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涼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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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器譜在趙國重現,果然引起了軒然大波。江湖各路英雄也好,諸國權貴也罷,紛紛湧向趙國都城,一時間熱鬧非凡。
    容帝連夜召集文武百官商討如何取得兵器譜。太子早早‘收買’堯王,並在關鍵時刻提出兵器譜乃神兵,若不出現,六國太平,一旦重現,六國將重新打亂,這是容國的危機!
    容帝聽了甚是擔憂,從個人私欲立即上升到了國家利益,急忙問眾卿可有破解之法。墨斐對兵器譜也甚是感興趣,卻並不吃堯王這一套,隻是淡淡然的說:“兵器譜失而複得,趙王定不會鬆手,但若是容國派出使臣前往,再允以珍貴之物交換,想必趙王也會思量。”
    堯王正想趁機推薦墨斐去,沒想到墨斐首先開口:“臣鬥膽,臣掌管三省六部,身在要職,替陛下處理國之機要多年,今次,臣願意替陛下去會一會那趙王!”
    容帝龍顏大悅:“愛卿忠心,朕甚慰。”
    堯王呆了半晌。覺得這任務也太好辦了吧,三言兩語,墨斐自己跳進坑裏,這兵器譜究竟有什麽妖術,竟然讓一位權臣,一位天子為之瘋狂?
    長孫府,後花園內,長孫無爭盤坐在樹蔭下,撫琴淺唱,歌聲低沉,唱的是自編的曲子,詞中透露的竟是世事滄桑。
    “既然來了,何必躲在門後?”長孫無爭停下撫琴,抬頭朝月門那看去。
    左卿抬步出來,思緒仍舊深陷在這支悲涼的曲子中:“臾已將暮,到悲處,向誰訴…月朗風清,塵歸塵,土歸土。”
    長孫無爭聽聞此句,忍不住麵露悲痛,沉聲道:“京都風雲詭譎,一步錯便是滿盤皆輸,你我身在地獄卻不得不與初心背道而馳,左卿,你又是什麽時候違背了初心的?”
    “初心?”左卿有些不知所雲,“我的初心,就是殺了墨斐,僅此而已。”
    “嗬!那隻是你的命,心,不該任由命運左右。”
    左卿疑惑地看著他:“大人想說什麽?”
    “失去的已經失去了,不要再任由事態朝無法控製的方向走,你會後悔的。”
    “大人…”
    長孫無爭捏住袖子輕輕擦拭琴弦,臉上竟然浮現出不該在他臉上出現的溫柔。左卿看著他的異樣,不禁猜想這把琴的過去。
    “你知道毓後嗎?”他希冀地看著左卿。
    毓後?聽到這個稱呼,左卿忽然感覺身體被擊中一般,思緒突然被拉回多年前,那個剛認識西樓的一天……
    “好多年沒有聽到過有人這樣提起她了,都快忘了,她曾是容國的一國之母,自毓後薨逝,陛下至今都未曾新立皇後。”左卿神色哀慟,難以自拔。
    “世人都說毓後是幸運的,她得到了兩位君王的寵愛,又是無情的,因為她為了六國之主的寵愛不惜拋夫棄子…”
    左卿慢慢憶起多年前的那件事,那時候,中原都在談論容帝迎娶燕王後的事情,似乎沒有一個人站在毓後的角度去看待過整件事情,都說燕王後無情、燕王懦弱。
    可惜,沒人知道隱情!
    “皇族大婚我去看了,可謂是空前盛世!那時候,你應該不過總角之年吧,可惜了,你沒能去看看,或許以後,皇家不會再舉辦這麽隆重的盛宴了。煙花綻放了一夜,陛下牽著皇後的手站在朱雀樓上,諸國來朝,眾臣和子民們高呼著陛下萬歲、皇後千歲!那歡呼聲響徹了天際,腳下的京都都在顫動著。可是我卻從毓後的眼中看到了絕望,她由始至終都未看過陛下一眼,或許那時候她心中所想的,是怎麽在這深宮中活著,僅僅是活下去。”
    左卿覺得自己需要重新審視這位鐵麵尚書,他對毓後的感情,似乎有些與眾不同。
    “在長孫大人心中,毓後的分量非同一般。”
    他眸色沉沉,有淚光閃爍:“我一直在調查那件案子,毓後的死沒人去深究,容帝更是隻字不提,背後必然是有陰謀的。”
    “所以,大人與我聯手的絕大部分原因是毓後吧?”
    長孫無爭苦笑了笑:“這麽多年了,我不能再坐視不管,所有的真相我必須要讓他重見光明!”
    在長孫無爭身上,左卿似乎看到了自己,為了真相而不遺餘力,哪怕付出一切代價!
    長孫無爭將琴裝進錦袋中,再用沉香木箱子小心保存,讓下人送去房內,才對左卿道:“今日邀你過來,除了敘舊,還為一件重要的事。”
    “何事?”
    “吳商突然找到你,你不奇怪嗎?”
    左卿稍稍鬆了口氣,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原來是長孫無爭的眼線看到了他與吳商秘密見麵…這個長孫無爭不簡單,竟然連雲來閣都插手了!
