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並沒有提及你哦(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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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宴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先生也喜歡喝茶,但他不能常喝。茶能提神,他喝了茶便要一宿一宿的睡不著。盛宴鈴知曉後就不願意他喝茶了。但先生就這麽點愛好,她也不能剝奪,就給他煮蜂蜜水喝。
    “反正是水,總是一般的——我以前這般想,可是如今想想,自己也沒有做對,他統共就那麽點年華在,我為什麽不讓他喝茶呢?反正是要早死的,還不如痛痛快快的去死,而不是連口腹之欲都不能滿足。”
    “所以,他一點也算不得自在。”
    太子的頭一直低垂著,盛宴鈴卻能感知出他的痛楚。她便覺得有些痛快。
    有時候人沒良心,反而沒臉沒皮活得痛快,但良心半拉子,多也不多,少也不少,便就要痛苦了。
    太子明顯是後者。盛宴鈴很高興,她繼續說道:“說起來,我也問過先生為什麽要住在我們縣城裏。明明比我們更好的地方也有。比如嶺南王住的城池裏,那裏更加繁華,先生為什麽不去那裏呢?”
    太子低頭玩扇子,輕聲問,“為什麽?”
    盛宴鈴笑了笑,“我家先生說,當時他也不知曉要去何處,但途徑嶺南的時候,正是春日。春日裏,景色好,他喜歡春日,便也喜歡上了嶺南。”
    “他說——他想在嶺南度個春。”
    黃正氣姑娘本來在憤憤太子“以勢逼人”,又聽他問盛宴鈴的先生,心裏更加焦慮——眾所周知,宴鈴姐姐一說起她家先生就停不下來。
    不然,她為什麽要跟兄長說那位景先生呢?不就是想讓阿兄和宴鈴姐姐多說幾句話討她歡心嗎?
    太子倒是奸賊,竟然一下子就把住了宴鈴姐姐的命脈!
    所以她很是憤憤,但方才聽了宴鈴姐姐一番話,她覺得自己有些想哭了,她情不自禁的道:“他喜歡春日,想在嶺南度個春,可是,他病得從不能走出那條巷子,那他怎麽度春,怎麽觀賞春日景?”
    她以為景先生是病得不能出門。
    盛宴鈴聞言,道:“是,所以直到死,他也沒看過巷子外的天地。”
    太子握著扇子的手越來越緊,然後低啞的問了一句,“他一刻也沒有看過嗎?”
    盛宴鈴:“是,一刻也不曾看過——院子那麽高,巷子那麽窄,他怎麽看——他倒是想走出去,可他怎麽走?”
    她冷笑一聲,“他走不出去啊,殿下。”
    太子就知曉這姑娘在譏諷她。但他不能反駁,他更加不能認。
    他想,她是為自己的先生叫屈,譏諷他幾句就譏諷他幾句吧,這般一來,他心裏也好受些。
    倒是寧朔看看太子,再看看盛宴鈴,眼裏沒有傷戚反而有一股柔和之色。
    他其實看見過的。
    他看見過春日。
    自從他不走出那條巷子後,她就開始坐在街頭巷尾,奔走在山川河流之間,為他畫了一一幅又一幅畫。
    他在畫上看見過春日裏的鯉魚破冰,還看過桃花源裏的滿地落英,他見過農人春耕,見過花開遍地。
    他還見過花。
    她捧著一懷的野花進了屋子,在他的屋子裏,院子裏都擺滿。她說,“先生,我把春日給你搬來啦。”
    所以,他不僅見過春日,他還觸摸過。他的手觸摸過鮮花,還觸摸過她。
    她是最燦爛的春日之景。
    寧朔眼眸幾乎泛紅,剛低下頭,便又聽她道:“我一直在想,我家先生是什麽人。”
    她也沒看太子,但是寧朔知曉,她在攻太子心了。
    果然,隻聽她道:“殿下,我覺得我家先生應當是一個從出生開始就病弱的病秧子。”
    她嘴角喊著一絲笑意,也不知道在笑誰。
    “他全身都是病,像是去了半條命。我請過大夫,大夫卻說不出什麽,隻說遭過大劫難,怕是傷了身體。”
    “我常常想,傷了身體能養回來,我給他多買些補藥補一補就好。可大夫說,他已經是強弩之末,憑著一口氣才能撐著,萬萬不可補了,補了反而催他去見閻王。我家做事的媽媽也說景先生是一塊枯木,根本就是在等死。”
    “我又想,他已然在等死了,形同枯木,那為什麽還強撐著一口氣呢?日日夜夜受苦痛折磨,不是更難受嗎?”
    她說到這裏,突然輕聲一笑,“所以說啊,殿下,他怎麽可能自在呢?一個等死之人,一截枯木,難以逢春,怎麽自在呢?”
    太子身子顫抖了一下,手裏的扇子啪嗒一下,突然掉在了地上。他伸出手去撿扇子,手指頭卻軟弱無力,還是餘平彎下腰替他將扇子撿了起來,他這才緩緩舒出一口氣,然後笑了笑,恢複鎮定道了一句,“如此聽來,你家先生倒是一個可憐人。”
    盛宴鈴,“是,可憐人。所以我想,他打從娘胎裏應當就體弱,所以後來躺在院子裏不能動彈的時候才能那麽安靜——不然,他要是之前騎過烈馬,他要是遊走過街頭小巷,他要是爬過山,他要是自由自在過——他如何能安靜的躺在那座小院子裏麵,不問春秋呢?”
    她的情緒一直很平靜,但此時此刻,她用最平靜的語氣卻說出最殘忍的話,讓太子的醜惡無所遁形。
    他笑也笑不出來了,隻站起來,轉身過去,不讓眾人看見他的神情,然後隻道了一句:“孤知曉了。”
    “那你想查你家先生的過去嗎?你要是想查,孤可以幫你……他可曾說過什麽過去的事情?”
    盛宴鈴就笑起來,“不曾。”
    她認認真真,一字一句的道:“我家先生不曾提及任何人。”
    “他對往事隻字不提,好似從前之事,從前之人,都不曾存在過。所以我想,他若不是恨足了那些人,恨得不願意提起,就是不在意了。”
    太子心裏便空了一塊。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他都心痛難耐。
    因有許多人在,他也不能露出什麽來,還要強顏歡笑,“那你家先生……確實不自在。”
    盛宴鈴又笑了笑,“他一個人來的嶺南,又是一個人走的。他死時,我也不在身邊。”
    “——他死在一個深夜裏,誰也沒見過他最後一麵。”
    “殿下,若是您非要說他自在,這可能就是他唯一的自在了。”
    二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