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暗藏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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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是十六,滿月如鏡,輝光萬裏,流淌在入夜的長安。
除了酒肆,處處是寂寥的。何況是一處被圍著的寺院呢?
突然,一個焦急的女聲打破了此刻的寂靜。
“再往東一點,孫獄丞,不對,反了。”蘭茵急得直跺腳,轉頭對崔元藻說,“你幹嘛不讓我上屋頂去?”
崔元藻坐在交椅上,旁邊放著茶具,慢悠悠地煮著茶,晚風拂麵,吹來蘭茵小聲的嘟囔咒罵,但這一點都不妨礙崔元藻覺得此刻頗為愜意。
“你讓他慢慢調整吧,又不急,來,喝杯茶。”
蘭茵從窗邊折返回來,無奈地道:“這孫獄丞看著挺聰明的,其實手笨得很,裝個鏡子都裝不好。你剛說,這叫什麽鏡?”
蘭茵與孫茂不睦,崔元藻樂見其成,恨不得他們從此碰不上,所以也不勸解,隻回答道:“凹凸鏡。可以聚焦或者分散光線。”
蘭茵聽不太懂,又問道:“你說,就是這玩意兒造出的鬼怪?其實這世界上根本沒有鬼怪?”
“我不知道這世上有沒有鬼怪,但這次的鬼怪反正是假的。”崔元藻不疾不徐地道。
“崔評事,裝好了。”孫茂在屋頂上喊了一聲。
“知道了,滅燭火。”崔元藻發話。
頓時,東禪院內一片漆黑,除了牆上,那鬼怪的影子,不時晃動,在猙獰的壁畫上,更添上一股詭異氣息。
“這,這是怎麽辦到的?”蘭茵忍不住驚叫道。
“墨子在其著作《墨經·經下》裏有闡述過這一現象,我隻是再把其延展一下。”崔元藻道。
當崔元藻看見那個小孔,又聽小沙彌說起月光時,他的腦海裏出現了這樣的裝置,利用凹凸鏡匯聚光線,調整角度,使光線能折射或反射後,經過那個孔洞,在牆壁上形成顛倒畫麵。
“太不可思議了。”蘭茵怔怔地看著牆壁,“陸仟就是被這嚇死的吧。”
崔元藻皺了皺眉,這玩意兒真能把人嚇死?
“那天那個逃走的人除了凹凸鏡之外,應該還拿走了關鍵的剪紙或是布?”隻有這樣,凶手才能控製到底把什麽內容投映到壁畫上。
“你那個凹凸鏡可不多見,誰有這東西誰就是凶手了吧?”蘭茵道。
“確實不多見,伯父的這一把是從西市胡商處淘到的,價值不菲。”
“多少貫?”
“五千金。”
蘭茵乍舌,要知道一金就能兌十貫,五千金能兌五萬貫,這要一整個屋子去裝吧。
“這凶手為了殺陸仟花了五萬貫,那他還不如去請刺客呢,都花不了一千貫。”
蘭茵暗暗想,早知道陸仟的命這麽值錢,她就應該問陸仟多要點保護費了。
崔元藻看著牆上光怪陸離的影子,不禁陷入沉思,到底誰會擁有凹凸鏡這種東西呢?誰有這樣的財力呢?這樣煞費苦心殺陸仟又是為什麽呢?
“崔評事,要不要找人到西市上去問問,看近來誰買過這種鏡子?”孫茂已經從屋頂上跳了下來,殷勤探問道。
崔元藻點了點頭,“希望雖不大,但或可去西市的奇珍閣,找一個叫安乃近的胡人問問。”
“是。”
“先去睡吧,明早坊門開了再去。”崔元藻道。
———
此時已是月上中天,坊門早已關了,回府是不可能了,住持大師給他們安排了廂房,崔元藻本想直接去了,卻被蘭茵拉住了袖子。
“我和你睡一處?”
“啊?自然不會,禪師給你另外安排了廂房。”
“不,我要和你睡一處。”
崔元藻震驚地轉過頭去,看向蘭茵,想看清她臉上的表情,這女郎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蘭茵的眼神很堅定,當初就是輕忽大意,陸仟才莫名死了,如今這趙景公寺到底有什麽貓膩還不明,怎麽能放心住在這裏呢?
“楊娘子不必如此。我可以保護好自己的。”崔元藻一想就明白蘭茵在擔心什麽了。
“就你這種風吹就倒的樣子,怎麽保護自己?”
崔元藻無語,他真的沒那麽弱。
“就這樣吧。”蘭茵不接受崔元藻的反駁,一路跟著他走進了房間。
崔元藻推也不是,拉也不是,隻能眼看著蘭茵大赤赤地坐在了椅子上。
靈聰落後他們半步,看著他們一起走進房間,嘴角差點要咧到耳後根,為了不打擾他們,靈聰讓不良人都退到了百米之外。
崔元藻覺得極其不自在,原本他這會兒應該漱口洗臉歪在榻上了,可這會兒他隻能裝腔作勢地坐在了書案邊。
“楊娘子,這麽晚了,是不是可以安置了?”崔元藻試探著問,“要不你去隔壁廂房?”
