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若水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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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孫家的變故是一檔接著一檔,算是給足了市井百姓下酒的菜。這第一檔,還是長孫熹被遣送老家後,這長孫家的繼承人又落了空。私下,長孫家族各長老前輩開了個會,商酌起了繼承人的人選,商酌過後,理所當然,不出乎意料的由長孫越頂替了。不過這其中還鬧了個小插曲,也是諸位長老前輩最終決定由長孫越擔任繼承人的重要原因。
    長孫家的規矩比較傳統,曆來都是由長子或長孫繼承,也就是說,長孫越是庶出,在家排行最小,她前麵還有個長孫無名擋著,也就是長孫熹的生父,怎麽著都是輪不到她的。卻偏偏長孫無名為了她女兒的事,在祠堂大鬧了一場,憤憤然的要替女兒討公道,氣急了又說是長孫無爭的陰謀,一時間風起雲湧,鬧得人盡皆知。也正因為此事,長孫長夫撤去了他的一切職務,將他關在家中思過,此事後,長孫無名算是和他哥哥一家成了仇人。長子被關禁閉,長孫回了老家,幼子無心家業,那麽,這繼承人的位子除了長孫越,也無人可勝任了。而這個噩耗傳到長孫無名的耳中,無疑是在傷口處狠狠撒了把鹽,還是一把摻了辣椒的鹽,從此一病不起,瘦成了一把骨頭。
    自此後,長孫越成為了長孫家唯一的繼承人,她從以前的寄人籬下的小可憐搖身一變成為了最受寵的長孫長女,但她依舊是平易近人的大姐姐,哪裏有事哪裏出現,樂於助人可親可敬的形象在書院發揚光大!這讓不少男子對她產生了傾慕,同時也改善了長孫家在外的名聲,這倒是讓長孫長夫對她的態度大為轉變,和以前比起來,可謂是天上地下。蘇衍老是嘲笑她,野雞變鳳凰!
    也是從那以後,她便有了個綽號——鳳凰
    每每遇到長孫越,都會有人殷勤地打招呼:“鳳凰你好!”
    “鳳凰你覓食了嗎”
    “鳳凰你什麽時候找隻公鳳凰”
    長孫和墨家的破事總算過去了,轉眼已是三月十五。
    如硯生所言,左卿極力地在抹平關於長孫家的醜聞,雖然堵悠悠眾口難比登天,但隨著時間推移,想來這件事早晚都會過去的。
    熙熙攘攘的街道,兩邊桃花盛開,延伸到盡頭的茶樓酒肆仍和晚上一樣熱鬧。雲來閣二樓廂房,蘇衍坐在窗邊,咬著筷子,雙手脫著下巴,俯視樓下的人群,一邊聽著言真從宮裏得到的大要聞做開胃菜,卻是一盤重口味的開胃菜。
    當年墨家長孫家聯姻,是陛下賜的婚,若換做其他平常女子玷汙了這道婚令,早就被賜死了,如今能留一條小命也算是燒了高香。但言真說的卻不是這件早已人盡皆知的事,而是陛下在此事過後,明裏暗裏的對長孫家打壓,生意難做,已經關了好幾家商鋪。
    怎麽說長孫家也曾為容國能在六國站穩腳跟差點傾覆了家財,如今因為孫女兒淪落至此,實在是可悲!
    言真小聲對她說:“墨斐在此事中丟了顏麵,那些與之對立的官員都暗中叫好,還有,坊間都在私下討論,說著說著還把墨斐以前的舊事翻了出來,”見蘇衍瞪大了眼睛,一副期待的神情,心裏頓時很有成就感,繼續說:“想當年陛下還是皇子的時候,墨斐就已經為其謀劃,短短幾年後先帝突然暴斃,當年便有傳言,說是墨斐,”他把聲音壓到最低,“拭君奪位!”
    蘇衍趕緊捂住他的嘴:“這種話你也敢說,不要命了!”雖是嗬斥,但聲音壓到了最低。
    言真輕鬆掰開她的手,根本不屑於被人聽見:“這兒又不是外頭,安全得很!”
    安全青樓能有多安全蘇衍慌忙關上窗戶,又查看了門外,看著沒有動靜才算放心,回去又教訓了幾句。
    言真繼續與她講:“經此事後,或許是他有心無力了吧,現已將書院所有事務都交給了左卿,也就是說,以後左卿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掌事了。”
    “什麽有心無力,我看是被人戳脊梁骨戳得心煩意亂,沒能力再管理書院,”蘇衍說著冷哼一聲,“說得好聽是書院的主掌事,一直以來還不是左卿在操持,他隻需坐收盈利,現在讓出主掌事之位,不過是讓左卿名正言順罷了,他的好處還是不變。”
    “還說我,我看你也是個嘴巴不把門的,你說的這些話要是傳出去,保你日子不好過!”