    左卿不露聲色:“請大人明示。”
    “我對吳商略有調查,此人奸詐狡猾,雖然貪利卻也怕死,你與他不過交易一次,難道他會為了更大的利益再次涉險與你交易?”
    看來長孫無爭不僅在雲來閣安插眼線,這些眼線無處不在,都圍繞著自己。
    “這點我已經想過,吳商的確貪生怕死,但是卻也不傻,他知道我鏟除墨斐勢在必得,自然是要另謀他路,我給他的便是最值得選擇的一條路。”
    長孫無爭微微眯起眼,從眼縫中能看到那對深不可測的眼眸子此時充滿了不安和焦慮,“你如此自信卻也不好,如今緊要關頭,你還是做好萬全之策。”
    “大人放心,我已計劃周全,不出一個月,京都將會翻天覆地。”
    “你還是太過自信…”長孫無爭微微歎了口氣,“還是要提醒你一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時刻要留有警惕。”
    左卿心裏的疑惑越來越多,他今日受邀而來,本以為是商議對策,可從頭到尾,長孫無爭一直都在提醒自己小心謹慎,這不像他的做事風格…左卿心情沉重的坐上馬車,剛行了一段路,突然想起方才長孫無爭說的‘敘舊’,似乎另有深意,再結合後來他不斷提醒自己小心時的麵部神情…他頓時毛骨悚然。
    自己更名改姓,深入京都,原以為瞞天過海,一切盡在掌控,可如今看來長孫無爭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麽墨斐呢,他會知道嗎?眼看大計將成,若出了差池…
    左卿急忙掀起門簾,吩咐硯生:“去墨府。”
    三省六部當中,大多數墨黨被左卿替換,剩下的也不足為懼。墨斐遭此打擊後意誌消沉,上朝也是心事重重,此處遠赴趙國的任務,在旁人眼裏也成了陛下打擊。本來門檻都要踏破的墨府,近來愈發冷清。
    大臣之間都在猜測究竟是誰在背後對付當今六部尚書大人,手段如此高明,實在痛快!但也有人對此憂慮,墨斐曾經可是憑借一己之力將陛下扶上皇位,更是將叱吒沙場的大元帥歌政都逼得隻能閑雲野鶴去的人,這樣的狠角色怎麽會輕而易舉的就被推翻了?就怕這又是墨斐的詭計!
    猜來猜去,誰都無法斷言,隻是一齊期盼此事可千萬別傷及他們這些無辜的旁觀者。
    左卿跟著管家一路來到後院,三繞八繞,再經過一長段假山叢間的路。這條路是墨斐親自設計,路又細又長,分支較多,生人來此必會迷路,而且兩邊的假山壁長滿青苔,若有刺客,是根本不可能在上頭落腳。
    院子正中央,一座插在高聳圍牆內的不透風樓閣,上麵一層就是墨斐住處。周圍空曠,亦是為了讓刺客無法隱藏。
    轉上二樓,管家便獨自退下。
    “掩門。”裏頭傳來聲音。
    左卿掩上門,環顧四周,這是他第一次進入墨斐最私密的地方,這裏竟空無一物!
    “好奇嗎?這裏除了一張床,一張案,別無其它。”墨斐走出內室,盯著他道。
    左卿伸手拂去落在案上的香灰,湊在鼻尖聞了聞,這是荼蕪香,墨斐防賊到這種地步,也未免可憐。
    墨斐挑起一抹笑意:“此香傳來已久,若沾染上很難祛除,誰若潛入,牽來獵犬聞上一聞,隻要他還在京都,半日就能找到。”說著又遞給他一枚短劍,“此劍可長可短,藏在袖內無人發現,若遇到危急情況可防身用。”
    左卿翻看了遍,劍身正麵雕琢墨斐二字,另一麵是他的名字。左卿心中震驚,自己在他心中,已經這般重要嗎?
    “這些日子我寢食難安,有人暗中搗鬼,意圖與我作對。”墨斐盯著他,聲音陰森森的,“你可知是誰?”
    左卿手上一軟,差點沒拿住短劍,穩定情緒後,方緩緩道:“三省六部接連出事,我也奇怪究竟是誰,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攪動風雲,可是此人在暗,實在難以對付。義父放心,我一定會查出真相,提到義父麵前…”
    “我定要將他千刀萬剮!”墨斐憎恨的說。
    左卿本來有些慌亂,此時反而冷靜了幾分,“義父,聽聞陛下派您前往趙國,難道,兵器譜真的重現了?”
    墨斐冷笑道:“兵器譜可是很多人垂涎的寶貝,據說擁有它就能擁有全天下的兵法武器,哼,頗為可笑!”
    “是那本…趙國玄家遺失了十年的兵器譜?”左卿故作驚訝。
    “可惜,即使找到了也是本無用的東西,即使有些用處,也是本殘卷罷了!”
    左卿心中憤怒,隱忍著不發,問道:“兵器譜可是江湖人爭相搶奪的寶物,怎是無用之物?”