“崔評事不必為我考慮,江湖兒女哪裏不能睡,你自睡你的。”
崔元藻更覺椅子上長了釘,坐立難安,又過了一會兒,崔元藻看蘭茵還在那裏閉目打坐,隻好輕輕站起來,準備去裏間歪著了。
可是他人躺在床上,心卻掛在了外麵,恍惚的簾幕外,那抹影子一直在,崔元藻不知為什麽心裏真的安定了。
六歲失怙之後,阿娘改嫁,除了柔姨,這樣溫柔的等待,他再也沒得到過。
突然,那抹影子站了起來,輕輕巧巧地掀開了簾幕往他這邊過來,崔元藻慌忙閉上眼睛,心卻忍不住狂跳起來。
“崔元藻,崔元藻,醒醒。”蘭茵貼在崔元藻耳邊悄悄說道。
“怎麽了?”崔元藻假裝從睡夢中驚醒,卻被一雙軟軟的手捂住了嘴巴,他隻感覺那手上的一點溫潤貼在了他的唇上,頓時臉燒得厲害了,她想幹嘛?
“噓”蘭茵做出禁聲的手勢,輕輕從腰上解開了鬱刃,一步步移向衣櫃,一邊還和崔元藻講話。
“崔郎,讓奴家給你寬衣解帶吧,好入睡了。”
崔元藻震驚地看向衣櫃,他一點都沒聽見什麽聲音,蘭茵是怎麽知道裏麵有人的?那她聽不聽得見他心跳的聲音?
“娘子,好滑的手。”崔元藻知道應該講點什麽迷惑敵人,卻不知怎麽冒出了這一句,頓時一慌。
蘭茵腳下一個趔趄,又穩住,轉頭向崔元藻呲了呲牙,繼續像貓一樣輕輕移步到櫃門前,突然,“唰——”一下拉開了櫃門。
一個小沙彌“咕嚕咚——”摔出了櫃門。
“你是誰?”蘭茵劍指小沙彌道。
“女俠饒命!我叫明心,是打掃庭院的。今日打掃的時候,想偷會兒懶,就躲在衣櫃裏睡著了,沒想到一睡就睡到現在,聽房裏有人,我就不敢出來了。女俠饒命啊!”小沙彌跪坐在地,哭唧唧地道。
“哪有這麽巧?說,是誰讓你來的?”蘭茵又把劍送出去了幾分。
“沒人指使啊!嗚嗚嗚。”
崔元藻站起來,把小沙彌也拉起來,按下蘭茵的手,說道:“算了,就一個孩子,不必和他計較。”
“孩子?不計較?你腦子被驢踢了嗎?悄無聲息地躲在衣櫃裏,還不是別有用心?你就這麽放他走?”蘭茵震驚道。
崔元藻不置可否,對著小沙彌道:“回去吧。”
蘭茵氣呼呼地看著小沙彌離開了房間,終究沒有動手。
崔元藻笑著把蘭茵請到榻上,“你聽我說,你如今就算逼問他,他和你胡說,你也分辨不出來,不如放他走,他總要去回稟幕後主使的,跟著他,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斷案不能急,你先休息,夜深了。”
蘭茵被崔元藻糊弄得一愣愣的,一時覺得他是對的,一時又覺得哪裏不對,等覺察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床上了。
“你幹嘛?”此時,蘭茵才發覺不妥。
“你看,你就睡這裏,我呢,睡在窗邊的榻上,這樣呢,壞人以為床上躺的是我,真的要偷襲我的話,不是就被你逮住了嗎?”
蘭茵點了點頭,說得好像有理啊,“那就這樣吧,我給你找條毯子。”
崔元藻接過蘭茵遞過來的毯子,笑了笑,看著她熄了燈,躺了下去,才在榻上躺好,閉上眼睛,雖然今晚估計是個不眠之夜,但至少如今她終於能躺下睡了。
沒一會兒,他就聽見蘭茵漸漸悠長起來的呼吸聲,他知道她睡了。
推開窗,月光透了進來,灑在榻前,風拂動庭前的落花,那一片片影也落在了地上,牆上。
崔元藻又想起那幅《地獄變》,凶手到底用凹凸鏡讓陸仟看到了什麽畫麵呢?為什麽能把人活活嚇死呢?
又是誰有凹凸鏡,並且他還要知道怎麽使用凹凸鏡。
趙景公寺裏又有什麽秘密呢?是誰派那個小沙彌來的呢?那個從蘭茵手裏逃走的人又是誰呢?
突然,蘭茵的一聲“哪裏逃,把崔元藻放了。”在房裏炸響。
崔元藻忙跳起來,然而一切又歸於平寂,他往床上看去,蘭茵睡著了,還在拳打腳踢,看來是做夢了,這女郎在夢裏還在保護他呢,可真是個死心眼。
“崔評事,我救了你,至少送我兩千貫吧?哈哈哈……”蘭茵嘴裏又咕咕噥噥起來。
崔元藻搖了搖頭,看來是為了錢才那麽賣力呀,好笑之餘,又有點莫名心疼,她很缺錢嗎?
逡巡過她的臉,並沒有飽經風霜的苦,倒是一股天真,她到底是誰呢?和楊娘子又是什麽關係呢?
目光落在她殷紅的唇上,不禁想那唇的觸感,是否像剛剛落在他掌上的花瓣呢?
崔元藻一陣心驚,趕忙收斂心神,慢慢踱出門去,行了百來米,靈聰跑來站在了他麵前。
“郎君,那小沙彌去見住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