    正說著,小廝端著菜進門,蘇衍使了個眼色,言真立即閉上嘴巴。
    看著滿滿一桌的菜,蘇衍打心裏恨,忍不住咒罵:“太不要臉了!我說請客你就點了這麽一大桌,都是最貴的!”
    言真得逞的笑道:“有求於人自然要破費,你以為天下還有免費的消息”
    “枉我平日裏對你這麽好,你還是人麽!”說罷,抄起碗筷,一副幹架的姿勢,“我還就不信了,武功比不過你,吃我還會輸!”
    話音剛落,二人立即跳上長凳,你來我往間,蘇衍不知什麽時候被點了穴。言真拎著大雞腿在她麵前晃來晃去,忍不住嘲笑她幹啥啥不行,吃飯第一名!
    蘇衍氣得大罵:“做人還是得光明磊落,像你這般小人行徑怎麽讓人服眾!趕緊給我解開,否則我要你吃不了兜著走!”
    言真翹著二郎腿嬉笑著看著她,一口咬住雞腿,正沉浸在其中,卻聽得有個聲音從門外進來,“得饒人處且饒人,言大將軍怎麽如此不憐香惜玉呢”隻見西樓款款而來,手搖折扇,麵若溫玉。
    言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飯也沒心情吃了,幹脆抱住胳膊,就這麽冷眼相看。
    “你來的正是時候,再晚些我可就撐不住了!”蘇衍見西樓來了,叫得極其淒慘。
    西樓行雲流水地收起折扇往她背上輕輕一敲,順勢在她身邊坐下。蘇衍因為試圖破除穴道雙手是卯足了勁的,此刻穴道鬆解,雙手不受控製的砸了出去,剛巧砸在對麵的人嘴上。言真不敢相信的捂著臉,然後急忙掏出精致的小鏡子看看自己是否破相。
    蘇衍解了氣,這才滿意的喝了口茶,間隙,忽發現西樓身後還跟著個少年郎,肩上挎著籃子。
    “他是誰”蘇衍看那少年郎,麵容清秀,倒有幾分西樓的美貌。
    少年郎站了出來,對她深深作揖道:“小的剛入萬朝房當差,姓丘,先生叫我長至吧。”說罷,眼睛笑成一彎明月,連帶著附近平平無奇的景致都十分明朗。
    西樓轉頭對長至說了些話,長至立即點頭應下,然後又對言真微微彎腰,客客氣氣地說:“久仰言大將軍威名,今日有幸得見,不如由小弟做東,另擺宴席,痛飲一番。”
    言真好奇的打量這位少年,自己活了一把年紀,還是第一次遇見敢請自己喝酒的人,不由得感歎活久見!可是,他卻不放心留蘇衍和西樓獨處,便果斷拒絕了他,沒想到長至又深深地做禮,恭恭敬敬地說:“小的一直向往做一個為國效力的將軍,可惜身無長處,若能得大將軍教導,或許能希望,還請大將軍不吝賜教!”
    言真紅了臉,十分受用的說:“說起來,我確實有這資格賜教,你若真想學,我可要收費!”
    長至連忙上前一步,又行了禮,就差沒跪下去匍匐在地:“小的以後就拜您為師父了!”說罷,迎上前了一步,言真立即抱住他的肩膀一齊退出了門外。
    蘇衍的注意力從長至身上抽回,繼續大快朵頤,期間不忘詢問西樓:“你故意支開言真,是想對我說什麽話吧”
    西樓嘴角含笑:“確實有件事有求於你。後山發生了殺人事件後,你曾與徐子涯去過暗市,想來,應該對暗市是有所了解的,卻不知,你對那裏的不同尋常有何想法”
    經他一提,蘇衍的記憶全部湧現回來,後來又旁聽了很多關於那裏的事情,有正兒八經見過的,也有坊間流傳的。本來是打算好好查一查,可惜她不過就是個教書先生罷了,有什麽本事
    遂放下了筷子說:“眾所周知,暗市的買賣大多上不了台麵,但是百姓卻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尤其不知略賣人這件事,更別說牽扯其中的權貴官員了,可見裏頭的保密性做得有多厲害。就算刑部調查,那些權貴們塞點銀兩,互相通個氣,一點蛛絲馬跡都不會留下。”
    “這些密事別說外頭的人了,就連附近的百姓都不清楚,”西樓對蘇衍了解的內容震驚不已,“你深居書院,鮮有外出,你如何知道的!”
