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竹雞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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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嬤嬤和玉容帶著平安住在隔壁房間,梅雪換了一身侍從們穿的男裝,洗漱後坐在窗前為平安寫方子。
    船依然在往前走,雨卻漸漸地小了,淅淅瀝瀝地敲打著舷窗。
    蕭彥提了熱茶走到門口,看見裏麵的女子時不由得愣了神。
    因為衣服過於寬大,愈發顯得穿衣的人瘦弱了些。
    可昏黃的燭光下,膚色雪白的女子,依然冷豔逼人。
    就像夏日的暴雨過後,白荷花上覆滿了水珠,在風中顫顫巍巍,令人憐愛卻又不舍得觸摸。
    眼前的女子像極了一個人,可蕭彥一時又想不起來她到底像誰。
    梅雪抬頭看了一眼蕭彥,沒有說話,又低下頭繼續寫。
    蕭彥摸了摸鼻子,坐到梅雪對麵給她倒了杯熱茶,然後才試探著說:
    “梅姑娘,您別介意,沈清揚那家夥雖說惡名在外,可並不真的壞,他威脅你,也不過就是想嚇嚇你,絕不會做出格的事情,我肯定會保你周全。”
    梅雪淡淡地笑了一下,將寫好的幾張方子整理在一起,然後平靜地看著蕭彥說:
    “多謝蕭公子好意,沈公子並沒有威脅我,他隻是恰好識得我娘的一個親戚,說隻要我肯去成都,他過後便會把那親戚的住址告訴我。”
    蕭彥愣住,隨即恨聲道:
    “原來就這麽點事,沈清揚這家夥真不地道,害得我擔心了好幾天。”
    梅雪抿了抿嘴唇,垂眸間,一絲冷意滑過眼底。
    或許是心情放輕鬆了,蕭彥的話更多起來,他給自己倒了杯茶,邊喝邊自顧自地說:
    “梅姑娘不要擔心去成都的事情,我表哥那個人脾氣特別好,從來就沒生過誰的氣,好些老大夫都說,要不是他有這副好脾氣,從不動怒,怕是也撐不到今天。”
    見梅雪扭臉看向自己,似乎有些興趣,蕭彥更有了精神,絮絮叨叨地接著說:
    “先前的蜀王妃是我的親姑母,生我表哥時難產落了病根,沒多久就過世了。
    我姑丈雖然不得先帝喜愛,可先帝極疼愛我表哥,所以表哥幾乎就是在宮裏長大的。
    我祖母說,五歲那年的生日宴後,表哥忽然就開始發病,斷斷續續地咳湊發熱,以至於到現在拖成了肺癆。
    後來先帝病重,臨去前命幾個兒子就藩。因為我表哥身體不好,所以我姑丈是又過了兩年才來的成都。
    人們都說陛下仁德,對我表哥這個侄子極其厚待。”
    似是又想起了什麽,蕭彥握了握手裏的杯子說:
    “那時候,我祖母心疼表哥體弱多病,又怕王府裏的女人算計他,就想再嫁一個蕭家的女兒去王府照顧表哥。
    可家裏嫡出的女孩又沒有適齡的,所以我祖母就去求了太後,把我姑母的一個庶出妹妹送進了王府。
    姑丈原本不喜歡王妃,可她對表哥極好,就是親生母親也做不到她那樣,所以現在姑丈對她倒也是敬重的。”
    梅雪似乎隻對李瑾之的病情感興趣,聽到這裏時岔開話題問:
    “那些貼身照顧你表哥的人,或者王府裏,或者京中曾經可以接觸你表哥的人,有沒有誰得過肺癆這種病?或者家中有這樣的病人。”
    蕭彥皺著眉想了好一陣,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說:
    “我不記得有這樣的人,表哥小時候養在宮裏,身邊伺候的人都是精心挑選的。
    後來他病了,姑母又極疼愛他,自然不會讓帶病的人接觸他。”
    梅雪點了點頭,轉眼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說:
    “既如此,我們就等到了成都再說,若他不是肺癆,我一定會盡全力醫治他。”
    蕭彥忙起身給梅雪行禮,感激地說:
    “梅姑娘,無論您能不能治好我表哥的病,我蕭彥都永遠記得您的這份人情。”
    梅雪起身還禮,卻也並沒有再說什麽。
    蕭彥走出房間,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夜雨瀟瀟,燭光昏黃,燈下坐著的女子安靜得就像是水墨畫中的美人圖。
    蕭彥忽然就想起了表哥李瑾之在王府的書房裏讀書時的樣子。
    天亮後,梅雪跟著蕭彥下船,沈清揚已經帶著人候在碼頭。
    也就靠岸了一個多時辰,他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給張嬤嬤和玉容安排了兩個婆子在船上做幫手,找了一個老大夫跟著照看平安,還留下了幾個侍從負責采買和護衛。
    而且還安排了一個奶娘一路跟隨喂養平安。
    玉容哭個不停,張嬤嬤抱著平安,看著梅雪也紅了眼圈。
    梅雪低頭,輕輕摸了摸平安的小臉,然後一言不發地縱身上馬。
    雨過初晴,陽光亮得刺眼。
    青衣青鞋的少女縱馬飛馳在明媚的春光裏,看呆了身後的一群人。
    沈清揚斜瞥了一眼蕭彥,嗤笑道:
    “就她這本事,你覺得不抓住她的軟肋,真的能把她帶到成都嗎?”
    蕭彥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原本提議給梅雪安排一匹溫順的小馬,甚至還想過實在不行,他可以先教會梅雪騎馬再說。
    十幾匹馬馳騁在官道上,梅雪自始至終都不落下風,午時在路旁的茶棚裏小歇,蕭彥殷勤地給梅雪倒茶,笑著說:
    “如此趕路,辛苦梅姑娘了。”
    梅雪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隻安靜地開始吃飯。
    鄉間的小店,隻有簡單的白粥、炊餅和兩樣小菜,沈清揚和侍從們都吃行李中帶的肉幹,梅雪隻喝粥,偶爾夾兩根青菜。
    正吃飯的時候,茶棚裏麵忽然喧鬧起來,是一個正在吃飯的孩子突然發病了。
    也就才五六歲的樣子,忽然起了紅疹,很快就蔓延得滿臉都是。
    孩子大哭著撓臉,孩子的父親又急又氣,指責店主在他們的飯菜裏下毒。
    店主氣得跳腳,雙方吵鬧成一團。
    沈清揚皺眉,哼了一聲將茶盞重重地頓在桌子上。
    茶棚裏瞬間安靜下來,店主和孩子的父親都不敢再說話,隻餘下那孩子哭個不停。
    孩子的臉上已經抓得到處都是血痕。
    蕭彥看看哭鬧的孩子,又去看梅雪,但他沒敢開口。
    梅雪依然安靜地吃著飯,等碗裏的粥吃完了又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和手指。
    沈清揚冷眼看著梅雪,不屑之情溢於言表。
    醫者仁心,這女人卻是個鐵石心腸的,也不知道她那神醫的名頭到底有幾分是真的。
    梅雪連看也沒看沈清揚一眼,將帕子塞回袖子裏後站了起來。
    看梅雪往哭鬧的孩子身邊走,蕭彥忙跟了上去,護著梅雪並大聲嚷嚷:
    “讓開,讓開,讓大夫先看看孩子再說。”
    看熱鬧的人們大都很詫異,眼前的女子看起來年齡就很小,怕是連及笄都沒有,能治病嗎?
    那店主卻似看到了救星,忙對著梅雪叫冤,說自己店裏的飯菜肯定沒問題,大家夥都在吃,怎麽別人都沒事?
    做父親的中年男人把孩子抱在懷裏,急得滿頭是汗。
    梅雪仔細看了孩子的臉,又伸手掀開孩子的衣袖和褲管看了看,然後指著桌上的半碗雞肉問:
    “這可是新鮮的竹雞做的?竹雞又是從哪裏弄來的?”
