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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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婦道人家被眼前的一大群陌生人嚇得直掉眼淚,待惡煞般的沈清揚黑著臉進了院子,這幾個人更是連哭也不敢了。
蕭彥氣喘籲籲地奔到梅宅,正聽到一個老婦人在哭訴。
說梅雪曾救過她家人的命,這次她們被邀請深夜前來,隻是幫忙照看宅子,並不知道別的事情。
看沈清揚還是黑著臉,那老婦人轉而看向蕭彥,不停地磕頭哀求。
沈清揚氣急,轉臉逼視著氣還喘不勻的蕭彥問:
“這就是你派人守著的結果?”
蕭彥漲紅了臉說不出話,沈清揚冷哼,大步出了院子吩咐自己的隨從:
“分四路,兩路南下,另外兩路跟著我往成都方向,水路和陸路分開追。”
蕭彥彎腰扶著膝蓋喘氣,大聲問沈清揚:
“沈清揚,你蠢啊?梅姑娘怎麽可能往成都跑?”
沈清揚冷笑一聲,不無鄙夷地對蕭彥說:
“在你麵前,她就是隻狐狸,把你賣了你還幫著她數錢。”
一群人瞬間呼啦啦地消失幹淨,隻留蕭彥和幾個屬下呆立在梅家門口。
船行水上,細雨紛紛。
梅雪一身青衣,抱著孩子坐在小窗邊。
偷偷雇來的一艘小船,隻有一位年老的艄公,為了走的快點,玉容和張嬤嬤就輪流出去幫助艄公劃槳。
臨近正午,玉容挑簾進了艙裏,顧不得擦頭發和臉上的雨水,就忙提起爐灶去後麵燒飯。
先給孩子熱了羊奶端進來,梅雪試了試溫度,拿小勺一點點地往平安的嘴裏喂。
平安在梅雪懷裏睡得正香,可勺子一碰到唇,他立刻就張開了小嘴。
看平安吃的香甜,玉容的臉上有了笑意,隨即又有些發愁:
“姑娘,你說這羊奶得新鮮的才行,那平安明天怎麽辦?”
為了安全離開,除了一點兒銀子,她們主仆幾乎是空著手離開太平鎮的。
原本收拾好的細軟也沒敢帶。
給平安裝羊奶的水囊還是藏在張嬤嬤懷裏帶走的。
梅雪耐心地等著平安將勺子裏的羊奶吮吸幹淨,才抬頭對玉容說:
“不要擔心,明天一早我們就能到府城,到了之後就下船給孩子買新鮮的奶,咱們再找個不起眼的地方住幾天,然後往回走,乘船去浙江。”
既然無處可去,就去錢塘吧。
畢竟那裏是爹和娘的故鄉,也是梅夫人的娘家。
玉容沒有問梅雪為什麽要這樣做,姑娘雖然年紀小,可一向是個有主意的。
兩碗素菜,一鍋粥。梅雪讓張嬤嬤分了一份給艄公送出去,主仆三人這才圍坐下來開始吃飯。
午後的雨越下越大,小船單薄,到傍晚的時候已經無法再行船。
艄公好不容易找了個地方將船停下來,梅雪披著蓑衣走到甲板上,遠遠地就看到後麵有艘大船又快又猛地疾馳而來。
大船的甲板上燈火通明,黑壓壓的都是人,梅雪長歎一口氣後閉了閉眼睛。
交待張嬤嬤和玉容帶著孩子不要出艙,梅雪又返回到甲板上,獨自看著大船越來越近,她的臉上依然是波瀾不驚的淡漠神情。
透過雨霧,蕭彥已經認出了甲板上的梅雪,急忙扯了沈清揚的袖子說:
“沈清揚,我跟你說,梅雪絕不是一個可以威脅的人,你留在這裏,我會去和她好好說。”
沈清揚冷笑,一把將蕭彥甩了個趔趄,隨即騰空而起。
高大的男人落在甲板上,震得小船劇烈地晃了好一陣。
受到驚嚇,平安在船艙裏哭了起來。
梅雪並不看沈清揚,大雨瓢潑一般,蓑衣根本遮擋不了,她伸手撫了撫額頭上的雨水說:
“蜀王府的求醫告示遍布各州府,我也是聽說過的。
我已經告訴過蕭公子,肺癆無藥可救,死是早晚的事情,你就算把我綁到成都去也沒用。”
沈清揚哼了一聲,眼神淩厲地盯著梅雪說:
“無論能不能醫治,你都必須到王府走一趟,因為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我不管你到底姓梅還是姓喬,但有件事情我可以告訴你,就當做是請你去成都的報酬。”
梅雪皺眉,冷冷地扭頭看向沈清揚:
“你是在威脅我嗎?”