    “徐子涯呀,他……”
    對啊,他怎麽知道的一個學生,怎會知道暗市的秘密蘇衍越想越覺得好生奇怪,那時追查後山殺人案,就是徐子涯提出去的雲來閣,後來又陪她去了玉石坊。一路查案,他全程都有參與,似乎太積極了,可不像他的行事風格!
    如今想想,倒像是他故意拋出線索,引自己追查下去……他什麽企圖
    蘇衍忽然覺得無比驚恐,仿佛置身無底深淵,周圍一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
    而西樓奇怪的是,徐子涯隻是左卿用來提點蘇衍的工具,為何要與她說暗市的秘密此時無暇顧及,打斷了她的思緒說:“不瞞你說,在我們剛抵達若水時便已開始著手調查暗市,發現了其中牽扯了一些京都貴胄官員,甚至諸多世家子弟牽扯在內,而最讓我們在意的,是吏部尚書,談岑。”
    “談岑”蘇衍十分賣力的在腦海中搜尋這個人,卻一無所獲。隻能聽西樓解釋:“談岑拜於墨斐門下,平常卻極少有往來,我們安插在吏部的人搜集了一些信息,發現他從未收過任何官員的賄賂,就連他所經手的事務,其中明明有很多可供他貪汙的地方,他卻將每一件事做的井井有條,外人看他就是一個清官。但是有一次,我們的人跟蹤他,發現他與暗市的掌櫃有過幾次見麵,若真的清廉,又為何與那種人聯係之後又盯了他很久,才確定談岑確實與暗市有諸多牽扯!”
    “到什麽程度”
    “表麵越是做的幹淨,其內部越是肮髒,談岑小心翼翼做人,和暗市掌櫃見麵極為謹慎,選的地方十分隱蔽,我們的人探聽不到他們說話的內容,但是幾次下來,還是能大致猜出,談岑應該是掌櫃的主子。後來曾派過幾個信得過的人前去暗市探聽,發現沒有攤牌根本無法行動,而且裏頭的守衛全暗藏在看不到的地方,稍有差池,便落得個有去無回。”
    “可是,我和徐子涯去過一次,沒你說的這麽困難啊。”蘇衍覺得他誇大其詞,不然自己又是如何進去的。
    西樓解釋:“進暗市自然容易,但你若想進那一間間的攤子,想都別想!我也曾喬裝打扮去過一次,想花重金購買攤牌,沒曾想那裏頭的人刨根問底,恨不得把我祖宗十八代全打聽清楚,一聽說我不是容國人,更是警惕,最後我隻能落荒而逃。”
    “所以,左卿才會千方百計要得到長孫熹手中的攤牌”
    西樓眼神堅定:“這次機會來之不易,必須抓住!”
    蘇衍皺著眉頭聽完他的話,終於忍不住問他,“你們對我一直都是遮遮掩掩,怎的突然說開了”她立即警惕起來,“你究竟有何歹意!”
    “怎會對你有歹意呢,我護你周全還來不及!”西樓的眉眼之間具是溫柔,說話的聲音也讓人沉醉,他握著折扇在手心輕輕敲打著,一副公子哥的閑散姿態,“反正你對我們做的事已有察覺,再掩蓋下去累得慌,倒不如說開了,咱們還能商量商量。”
    “你這是破罐子破摔,逼著我幫你”
    “這話說的,我怎麽還成了個沒人情味兒的惡人了!”
    沒人情味兒這詞倒是適合左卿,一想到那冰一樣的人,蘇衍的心緒瞬間亂了,立即將話題扯回暗市上,“既然你們想調查談岑,那可有計劃了光憑一塊木牌可不夠,若是想讓我假裝被賣女子混進去也行不通,你覺得憑我的姿色誰會要”
    “放心,”西樓語氣輕柔,“我們已全部謀劃好了,到時你隻需服下守顏珠,隨我大搖大擺去暗市。”
    蘇衍突然想起西樓曾贈送過一顆,正保存在存放鈴鐺的木匣子裏,還從未用過,此時西樓又說:“我會易容成一位將軍的模樣,此人是長孫勳的好友俞乘風,一直在邊城軍中任職,雖然身居要職,卻鮮有來過京都,這兒的人大多不熟悉。”
    “拿著長孫熹的攤牌,確實得找一個合理的身份,長孫勳大家都太熟悉了,一個未曾見過幾麵的邊城將軍,既有了可以震懾敵人的頭銜,還不容易露餡,好辦法!”蘇衍點頭讚許他的計劃。
    西樓卻突然鎖緊了眉頭,有些擔憂,“準備雖已充足,但暗市水太深,還是有諸多危險,必須時刻警惕。”
    酒過三巡,計劃也說明白了。是夜,二人趁著夜色,裹了鬥篷返回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