    店主似是看到了希望,忙殷勤答道:
    “姑娘,你可看到了,我這店裏除了粥和炊餅,就兩樣素青菜。這一碗肉確實是竹雞,但卻是他們父子帶來的,和我無關。”
    孩子的父親也急了,衝著梅雪怒道:
    “你個小丫頭到底會不會看病?這竹雞是我一個時辰前才逮到的,就在那邊山腳處,再新鮮不過了,說好了給五個銅板讓他給做好,怎麽可能是雞的問題?”
    蕭彥瞬間不高興了,甩手給了那中年男人一個耳光,罵道:
    “你再敢對梅姑娘不客氣,小爺我現在就讓人打斷你的腿。”
    見蕭彥等人俱是錦衣華服,侍從們還都帶著刀劍,那孩子的父親就怕了,他不敢再說話,隻抱著孩子急得流眼淚。
    梅雪倒似不在意,扭臉問那店主:
    “大叔,你在這裏做生意,可知道前麵那山上是否生長的有草藥?尤其是半夏。”
    店主立刻答道:
    “有,肯定有,我們村子裏就有人去那山上采藥賣錢,至於姑娘說的半夏,我隻知道是一種藥材,但肯定有,鎮上的藥店會到我們村子裏收購,我媳婦前天還賣了不少。”
    梅雪聽完就淡淡地笑了,對那店主說:
    “現在是半夏生長的旺季,而竹雞喜食半夏,這孩子定是新鮮的竹雞吃的多了才過敏的。
    大叔,你讓人搗一碗濃濃的薑汁來給這孩子喝就行,不是什麽大事,不用著急。”
    店主愣住,有些聽不明白,但還是飛一般地跑去忙活了。
    蕭彥也楞了一下,忍不住問梅雪:
    “梅姑娘,半夏不是藥嗎,而且都被竹雞吃了,怎麽還會讓人過……過敏呢?
    哦,對了,梅姑娘,過敏是什麽意思?”
    梅雪笑了一下,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了下來說:
    “所謂過敏,也可以說成是輕微的中毒。半夏是藥不錯,但對於不適合的人來說,可能就是劇毒。
    這孩子興虧隻是吃了竹雞,若直接食用半夏,小半個時辰解救不了就會沒命。”
    蕭彥驚訝不已,邊給梅雪倒茶邊回頭張望那個依然在哭鬧的孩子。
    店主很快端出來半碗薑汁,捏著孩子的鼻子灌進去,也就半柱香的功夫,那孩子臉上的紅疹就開始消退。
    等梅雪喝完一杯茶,那孩子已經不哭鬧了,臉上的紅疹退了下去,隻留下一些抓破的血痕。
    孩子的父親感激不已,跪下給梅雪磕頭,連連為自己剛才的魯莽道歉。
    梅雪扶了他起身,還是淡淡地說:
    “這孩子應該是過敏體質,以後不僅是半夏,隻要是平時沒吃喝過的東西,第一次給他吃都要先小量地試一試,沒有問題了才能放心食用。”
    中年男子連連點頭應下,店主也高興,堅決不肯收梅雪一行人的茶飯錢,還感激地說:
    “這是我的一片心意,姑娘萬不要推辭才好。
    今天這蹊蹺事,若不是遇到姑娘,我可真是說不清了。”
    蕭彥樂得眉開眼笑,搶著替梅雪接受了店主的好意。
    沈清揚一直麵無表情地坐著,這會兒也依然不說話,見事情結束了,起身就往外走。
    梅雪還是無視沈清揚,徑自上了自己的馬飛奔向前。
    蕭彥依舊興奮不已,打馬追在沈清揚身邊說: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這梅姑娘是有真本事的,你別老黑著個臉,嚇著梅姑娘了我跟你沒完。”
    沈清揚哼了一聲,他不屑於理會蕭彥,徑直催馬往前去了。
    可他再看前麵的那個青色身影,神色到底還是緩和了一些。
    他一向不耐煩嬌弱造作的女子,梅雪倒是沒在這一點上惹他厭惡,甚至可以說,梅雪的幹脆利落勝過許多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