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玉京起妖禍 第0041章 犬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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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坊崔府來了一位神仙貴客,此事驚動了家主崔邕。
    崔邕親自將貴客請入內院書房,待府上一位妙齡侍女奉了茶,開口道:
    “不知言先生今日駕臨寒舍,崔邕未曾遠迎,還請先生勿要怪罪啊。”
    西風悠然穿過崔府內院的書房,帶動簷上透質的琉璃鈴,發出清脆的聲響,回蕩著優柔的餘韻。
    言先生打量了書房一番,抬頭迎麵先看見一個赤金九龍青地大匾,匾上寫著鬥大的三個大字:“文正堂”,後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書賜崔公文正”。
    地下兩溜十六張楠木交椅,又有一副烏木聯牌的對聯,鑲著鏨銀的字跡:“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
    書房內充斥著淡淡的檀香,擺滿了各種藏書,有各種名人的傳記,書寫的字貼,書案上磊著各種名人法帖。
    那位言先生淡淡一笑,說道:“崔大人你太過謙啦,如果崔府要是寒舍,那這天下間便沒有更好的府邸咯。”
    崔邕麵帶笑容說道:“先生,您請喝茶!”
    言先生從書架上隨手拿下一本書,緩緩落坐,一邊看書,一邊悠哉悠哉地喝茶,對於此番來意隻字不言。
    崔邕忍不住問道:“不知先生此次下山,有何吩咐?”
    這位從山上下來的先生,一副青年模樣,身材挺秀高頎,身穿暗紫疊套雲紋袖錦袍,腰間束著一條褐色連勾雷紋角帶,鬢發如雲,劍眉星目,溫文爾雅。
    青年先生反問道:“對於昨夜之事,崔大人你怎麽看?”
    崔邕在腦海中不斷思忖著,繼而開口道:“玉京城承平多年,聖人突然遇刺,必將是一番腥風血雨。”
    青年先生翻了一頁手中的書,突然問了一個無關的問題:“崔大人也看《趙子禮經》?這一句‘鄭伯克段於鄢,趙子曰:殺身成仁,以力者霸’,不知你怎麽看?”
    “鄭伯克段於鄢”的故事出自儒教大聖人晚年的著書中,發生在當年小國的鄭國,弟造反,兄弑弟,趙子說鄭伯是大義滅親,行的是霸道,並無過錯。
    然而崔邕怎麽看,都覺得青年先生是在影射當今聖人,他越發不能理解青年先生來崔府的意圖了。
    “邕以為: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崔邕斟字酌句,說道:“春秋之筆,微言大義,聖人之言,其意深遠。崔邕一介俗人,不敢苟言。”
    青年先生姓言,單名一個寧字,別字靜思,是月鹿學宮的七先生。
    老狐狸說話還真是滴水不漏,這位來自月鹿學宮的七先生隻覺得索然無趣,隨意地扔下手中那本《趙子禮經》,也不喝茶了。
    言寧突然站起身來,正色道:“明年驚蟄,坭山聖境開啟,崔杼作為六師兄的親傳弟子,已獲得進入聖境的資格,崔大人,‘崔文正公’一脈也算後繼有人了。我此次來玉京,正是受崔杼所托,特來相告一聲。”
    崔邕頓時喜形於色,精神抖擻,崔杼作為他的兒子,進入坭山聖境就意味著有機會得到聖人傳承。
    談起平安坊六姓,無不是以“崔”在前,這一切隻因崔家出了位知命境的“文正公”。而崔杼正是因為得了祖上餘蔭,最終被學宮的六先生收入門下。
    崔邕將言寧親自送出崔府,臨別前說道:“言先生,邕聽聞,毛羽不豐滿者,不可以高飛;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誅罰。今先生儼然不遠千裏而庭教之,願以異日……”
    言寧哈哈一笑。
    ————
    通天渠中,鄭開封不知從哪裏找來一隻烏篷小船,自己撐著船,跟在商慶兩人身後,不過與前者始終隔著一段距離。
    商慶以木門作舟,隨波逐流。
    典夔說道:“商老弟,前麵就是平安坊,我們得靠岸了。”
    兩人從葫蘆寺一路順渠而下,經過布政坊、延壽坊、和善坊,三坊這一帶都是很好的上岸點,昨夜人群混亂,而且這幾處又是人流最繁盛之地,很是利於隱藏。昨夜數千人的搜索,已經把周圍的人群問了一遍,並以最快的速度形成了記錄文字。
    陸升象正是以此推測,顧白門極有可能是在平安坊上岸。昨夜對平安坊的搜索並不仔細,還有很多遺漏之處。因為平安坊的特殊性,搜索工作隻能草草結束。
    所以三人才合計,既然明麵上搜索不行,那就暗中進行。
    商慶二人依照記錄,對沿途的停泊點再次一一分析了一遍,試圖推斷出顧白門可能的上岸地點。不過典夔的幾次分析發言,倒是令商慶對他刮目相看,兩人相談甚歡,引為廟門之交。
    作為衛乾司的右都尉,典夔並不是一位隻懂打打殺殺的莽夫,粗中有細,不然也不能在宮中多年屹立不倒。
    兩人靠岸,商慶對烏篷小船上的鄭開封招招手,鄭開封也靠岸跳下了船,看見不遠處那戶朱門上諾大且耀眼的“鄭府”兩字,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笑嗬嗬的說道:
    “典都尉,商大人,前麵就是我家了,不如去府上休息片刻?”
