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油炸嶽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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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栗曆任秘書省校書郎、禦史中丞、泰州知州,靖康年間官至宰相,宦海沉浮半生,門生故交遍天下,由他舉薦的人才,少說也能混個州府幕僚,倘若有功名在身,進入朝廷中樞也不是不可能,這封舉薦信放在靖康以前,堪比黃金萬兩。
但是時代不同了。
徽欽二宗被俘,朝廷散架,作為宰相的何栗也成了金人俘虜,能夠逃出來已經很不容易了,哪還有以前的影響力,趙構也不會用徽欽二宗的舊臣,朝廷班底重組,肥差輪不到他舉薦的人頭上。
不過拿著這封信投靠何栗的門生,混個九品主簿之類的小官還是沒問題的,宗九娘把信裏的內容講給他聽,最後總結道:“你沒有功名在身,很難入朝為官,有了這封舉薦信,以後就是何大人的門生。”
尋常人碰見這種好事,恨不能給何栗磕頭道謝,他卻表現的很平靜,甚至有點不屑,在二女驚訝的目光中,把舉薦信撕成了碎片。
“你瘋了?”
宗九娘撿起紙屑,試著拚了拚,已經拚不起來了,拚回去也沒用,誰會相信一封拚湊起來的舉薦信,而且他說:“你見過人往低處走,水往高處流的嗎?”
“什麽叫人往低處走……你還看不上?”
當然看不上了,雖然他的大嶽國隻有七個人,但俗話說得好,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真想甩開膀子幹,隨時都能擴充班底,幹嘛要給一個軟弱無能的朝廷打工,有那必要嗎?
馬車駛入衛州地界。
上次經過衛州,還是一片荒蕪蕭瑟的景致,兩個月光景不到,城外已經開墾了不少荒地,地壟旁邊搭建茅屋,收納流浪的難民,城內商鋪林立,貨擔郎穿梭其間。
隔著珠簾眺望,城裏有吹糖人的,碧落年紀尚小,頓時按捺不住了,一溜煙跑下去買糖人,宗九娘正好也想下去透透氣,解開嶽誠的捆綁,招呼他一塊下車。
他活動著手腕腳踝說:“不怕我跑了?”
宗九娘漫不經心而又十分篤定的笑笑:“你能跑到哪兒去,聽說你是相州人氏,我們回磁州正好路過相州,乘坐我的馬車還快些,你想獨行也隨你。”
這倒是實話,戰國策沒有白看,有那麽點知己知彼的意思了。
踱步慢行片刻,忽然聽見路邊的饃饃店掌櫃甩開嗓門招攬顧客:“油炸嶽大官人,清蒸嶽大官人,走過過路不要錯過……”
恰好是嶽誠的姓氏,嶽誠停住腳步,朝那饃饃店裏觀望。
買的人呢還真不少,油炸嶽大官人其實就是炸油條,清蒸嶽大官人則是蒸籠包,掌櫃的手藝不錯,炸油條兩根並攏合為一根,下麵開叉,像人的兩條腿,中間左右開一刀,分出兩條胳膊,便有了人形,買到這食物的衛州百姓,咬的賊起勁,還聽那人邊吃邊嘀咕:挨千刀的狗潑才,生吃了他才好……
宗九娘狐疑的瞥了眼身邊的嶽誠,嶽誠也是一臉茫然。
在此之前,嶽誠找到衛州的豪紳,出錢置辦田產,租給流民耕種,得到衛州百姓的一致好評,當時他還隱姓埋名,洋洋得意的一陣,為何兩月不到,名聲如此狼藉?
嶽誠薅住那人的衣袖問道:“這嶽大官人得罪誰了,又是清蒸又是油炸的?”
那人狠狠咬了口油條,剩下的塞到他手裏,讓他也嚐嚐嶽大官人的滋味,然後咬牙切齒的解釋道:“原以為他是好人,出錢給衛州城的百姓置辦田產,大家念著他的好兒,給他蓋了座土廟,日日供奉,沒想到他跟州司馬範瓊勾結起來,欺騙我們。”
“此話怎講?”
“凡是領田產的百姓,都要跟官府簽契約書,要麽上交錢糧作保,要麽給元帥府當苦役,金人來來回回的打草穀,早就把衛州搶空了,哪有錢糧,這不是逼著我們去當苦役嗎,苦役也不好當,搬運石料幾百裏地,已經累死不少人了,大家都很氣憤,說好的租借田產,竟是這樣一個陷阱,你說該不該把這嶽大官人生吞活剝?”
嶽誠臉色一變,忙道:“不是這樣的,當初租借的土地屬於衛州豪紳,跟官府沒有任何關係,契約書也隻有三條,均是惠好百姓,不收任何錢糧,也沒有徭役,什麽時候變了?”
“領完田產沒多久,州司馬範瓊就拿著大家按過手印的契約書找來了,說這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膽敢不從,就是跟天下兵馬大元帥作對,當場就抓走了,哼,真真混賬。”
“那衛州的豪紳呢,就是陳大員外,發放田產的是他,我當初跟他說好了的,他在哪?”
那百姓上下打量著嶽誠:“你是何人,難道你也參與其中了?”
“呃……沒有。”
“陳大員外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哼,這油炸嶽大官人你到底吃不吃,不吃還我。”那人劈手搶走嶽誠手裏的油條,恨恨的咬了幾口,罵罵咧咧的走了。
剩下嶽誠呆呆的站在原地,日他先人啊,上次路過衛州的時候,本想順手做件好事,後續竟然冒出這樣的幺蛾子,甚至連他的名聲也壞掉了,當街都不敢承認自己姓嶽。
對了,天下兵馬大元帥不就是趙構嗎,難道是趙構下的命令?
可趙構不在衛州,正在南都應天府準備稱帝事宜,對了,範瓊又是誰,沒聽說過這號人。
兀自沉思的時候,宗九娘揚起芊芊素手在他麵前搖晃:“你怎麽了?”
沒事,他起身要走,準備找陳大員外詢問事情緣由,宗九娘拉住他,一本正經的問道:“看你一臉不忿,油炸的嶽大官人是你吧,上次做好事的也是你,對不對?”
“不是我。”
“還說不是,眼裏都快冒火了,當初問你,為何不承認,又不是做了虧心事。”
宗九娘原先隻是懷疑,現在才確定他就是當初那位人人稱道的嶽大官人,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心中對他的種種偏見,頓時煙消雲散了,柔聲勸道:“你也別生氣,百姓們錯怪了你,澄清誤會即可。”
他一拳砸到車轅上,怒道:“澄清個錘子,趙構兜裏沒錢,變著花樣勒索百姓,完了把屎盆子扣我頭上,我去砍了他的狗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