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一葉知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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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間所得利益者,不過千百。世間百姓千千萬,卻如牛馬,還要甘之如飴。
    寧朔坐在廚房裏頭燒火,灶膛裏麵的火苗越燒越旺,映在他的臉上,讓他的眸子也如同火炬一般,看一眼便越有灼燒之意。
    扶綏波蹲在一側擇菜。於行止站著剁肉。
    今日廚娘不在,三個人便一塊做飯。天快黑了,管家舉著燈而來,道:“最近燭火越來越貴,還是省著點用吧。”
    這話一出,扶綏波哪裏還敢點燈,將燈吹滅了,將菜端到火邊去擇,“我就著火洗。”
    管家很是滿意,又舉著燈走了。寧朔笑起來,“先生的銀錢都用去賑災和救濟百姓了,家裏便拮據得很。兄長下回來,便帶些菜吧。”
    扶綏波驚喜,“我還能來?”
    寧朔:“為何不能?”
    “先生能救你,便是喜愛你的品行。一般的人,他也是不救的。”
    他打趣道:“難道你對自己的品行沒有底氣?”
    那決計不會。扶綏波:“自我做官以來,不說愛民如子,卻不曾剝削他們一分一毫,也盡心盡力坐鎮一方,讓他們安居樂業。雖然也曾收過幾個商戶給的銀錢,但都不多,不傷害任何人。”
    寧朔:“所以伍大人一黨才會找到兄長的頭上。”
    “他們認定了兄長不會被陛下所惱。”
    扶綏波如今越想越生氣,擺擺手,“我的好處,倒是讓他們作踐。”
    聞言看了看不遠處剁菜的於行止,道:“我也曾聽說他的名聲,說是現在放浪形骸,整日喝酒不思進取,可是真的?”
    寧朔:“是真的。他就是一路走得太順了,又敏感自卑,所以才走到今日的地界。他若是經曆過兄長的事情,便知曉自己所碰見的不過是十之一二。”
    又道:“待會申大哥也會來,他也是苦命人,你應當也聽說過。”
    話雖然未曾說盡,但扶綏波知曉他的意思,他是想說,於行止若是經曆了申池的事情,那怕是要自殺了。
    正在剁菜的於行止:“……”
    相隔不遠,他也聽得見。
    但他什麽也沒有說,而是繼續剁菜。隻是剁菜的聲音越來越大罷了。等到申池來的時候,菜已經做好了。
    簡單得很。一個炒雞蛋,一鍋餃子,一個白豆腐,一個炒肉,一個素菜。
    他們四個加上不雨川一共五個人,將這些菜吃光了。申池沒有做飯便去洗碗。寧朔坐在一邊,扶綏波也跟了過去,三個人說悄悄話。
    申池看了看左右,確定沒有於行止才道:“他怎麽還這般模樣?心結還沒解開嗎?”
    寧朔搖頭,“不知道,誰他去吧。”
    扶綏波沒開口說話,他跟於行止隻見了今日一回,到底不敢評價什麽。
    剛要說句別的,就聽見背後突然有人來了,他嚇了一跳,轉身一看,竟然是於行止。
    “寧朔,我有話跟你說。”
    寧朔站起來甩甩手上的水漬,“好。”
    兩人去一邊了。申池歎息一聲,繼續洗碗。扶綏波忍了忍還是小聲問:“阿朔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申池:“放心吧,於行止說不過他。”
    另外一邊,於行止已經在說不雨川的事情了。
    “我知道,你們應該是查出了一些什麽來。”
    他沉默一瞬,繼續說道:“我能感覺到真相應該越來越近了,但是你們越靠近真相,我就越害怕。”
    寧朔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他想了想,道:“那你覺得,查到如今的地步,真相是什麽還重要嗎?”
    於行止不明白,他沒聽懂。他皺起眉頭,“你什麽意思。”
    寧朔慢條斯理的將袖子放下來,“隨伯英的死,查到如今,已經不是他是否冤枉這麽簡單了。而是陛下答應我們去查之後,他想要我們做的事情。”
    於行止:“什麽意思?”
    寧朔可惜的道:“你若是再把自己關在這座府邸裏麵不問世事,便真的不能自稱是先生弟子了。實在是愚笨不堪。”
    於行止倒是沒有反駁這句話。他深思起來,轉瞬想通了一些,“你是說,陛下想借此事讓先生重新整改江南賦稅?”
    寧朔頷首,“但哪裏有這般容易。當年隨伯英沒有做到的事情,先生難道就能做到嗎?隨伯英身後有一群人追隨,可是先生有什麽勢力呢?”
    於行止卻被他的話震驚住了,“真相未出,你怎麽就敢斷定隨伯英是為了整改江南賦稅?此事從未聽說過。”
    寧朔笑起來,“事情查到現在,哪裏還需要證據。”
    他早已經從扶綏波的身上看見了父親的蹤影。
    他看向遠方:“我查了這麽久的隨家案,對隨伯英倒是有了許多的了解。”
    “他出身江南,跟扶兄一般,也是貧苦人家,隻是天資頗好,於是一路讀書,受到江南之地讀書人的相助,又去了渝州書院讀書,在那裏跟同窗共說將來。”
    “江南是他的故鄉,也是他的恩師。他秉承江南仕人的為人之道,成了陛下賞識之人,成了太子太傅,走到了仕途的頂峰。”
    父親的前半生,應該是明媚如同朝陽,冉冉升起。
    但是在他的後半生裏,他應當是看見了供養他的江南之地,其實財富都在文人墨客的手裏,苦的隻有百姓。
    “我們現在能看見江南賦稅的問題,是因為現在已經顯現出來了。這些年裏,國庫空虛,陛下不肯裁剪兵餉,江南之地賦稅減少,西北之地增加,江南的才子越來越多,西北的才子越來越少……這樣下去,整個大越將要傾覆。”
    “而這些問題,隨伯英早在十幾二十年前就應該看見了。我觀他後麵行事,都在為賦稅整改做準備——”
    很多父親奇怪的舉動都能解釋得清了。
    比如說,當年父親曾經跟宋閣老突然斷了往來,父親為太子招攬的人才裏,西北的舉子占了許多江南的名額等等。
    當年他不懂,而今弊端現了出來,他便漸漸的懂了。
    他現在也真的相信,殺死父親的,不僅僅是晉王,還有江南之地,還有掌控不了局勢的皇帝……以及蠢到要討好江南之地的太子。
    有人逼他死,有人等他死,於是,他不得不死。
    他閉上眼睛,“也許,隨伯英悄無聲息的準備了一場改革之路,但還未實施,便已經死了。”
    此話剛落,便聽於行止道了一句:“先生,你怎麽來了。”
    寧朔轉身,不雨川正在他的身前站著,眼神落寞的道了一句:“你說得對,他是被逼死的。我也是真凶之一。”
    扶綏波扶著不雨川,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就感受到了隨伯英身上那股悲涼。
    他喃喃道:“我能感同身受,我也被逼著一步步走向死亡。”
    若不是不雨川老大人救了他,他真就沒有回頭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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