    墨斐緩緩坐到書案前,靠著憑幾,揚起的嘴角掛著一抹諷意:“那都是玄家故弄玄虛罷了,難道還有比孫子兵法更厲害的兵書?兵器譜不過是一本記載了兵器和淺見戰術的小兒之書,別說孫子兵法,就是隨便一個學生便能比下去!”
    左卿扯了個笑容說:“或許正如義父所言,都是故弄玄虛罷了。既然是無用之書,義父為何不向陛下挑明,哪怕換個人去也好,這明顯是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
    墨斐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是我請命前往。你可不知,雖然這兵器譜不能作為兵書,但迷惑那些江湖人為我所用卻是利器!”
    左卿躬身道:“還是義父有遠見…這兵器譜,貌似義父見過?”
    那股諷意更深:“就差一點點,我是真的要見著了,可惜啊,就差那麽一點點!”墨斐遙想起十年前在玄家廢墟中搜尋了幾夜,別說兵器譜了,就是一兩卷家譜都沒找到,就連那女人也消失無蹤…他從記憶中回過神,歎了歎氣:“再過些日子,我便能一睹真容,我倒想看看這本厲害的兵器譜究竟是什麽樣子,竟然能讓江湖和朝廷惦記了這麽些年!”
    “不如,由我陪義父同往?”左卿試探。
    墨斐擺了擺手:“我身邊有死士保護不成問題,你替我看守京都,若有異動隨時稟報。”
    左卿應下,又東挑西揀聊了會兒,便告辭了。
    接近書院,硯生終於按耐不住心中憂慮,小心翼翼地問他:“大人,是有什麽事嗎?”
    左卿似乎沒聽見,仍舊側頭看著窗外的天空。硯生提高了些聲音,他這才回過神,卻是隨口打發了。
    可是硯生心中知道,掌事大人一定因為墨斐才這樣,隻是礙於機密無法明說。
    南湖水橋上,夜風拉扯著燭光,在漆黑天幕下,扭曲成一道道殘影。
    左卿筆直地立在湖邊,盯著湖麵上那幾片樹葉隨波逐流,直到眼睛生疼,才閉上眼休息。
    一陣沙沙聲從遠處而來,左卿沒有回頭,隻是淡然的說:“此次是要去墨斐的老巢,必是凶多吉少,你為何堅持要前往?”
    “正因為是墨斐的老巢,我才要去,別人我不放心。”西樓走出黑暗,立在他身旁,側目看了看他,噙著笑,“怎麽,你不會是擔心我?”
    “當然。”
    突如其來的這句話,讓西樓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腦海中突然閃現他們初見的時候,因為同一個目標歃血起誓,那時候的他們都奔著一個方向前行,可是蘇衍的出現,讓一切都變了,左卿不再是那個左卿。
    那自己呢?西樓突然想到這個,他不清楚自己還是不是還是那個一心要為母親報仇的衛臻?還是,想要那個皇位更多於報仇?
    西樓不敢再細想,他害怕結果讓自己失望,跳開話題道:“涼山回來後,你打算如何?”
    “自然是甕中捉鱉,不費吹灰。”談到權謀手段,左卿的神色才有了活力。
    “可有後路?”西樓擔憂的問。
    “沒有。”他很篤定。
    “真沒有?”
    左卿轉頭看著他,看得他心裏發慌,連忙退開一步,“若是有退路,好歹告知我一聲,不然你跑了我還困著實在對不起當初的情義,是吧。”
    左卿失笑:“此去涼山搜集墨斐通敵賣國的證據,成功的幾率極大,若能拿到,便可以將之前已經拿到的所有證據全部呈給陛下,即使陛下再軟弱無能,麵對劣跡斑斑的權臣,他總該有點做皇帝的樣子吧?實在不行,三省六部各位尚書齊名聯奏,他能息事寧人?墨斐這次插翅難逃。”
    “就怕狗急跳牆…”
    “你是說他謀反?他遠去趙國,即使消息再靈通,一來一回的時間我也把事情都做完了,等他重回新踏進京都,便是俎上魚肉!”
    西樓自嘲道:“你左卿料事如神,哪次失策過,是我多慮了。”
    “還有一物,”左卿從袖中拿出一方錦盒,交給西樓,“太子交給我的,擔心我們去涼山會有危險,此物或許能解救你於危難。”
    西樓掂量了下錦盒的重量,心裏大致猜到了裏頭的東西,“太子倒是惜才,不過他是怕我們死了,他坐不上皇位,嗬!”
    “他也坐不了幾天太子了,等墨斐倒台,下一個就是他。”
    一想到曾經日夜都盼著的日子終於快要來了,西樓就覺得暢快。拍了拍左卿的肩膀說:“你我同盟,生死之交,將來有福同享!”
    西樓一去,左卿的表情瞬間垮掉,他很害怕,這種感覺和十年前預感家人被害時一樣。墨斐似乎已經懷疑自己,但應該是歌弈剡在搞鬼,方才自己那般殷勤,應該是打消了他的想法。
    隻是,為什麽還是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