沈清揚嗤笑了一聲,盯著眼前單薄卻滿身寒氣的女子說:
“十年前,錢塘梅家被倭寇滅族,當時的錢塘總兵叫鐵蘭翔,是喬家姻親嚴蘊才的舊部。
梅家滅族的第二年,嚴蘊才的嫡幼子娶了鐵蘭翔的一個庶女為妻,這可算不上是門當戶對。”
雨聲聒噪,甲板上卻似冰凍了一般寂靜。
梅雪不為所動,良久才淡淡地說: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沈清揚長笑出聲,夜雨中的女子冷得像一塊冰,隻一雙黑黝黝的眼睛閃著光,他慢慢走近,盯著她晶亮的眸子說:
“你還真是鐵石心腸啊,既然死人打動不了你,那我再給你說點活人的事情。”
梅雪往後退了兩步,拉開與沈清揚之間的距離,她的雙腳已經站在了甲板的邊沿上。
“喬梅氏的奶娘,因為弄丟了喬家大姑娘,被打斷雙腿扔在了莊子裏。
據我得到的最新消息,這位奶娘到現在還活著,隻不過是生不如死而已。你說,她苦熬這麽多年是不是在等一個人呢?”
梅雪的身子晃了晃,不受控製地往水裏跌去。
沈清揚飛身上前,抓住梅雪的手臂將她拽了回來。
梅雪用力甩開沈清揚的手,她眼底的水光一閃而過,但聲音依然淡漠:
“我可以去成都,但我不能保證可以治好那位公子的病。另外,除了這兩個消息,我需要你再做些別的來和我交換。”
沈清揚的眼睛裏終於有了點兒笑意,頗有些滿意地看著梅雪說:
“你隻要肯去成都,我這邊就可以飛鴿傳書安排人將那位老嬤嬤從喬嚴氏的莊子裏弄走。
在京城地界,我想藏個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至於以後,我們可以後續再協商。”
梅雪不說話,隻點了點頭就往船艙走去。
她可以聽娘的話,遠離京城,遠離那些往事和舊人,甚至可以強迫自己忘記所有的血海深仇。
可就像眼前這個人所說,她不能不顧還活著的人。
爹和娘,還有哥哥姐姐,她們是梅嬤嬤在這世上僅有的親人,可她們都已經不在了。
她欠梅嬤嬤的太多了。
張嬤嬤抱著平安,驚惶不安地和玉容躲在船艙裏。
老艄公嚇得渾身發抖,蜷縮在船尾動也不敢動。
梅雪安撫玉容和張嬤嬤不要慌,又摸了摸平安的額頭和小手說:
“蜀王府的那位公子病的重,他們不會允許我乘船慢慢走。但平安身體弱,決不能車馬顛簸。”
說著話,梅雪回頭看了眼外麵。
大船已經靠了過來,有人舉著燈籠,有人搭了隔板,那個叫蕭彥的年輕公子叫嚷著跳上了梅雪主仆的小船。
梅雪回頭,叮囑張嬤嬤:
“嬤嬤,我會要求他們用大船送你們去成都,我再寫幾個方子留給你,一旦平安路上再發病,你就按著方子照顧他,若還不行,就沿途找大夫醫治。”
張嬤嬤含著淚點頭,玉容哭了起來,非要陪著梅雪一起趕路。
梅雪苦笑,摸了摸玉容的頭發說:
“沒有時間了,你記得聽嬤嬤的話,好好照顧平安。”
大雨將天地連成了渾濁的一片,梅雪主仆往大船上轉移,蕭彥殷勤地忙前忙後,似乎完全忘記了梅雪才剛騙過他。
沈清揚抱臂站在雨中,冷眼看著蕭彥和梅雪主仆,再沒有多說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