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涼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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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宅正門的大街上十分安靜,隻偶爾才有一兩個行人經過。
    梅剛帶著秦力和另外兩個屬下守在大門口,看到遠處駛來一輛不起眼的青油布馬車時,他就對秦力點了點頭,然後打開院門進去了。
    大門重新被關上,秦力抱臂而立,一臉冷笑地看著越來越近的馬車。
    趙家人還挺小心的,為了不引人注意,居然用這樣簡陋窄小的馬車來拉病人。
    裏麵至少還要跟著兩三個隨從來搬趙保榮吧
    孔氏居然沒來,來的是趙棲霞。
    杏黃的長裙,雪白的帷帽,輕聲細語地跟秦力說了因由。
    見秦力點頭,並且打開了大門,趙棲霞就回頭招呼家裏的下人將趙保榮從車上抬了下來。
    已是深秋了,可趙保榮一被從車上抬下來,便有一股怪味飄了過來。
    秦力立刻轉身又將大門給關住了,對趙棲霞說:
    “我們姑娘可不是什麽病都給人看的,你父親要是得了什麽髒病,你最好提前說實話。”
    秦力的聲音很大,街頭巷尾很快就有人出現並且聚攏了過來。
    趙棲霞明顯慌張起來,壓低了聲音嗬斥秦力:
    “梅雪已經答應了的,你若敢耍花招,我現在就去衙門裏告她。”
    秦力就大聲地笑起來,招呼著越聚越多的閑人將趙保榮和抬著他的兩個下人圍了起來說:
    “大家都來看看,據說趙家老爺得了花柳病,可卻騙我們姑娘說是普通傷寒,還威脅說不給他看病就去衙門裏告我們。
    來,我給大家夥開開眼,看看趙老爺到底是傷寒還是花柳病。”
    趙棲霞驚慌失措,伸手就想去推秦力,卻被秦力一下就給甩開了。
    秦力用劍去挑蓋在趙保榮頭上的帽兜,又大聲對眾人說:
    “花柳病可是會傳染的,千萬不能用手摸。”
    圍觀的人議論紛紛,簡直難以相信。堂堂國子監主簿,雖然官職不高,但卻是教導聖人子弟的,怎可能會如此不修私德
    然而,趙保榮臉上潰爛的斑塊已經說明了一切。
    趙家的下人想阻攔,但怎能敵得過秦力和他屬下手裏的劍秦力甚至還不留情麵地將趙保榮的袍子和褻褲也給挑開了。
    眾人嚇得一哄而散,趙棲霞被擠掉了帷帽也顧不得撿,急忙招呼自家的兩個下人將狼狽不堪的趙保榮抬上了馬車。
    秦力冷笑,隔窗看著滿臉怨恨的趙棲霞說:
    “趙姑娘盡可以去衙門告我們姑娘,從這裏直接去還更近些,好走不送。”
    圍觀的人們哄堂大笑,趙家的車夫驚慌失措地趕著馬車落荒而逃。
    內院裏,梅雪正抱著哭泣的李銘澤對梅剛說:
    “這件事情很快就會傳開,趙家人在京城呆不久了,以後不用理會他們。
    藥房正在修的密道,大叔要嚴加監管,千萬不能走漏了消息。”
    梅剛點頭應下,看九兒又把李瑾之的畫像拿出來哄李銘澤,梅剛有些難過,給梅雪行禮後便退了出去。
    蜀王府裏,李瑾之邊係披風的帶子,邊對宋誌傑說:
    “先生安排兩個禦史,過兩天就把趙保榮父子的醜事鬧到朝堂上去,免得他們一天天地去打擾梅姑娘。”
    以趙家人臉皮的厚度,僅僅是丟醜,怕是不能讓他們離開京城的。
    宋誌傑自然讚同,他見多識廣,可趙家人的無恥程度,還是讓他歎為觀止。
    李瑾之是要去丁香裏看望李銘澤,宋誌傑將他送上馬車後便忙自己的去了。
    秋末,天已漸涼,丁香裏的梅宅卻依然草木蔥蘢。
    玉榮在院外看見李謹之,歡喜地引著他往裏走。
    李銘澤已經哭了小半個時辰,就算九兒舉著李謹之的畫像也沒用,把玉容也急得坐立不安。
    一聽見李謹之的聲音,李銘澤瞬間便降低了哭聲。
    他到現在還不會翻身,連轉個頭都很困難,但他還是努力地往李瑾之的方向看。
    梅雪把李銘澤放到李謹之懷裏,微笑著說:
    “今天的康複訓練多加了兩組動作,銘澤肯定是更疼更辛苦些。”
    李謹之心疼地摟住李銘澤,把臉和李銘澤貼在一起安撫他。直到李銘澤終於停止了抽泣聲,他才接了玉榮遞過來的熱帕子給李銘澤擦臉。
    李銘澤本就已經哭累了,小小的人兒蜷縮在李謹之懷裏,很快就睡熟了。
    李謹之舍不得將李銘澤放下,就接了九兒遞過來的薄毯將李銘澤裹好,然後抱著他坐在圓椅裏和梅雪說話。
    梅雪淨了手臉,端了杯茶坐在李謹之旁邊說:
    “銘澤雖還時有哭鬧,但和以前比已經好了很多。而且加了輔食之後,他也並沒有出現異常反應,這就是個很好的開始。”
