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磋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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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朔萬萬沒想到,自己出來透透氣,竟然會看見盛宴鈴。
    她怎麽會在這裏?
    他的眉頭深深皺起,沒有絲毫懷疑自己認錯了人——彼時他被送去嶺南之後,也算得上孤寂無依,所以曾經教養了四年的小弟子,曾經日日守在他身邊忙活的小姑娘,哪裏能認錯呢?
    但她此時應該在嶺南才對,怎麽會出現在寧國公府?
    故人重逢,卻讓他又墜入此刻是醒還是夢的疑惑之中。
    於是一時失神,盯著她看了許久。直到她輕輕柔柔喊了一句表兄,他才回過神來。
    不是夢。
    他記起來了。她家裏是給她定了一門京都的婚事。彼時她跟他說時,隻說定親的人家是於翰林家的小庶子。寧朔在京都多年,知曉於翰林家世清白,那個庶子他也是見過的,很是上進,讀書聰慧,長得也好,於她而言算是門好婚事,於是也放心。
    當時他病入膏肓,強撐著精神聽她說此事,也沒有多問她如何得到這麽婚事的。“寧三少爺”的記憶裏也沒有關於她的事情,所以昨日栗氏說來京都待嫁的表妹時,他也沒想到是她。
    他輕輕笑了笑。竟然真的是故人重逢。
    隻是如今物是人非,兩人終究是不能相認了。他挪開眼神,抱歉道“我認錯人了,隻以為是阿娘年輕時候。”
    五姑娘就鬆了一口氣,笑起來,“表妹跟阿娘是很像!”
    盛宴鈴卻越來越覺得別扭。這個表兄不僅眼神好熟悉啊,方才說話的語氣她竟然也覺得熟悉。但她確實不認識他。
    這種別扭的感覺讓她恨不得馬上離開這裏。她偷偷的捏了捏五姑娘的手。五姑娘立馬領會到了她的意思,但她很少說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找什麽理由溜之大吉。
    還是寧朔知曉這個小弟子的習慣,見她手的動作,便知曉她要做什麽。於是咳了一聲,“風大,我身子還沒有好全,便回去了。”
    兩個小姑娘點頭如搗蒜。
    他便笑著轉身,覺得人生無常。本以為再見不到的人,竟然就這麽站在了自己的麵前。而盛宴鈴卻看見表兄走路的姿勢……又陷入了沉默。
    她終於想起來了。為什麽表兄會讓她熟悉!
    這就是先生看她的神情,先生說話的語氣,先生走路的姿勢啊!
    她手緊緊的攥著五姑娘,“三表兄平日裏走路也是這般嗎?”
    五姑娘搖頭,“沒呢,平日裏走得比現在快。”
    “但三哥哥最近病了嘛,阿娘說,就連聲音都變弱了些。”
    盛宴鈴不愛出門,沒見過幾個男人,被五姑娘這般一解釋,便也接受起來,“我覺得他像我先生——大抵也因著我先生一直病著吧。想來病弱之人,都是一般的姿態。”
    五姑娘還是護著自家兄長的,便立刻道“是啊是啊,他病著呢,咱們不跟病者計較。”
    然後拉著她去屋子裏麵整書。盛宴鈴看見滿箱子的書也馬上忘記了寧朔。這都是先生的書,要一本一本擦拭好再放到書架上去。
    栗氏下午又去看寧朔。然後一顆心分兩邊用,讓小丫頭去看看盛宴鈴在做什麽,可有什麽需要的,再轉過頭問寧朔,“聽聞你早上出去散步了?看見你表妹了?”
