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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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岸的地方是一片密林,已經有十幾個黑衣蒙麵的男人在等著,每個人的手裏都拿著閃閃發光的刀劍。
野樹林裏,普通人幾乎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李瑾之依然抱著梅雪不肯鬆手,所有人的衣衫都已經濕透。
簡陋的竹製滑竿,四個黑衣男人抬起來跑得幾乎飛起,高遠和其餘的人警惕地圍在四周一路前行。
這裏距離他們下船的地方足有二裏多地,可漸起的喊殺聲卻越來越響。
梅雪能感覺到李瑾之摟著她的手越來越冰涼,越來越僵硬,她甚至可以聽得到他心跳的變化。
中間換了一次抬轎的人,大約一個時辰後,梅雪和李瑾之一行人在夜雨中消無聲息地隱入了一個小鎮子。
小院裏漆黑一片,隻正房東間有微弱的燈光。
梅雪一站到地上就急促地低聲吩咐高遠:
“快,準備炭盆,還要熱熱的水。”
高遠朝著後麵的人揮了下手,他自己則彎腰將李瑾之抱了起來。
高遠跑的飛快,梅雪提起濕透了的裙子跟在後麵跑。
初夏的夜雨並不是很冷,對李瑾之來說卻不一樣。
他臉龐蒼白,嘴唇已經是烏青色。
高遠迅速將李瑾之的衣服脫完,又把他裹進厚厚的棉被裏,梅雪拿了件幹衣服快速地將李瑾之的頭發擦到半幹。
炭盆和熱水很快就送了進來,高遠小心地給李瑾之烘著頭發,梅雪用勺子喂李瑾之喝水。
李瑾之的臉上勉強維持著笑意,他已經不能連貫地說話,但還是要求梅雪先去換衣服。
梅雪瞥了他一眼說:
“你趕緊喝,你喝完了我就去換衣服。”
李瑾之苦笑一下,聽話地張開了嘴。
梅雪腳下的地麵很快就濕了一片,待李瑾之將半碗多熱燙的水喝完,梅雪這才走去廂房換衣服。
不出意外地,李瑾之很快就發起了高熱,沒有湯藥,也沒有銀針,高遠急得團團轉,冒著雨又跑了出去。
梅雪挽起半幹的頭發,彎腰坐在床邊的矮凳上給李瑾之按摩。
雖然知道這種方法的效用最低,可也隻能不得已而為之。
臨時換上的男裝又寬又長,襯得她的脖子和手腕愈發的蒼白細長。
李瑾之已經燒得滿臉通紅,但卻冷得不停發抖。
可他還不忘安慰梅雪,告訴她說平安一行人和宋先生在一起,比在他們這裏更安全。
那些人的目標是他。
梅雪的手按摩在李瑾之滾燙發抖的身體上,忽然忍不住就紅了眼圈。
為李瑾之的艱難,也為自己尚且不明的前路。
梅雪一向冷靜自持,現在的樣子就讓李瑾之有些慌亂,他忙掙紮著抬起頭對梅雪解釋:
“對不起,我其實不應該帶著你一起,我隻是,我隻是……我隻是不放心……”
梅雪仰臉看向李瑾之,臉色已經毫無異常,隻聲音裏還有些微的嘶啞:
“我和宋先生是有過約定的,我的職責就是照顧好公子的身體,自然應該時刻相隨。
多謝公子適才的關照,請你不要再說話,多休息、保存體力對你來說很重要。”
在剛剛過去的那一個時辰裏,梅雪能確定自己對李瑾之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可她不能,也不想在這樣的時刻去奢望柔情。
唯有如此,她才有信心讓自己時刻保持理智和堅定。
彼此都是十分的不易,能有那片刻的溫情便已是奢侈。
何況他已經如此艱難,她怎麽能再去給他增添負擔呢?
就像沈清揚說的那樣,李瑾之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而她,想要的安穩生活和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願望,若向李瑾之要求,那便隻能是他更沉重的負擔。
更何況,她甚至都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已經全身心地接受了她現在生活的這個世界。
她更不能確定,當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時候,她是否還願意在這異世繼續停留下去。
李瑾之眼底的光亮漸漸消散,他慢慢躺回枕頭上,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她是個聰明的女子,更是個異常理性的女子,自然看得清他的處境。
怎麽可能願意陪著他走上那條千難萬險的路呢?
能相遇,能互相幫助,大概就已經是上天對他最好的給予了。
她喜歡的應該是沈清揚吧,畢竟他們相識的更早,畢竟她在生死關頭第一個問起的人也是他。
是自己太貪心了,剛剛闖過生死關,便奢望能有她這樣好的女子陪伴終生。
可她又明明是他夢裏的那個人啊,他年複一年掙紮著的時候,娘總是在夢裏安慰他,告訴他一定要再堅持堅持,娘說會有人來救他的。
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娘說的那個人。
總是含著笑的李瑾之不知道,他是流著眼淚陷入昏睡之中的,他更不知道,當梅雪將自己的手從他手裏抽離的時候,她眼角的淚終於悄然滑落。
天漸漸亮開,昨夜的那些黑衣人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小院裏安安靜靜,和普通的農戶並無什麽不同。
高遠終於拿了藥回來,暴雨如注,他將藥護在竹傘裏麵,自己又一次淋了個透濕。
可李瑾之開始喝不下藥,喂一口吐兩口,折騰得滿身滿臉都是冷汗。
高熱依然退不掉,他整個人冷得哆嗦成一團。
折騰到午後,眼看著李瑾之已經陷入昏迷,連叫他都沒有回應了,高遠這個猛壯如熊的漢子心疼得捶著自己的腦袋哇哇大哭。
一天一夜沒有休息過的梅雪除了疲憊,還有些微的悲傷,她看著昏迷在床上的李瑾之,咬了咬嘴唇對高遠說:
“你再去熱一碗藥端進來,得讓他把寒氣發出來才行。”
高遠愣住,但他對梅雪的話向來深信不疑,立刻就應聲奔出去了。
梅雪俯身,將李瑾之身上已經汗濕的衣服全部脫掉,又給他穿上了一套幹淨的白色裏衣。
緩緩解開自己的外衣,梅雪坐到床上,摟住李瑾之將他抱在懷裏,又將棉被拉起來給他蓋好,隻留了頭臉露在棉被外麵。
梅雪很清楚李瑾之的狀況,他這次的病並不十分嚴重,他隻是突然之間心情低落,求生的意誌陷入了最低點。
他需要藥,但更需要安慰。
他的孤獨困苦,在這世上,大約沒有幾個人能夠超越。
而他,也隻不過是個還未滿二十歲的年輕人。
他此刻高熱到不停發抖,像個可憐無助的孩子,他把臉藏在梅雪的懷裏,雙手緊緊摟著她的手臂不肯鬆開。
高遠進屋時,看到梅雪神情自然地摟著李瑾之半坐在床上,驚得差點兒摔了手裏的碗。
但隨即,他就哭了起來,一個大男人,瞬間哭得泣不成聲。
梅雪苦笑了一下,示意高遠將藥碗端到她麵前,然後低頭喝了一口含在嘴裏。
高遠舉著藥碗哭到哽咽,等梅雪將大半碗藥給李瑾之喂完,他忽然跪下,極用力地給梅雪磕了幾個頭。
梅雪還是摟著李瑾之,給他擦了擦嘴角,然後聲音平靜地對高遠說:
“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大公子在內。”
高遠哽咽著連連點頭,梅雪摟住李瑾之半靠著軟枕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