澤淵越界了。少主既已吩咐,那澤淵一定照辦!”
    左卿看著眼前這位固執的老頭,無奈萬分。
    澤淵發現他麵上的的異樣,立即跪在地上,“是澤淵說錯了話!”他幾乎要哭出來,“少主人千萬保住身子,萬不可受到情緒的影響!”
    左卿淡然笑了下,將他扶起:“你不必這樣,現在我不是少主人,你也不是玄家的管事。”
    澤淵意識到自己犯了錯,立即糾正道,“是是是,我現在是澤淵,那少掌事大人現在有何打算?”
    “明日就是比武招親了,我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
    澤淵又有種想跪下去的衝動,但還是壓製住了,恭敬的回道:“大人盡管吩咐。”
    “明日擂台上,西樓會最後上去,我需要你安排一個武功在他之上的人。”
    澤淵聽得糊裏糊塗,“大人若是想要西樓勝出,為何還”
    “你盡管找來便是。”
    澤淵忙以為惹他生氣了,急急跪下去,左卿按住他,無奈道:“以後這動不動就下跪的毛病,還是要改改。”
    澤淵尷尬地笑了笑,“武功高強的人是有,我立刻去通知手下的人,還能趕上明日的比武。”
    “勞煩了。”
    “大人千萬別和澤淵客氣!澤淵可受不起。對了,大人昏迷之時硯生來過,留在這封信便趕回去了。”
    左卿疑惑的接過信打開看,不由得展顏,“徐娘又有新消息,真是天助我也,明日比武有場好戲看了。”
    澤淵好奇的瞅了眼信上的字,無奈看不清,又好奇不已,隻好硬著頭皮問:“徐娘說什麽了?”
    左卿幹脆將信給他看,澤淵大致看了一遍,激動的握緊拳頭,“墨斐那老賊又要栽一個爪牙了!大人需要我再做些什麽嗎?”
    “此事我會處理,你隻需全心全力做好比武招親需要的準備。時間緊迫,還請長老務必即刻行動。”
    “是。”言畢,緊緊抱住手裏的東西,立即下山。
    左卿目送他遠去,視線移向夜空,蒼白無力的麵龐上,那雙凹陷的眼眶裏沒有一絲生氣。
    夜風凜凜,吹過耳畔,他冷得微微顫抖,終於不敵寒意,起身回房。
    當第一抹晨曦照在蘇衍的臉上,已是轉日辰時,她懶洋洋地伸了個腰,轉頭去看窗外,頓時呆住。
    巍峨山峰矗立於漂浮的雲障之中,壁立千仞,如屏障一般將此處與外界隔絕。山上風景旖旎,更有鳥鳴聲不絕於耳。
    昨日因疼痛,並未仔細觀察窗外風景,此時注意到,心中頓時豁然開朗,連帶著昨晚的失落也一並掃除。
    “你醒了?”
    蘇衍回頭時,他已經輕步而來,手中端著兩碗冒著熱氣的野菜粥,坐到食案邊,朝她招了招手。
    蘇衍有些恍惚。從蒯烽鎮到如今,左卿從未主動關心過自己,向來都是她陪著笑,扯天南地北。得到的回應不過是一個淡到不能再淡的笑。
    是他太寡情,還是自己太熱情?蘇衍不得而知,也不想再糾結於此。
    她咧嘴一笑,權當從未和他說過那些話,那些心聲。
    “好香啊!你做的?”
    “長老做的。”
    蘇衍沒在意,接過粥,一口喝幹淨,然後把碗還給他,說:“我得去找佛柃了,你自己回去吧。”
    “你……就不想聽聽佛柃的事?”
    蘇衍的眸子一亮:“你可有法子?”
    “西樓也問過我可有法子救佛柃,我並非不救,昨日是你們太情急,我與西樓在那樣的局麵下無法與你們細說。佛柃的事我早有計劃,一切,就等比武開始了。”
    “什麽意思?”
    他卻又不願細說,隻道:“時辰差不多了,用過早飯後趕去應該還能趕上前十場。”
    “這麽快?”
    “方才硯生來報,提前辦了。”
    “提前了?那……那佛柃可怎麽辦?!難道真的聽之任之?就這樣送佛柃入虎口?”
    左卿緩步走到她麵前,“你怎麽確定就一定是虎口?”
    蘇衍突然感到了一絲希望,道:“是了,你昨日方才說過有扭轉之法,究竟是何方法?!”
    左卿賣了個關子,“你隻管看比武,其他的事,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