    像李銘澤這樣的孩子,免疫力本就比別的孩子弱,若不能通過添加輔食增加營養,那他的發育將會更加受限。
    九兒和玉榮都出去了,李謹之就騰出一隻手撫摸著梅雪的頭發說:
    “把銘澤交給你帶,我是再放心不過的,就是太辛苦你了。”
    梅雪搖頭,指了指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平安笑著說:
    “我沒什麽辛苦的,家裏幫我的人很多,尤其是小平安,是我最好的幫手。”
    平安就飛一般地竄了進來,跑到李謹之麵前仰著臉等他誇獎。
    李謹之忍俊不禁,摸著平安的頭誇他說:
    “平安最能幹了,皇叔等會兒就帶你出去玩。”
    李謹之一直告訴平安他和李銘澤是一樣的,可以叫梅雪姑姑,叫李謹之皇叔。
    平安如今大了些,梅雪又不拘著他,所以他經常能跟著梅剛或者秦力他們出門。
    也因此愈發地愛出去玩,府裏的花鳥蟲魚已經引不起他的興趣。
    過了沒多久,太子妃謝丹琴遣人來請梅雪進宮。
    梅雪便叮囑平安等會兒跟著李謹之出去玩時要聽話,然後她帶著九兒跟著內侍進宮去了。
    謝丹琴果然提起了趙家的事情,她很是厭惡地對梅雪說:
    “真是看不出來,竟是如此齷齪的一家人。”
    梅雪隻是微笑著點了點頭,對謝丹琴的話不予置評。
    兩個人也就不再提趙家人,謝嬤嬤在謝丹琴的左手腕上蓋了一張錦帕,梅雪開始給她診脈。
    外麵傳來宮人給李瑾瑜請安的聲音,謝嬤嬤忙輕手輕腳地出去了,謝丹琴則毫無反應,依然神色不變地垂眸坐著。
    完全沒有要出去迎接李瑾瑜的意思。
    果然地,李瑾瑜也並沒有進來。過了一陣,謝嬤嬤回來了,有些不自然地對著梅雪笑了笑,然後輕聲對謝丹琴說:
    “娘娘,殿下事務繁忙,看完皇孫就去昭陽殿了,說改日再來看您。”
    謝丹琴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連一個字也沒有多說。
    謝嬤嬤微不可見地歎了口氣,後退兩步走了出去。
    梅雪將手從謝丹琴的手腕上拿開,又給她把袖子蓋好,然後才低聲說:
    “娘娘,微臣一向都認為由母親給孩子哺乳是最好的,但宮中嚴禁此事,所以您還是要小心些。”
    謝丹琴點了點頭,紅了眼圈看著梅雪說:
    “本宮知道你看得出來,也沒想瞞著你。
    自從我產後,這麽久了,也就見了殿下兩次,連話都沒來得及說上幾句。
    我就想啊,既然男人靠不住,我何不和自己的兒子們更親近一些呢以後也能多點兒依靠。”
    說到這裏,謝丹琴忽然冷冷地笑了,垂眸輕撫著手上的護甲說:
    “我從來都知道自己不過是棋局中的一個子兒,無論在謝家還是在殿下眼裏。
    我現在算是看明白了,隻要我老老實實地別去打擾殿下,再能把兩個孩子養好,殿下至少會給我個名義上的體麵。”
    梅雪有些驚訝,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謝丹琴會和她說這樣私密的話。
    大約是她在謝丹琴生產時的盡心盡力,讓謝丹琴對她產生了親近的感情。
    這讓梅雪有些無話可說,她實在並不想知道,也更不想參與到謝丹琴和李瑾瑜及謝家的矛盾之中。
    可謝丹琴顯然沒有看出梅雪的尷尬,反而拉了她的手說:
    “走,本宮給你看一樣東西,保你大吃一驚。”
    梅雪隻得跟著謝丹琴走到書房,看著她從畫筒中拿出一幅畫鋪在桌子上展開。
    畫紙上,分明就是先太子妃楊淑敏,隻不過看起來年輕了些而已。
    看到梅雪疑惑的眼神,謝丹琴就輕輕地冷笑了說: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這真的不是楊姐姐,而是我的七妹,我大伯家嫡出的小女兒,她剛行了及笄禮,很快就要來京城探望我了。”
    謝丹琴的笑容有些瘮人,尖利的護甲輕輕劃過謝七姑娘的麵孔,然後抬臉看著梅雪說:
    “你看,我的好祖母和好伯母多疼我啊,我這才剛生產完還沒有百天,她們就迫不及待地想讓人來替我分憂了呢!
    而且還找了這麽個絕妙的人選,梅雪,你說這是不是天意呢世上怎麽會有長得這麽像的人呢而且還正好是本宮的堂妹”
    梅雪看著謝丹琴眼睛裏漸漸蓄積的淚水,忽然也為她覺得有些心酸。
    她被家族選做棋子,在這深宮中熬了這麽多年,可終究還是一文不值。
    謝家連最基本的體麵都不願意給她,甚至想讓謝家大房將她多年的辛苦所得據為己有,包括她的兩個兒子。
    這世間,最涼薄的親情,也不過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