    寧朔“是,她很像您。”
    栗氏就很高興,但她說“我跟她娘像,她是像她娘。”
    不一會兒,小丫頭就回來了,“表姑娘在跟五姑娘收拾書呢,表姑娘有好幾箱子書。”
    栗氏“我倒是沒想到這個!這兩個丫頭都是愛書之人。”
    寧國公府子嗣小,老四和老五雖然是庶出,但她並不曾虧待兩人,所以很是親近。見兩個丫頭玩得好她也高興。
    她道“我屋子裏也有幾本雜談,給她們送去吧。”
    寧朔光是聽小丫頭說盛宴鈴在收拾書就知道是個什麽情景。之前在嶺南的時候,她就喜歡在出太陽的時候將書捧出來曬,然後又沐著黃昏的光將書收回去。
    一本本從書架上取下來,又一本一本的放回去,樂此不彼。
    他恍惚一陣,然後跟栗氏道“阿娘,我也有幾本書,一塊送給表妹和五妹吧。”
    這也行!她也是盼著兒子女兒們對盛宴鈴好些的。
    她道“你表妹孤身一人在京都裏,我在家裏還能顧著她,但在外頭還要你們多幫忙,可不能讓她受欺負了。”
    如今就見他們合得來,就歡喜的很。
    小丫頭送了書去,又歡歡喜喜的回來道“夫人,少爺,兩位姑娘回了禮。”
    她打開手裏的小箱子,道“五姑娘給了一本春亭庭訓,表姑娘給了一本嶺南遊記。”
    寧朔一聽書名就十分了悟看來她不是很喜歡現在這個他。
    嶺南遊記是她去書鋪買書時贈與的。這書在嶺南很是常見,在眾多書籍裏麵並不得她多重視。不過用來送與京都的表兄也是合適的。
    於是這般送來送去,就到了吃晚膳的時候。
    栗氏便道“你還病著,就不與我們一塊用膳了。我今晚讓小廚房做了嶺南的菜給宴鈴,叫了你二嫂嫂和小五要與她一塊吃。等你身子好了,你要是喜歡吃,我便讓人給你做,嶺南菜很是不錯。”
    她高高興興走了。但還沒走多久,就見二少夫人急匆匆朝著她走來,“阿娘,祖母那邊叫我們去。”
    栗氏一張臉就沉下來。這個老娘們!不知道又作什麽!
    她拍拍兒媳的手,“你不要管,我來應付她。”
    二少夫人就歎氣。她本來以為自己嫁的好——婆婆是個好的,丈夫是個好的,小姑子小叔子們都好。誰知道老夫人是個鬧騰的。好在婆母愛護她,事事顧著她,這才讓她沒有受委屈。
    但人心是肉長的,婆母愛惜她,她也疼婆母,隻奈何鬥不過太夫人,隻能是幫著婆母分擔了。
    她素來溫和,此時也忍不住說了一句“怎麽總是作妖!”
    栗氏聽著舒服,但也勸解她,“別胡說,免得被人聽了去。”
    陛下以孝道治天下,老夫人又手段高明,她們一般隻能受著。果然進了壽康堂,老夫人笑盈盈的道“是好事!最近朔兒不是總生病麽?我就日日燒香禱告,祈求菩薩讓他身體健康。”
    “菩薩聽見了我的祈禱,今日午間托夢給我,要讓咱們去廟裏上香,還要給菩薩供奉五百遍阿彌陀經和五百遍地藏經,最好在一個月內抄完供奉上。”
    她看向栗氏,“菩薩說了,要生他的那個親自抄寫,這般才能保佑朔兒身子康健,不然他病體纏身,不知哪日又要大病一場。”
    栗氏氣得渾身哆嗦。
    這真是狠毒,知道要拿捏她的軟肋。
    栗氏是信佛的。寧朔三月前病倒的時候藥石無醫,她不得不跪在佛堂前三天三夜,祈求菩薩能將兒子還給他。後來寧朔醒了,栗氏就覺得這是菩薩的聽見了她的祈求之聲顯靈了,便吃了三個月的素,前幾日才開葷。
    所以老夫人以菩薩托夢的說辭來磋磨她去抄寫經書,她不得不去。還得心誠的去抄寫,生怕菩薩怪罪,真讓寧朔再次病倒。
    二少夫人心疼婆母極了,卻又沒有辦法,隻好道“我幫婆母研墨吧。”
    盛宴鈴本是要等著姨母吃飯的,結果小丫鬟來說讓她先吃“夫人和二少夫人都去壽康堂了。”
    她就隻好和五姑娘先吃,不等她們吃完,便聽說了姨母要抄阿彌陀經和地藏經的事情。
    五姑娘臉色氣得漲紅,把這裏麵的厲害說給盛宴鈴聽,聽得她目瞪口呆。
    這可真是……好狠毒啊。這要抄到手斷吧!
    她打了個寒顫。阿娘之前總說姨母可憐,受了磋磨,老夫人惡毒,心狠手辣,她之前因沒有切實感受到,總當故事聽,如今真的感受到了,隻覺得憋屈又苦悶。
    原來京都還有這種磋磨人的法子!
    她就心疼起姨母來了。
    “就沒有法子不抄經書嗎?”
    五姑娘歎息,“阿娘會抄的,三哥哥病倒的時候,阿娘在菩薩麵前發願了,無論菩薩要她做什麽都願意。她信這個。”
    這就難辦了。盛宴鈴皺起眉頭,“但也不能真抄啊。”
    得想個辦法讓姨母避開這個才行,不然手真的要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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