    此時,一位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快步跑到鄭開封前麵,恭敬地諂媚道:“三少爺,您回來了。”
    鄭開封大手一揮,眉間一挑,“你速去把船還了,記得一定要給錢,若是讓別人說我鄭開封仗勢欺人,本少爺打斷你的狗腿。”
    鄭府的宅子很大,門口矗立著兩尊等人高的避邪納吉的石獅子,氣勢淩人。左邊那隻獅子爪下踏一個雕琢精致的石繡球,右邊的那隻獅子腳下則踩一隻幼獅。
    門楣上,嵌著四個正六角形的門簪。
    坊間有“光耀門楣”、“門當戶對”一說,便是以門簪的個數來決定,《齊律》問世後,大乾對門簪的個數有著嚴格的規定,違者一律強行拆除,並罰金數千。
    首輔齊尚真僅僅是通過此條律法,就為聖人私庫增收數百萬金,深得聖眷。
    鄭開封啪啪啪地扣響門上的青銅獅子門環,很快就有一個慈眉善目的矮小老人開門,老人先是蹙眉,旋即渾濁的雙眼看清敲門之人的麵貌,便笑道:“是三少爺回來了呀!”
    老人將門大開,側開身體,鄭開封昂首邁步,進了宅院,老人看見門外身穿普通交領窄袖直裾的商慶兩人,又笑道:“兩位是三少爺的朋友吧,快快請進!”
    商慶和典夔踏上台階,進入鄭府內,穿過一道垂花門,兩邊是抄手遊廊,掛著幾隻畫眉鳥雀,當中是穿堂,放著一個紫檀架子的大插屏。轉過插屏,正麵三間廳房,皆是雕梁畫棟。
    鄭開封走在前麵,老人加快腳步,跟在他身旁,說道:“三少爺,老爺今日在家中會客,若是知道三少爺回來了,定會高興的。”
    鄭開封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兩人,壓低聲音對老人說道:“我的兩位哥哥可在府中?”
    矮小老人說道:“大少爺不在,聽說是巽國那邊來了使臣,府上一早就來了幾位太學院的學子,急衝衝地把大少爺喊走了。二少爺和小姐在府中,二少爺此時應該是在雕樓小院大夫人那裏。薛府的靜儀小姐來府上了,小姐正陪她在後院賞花呢。”
    鄭開封聽見他的二哥在家,回家的好心情已去了大半,眉頭緊皺,“鄭伯,你先去告訴父親一聲,就說衛乾司的右都尉和捉妖司的兩位大人來了。”
    老人聞言悄悄看了商慶兩人一眼,隨後加快腳步,往內院去了。
    鄭開封對典夔說道:“典都尉,家父正在會客,兩位且隨我來,歇一歇,喝杯茶,吃些糕點。”
    三人進了左手邊的廳房,這是鄭府專門用來接待外客的,很快,府上的丫鬟捧上了茶水、幾碟糕點。
    典夔拿起精致的糕點往嘴裏一送就吃了起來,含糊道:“商老弟,你也吃,這糕點真不錯。”
    商慶拿起一塊,也學著典夔的模樣,大口朵頤,鄭開封心生鄙夷,他雖是一介武夫,但刻在骨子的貴族血統,讓他不恥兩人的粗鄙吃相。
    隨後他也拿起一塊,一口一口的慢慢吃著。
    “喲,三弟回來了呀,怎麽不先去母親那裏請安,倒是有閑心在這裏陪你的狐朋狗友了?”突然一道輕浮的嗓音在廳外響起。
    那道聲音由遠及近,一位身穿天青配煙紫繡紋長袍的男子出現在三人眼前,他腰間係著一條鏤刻螭紋的白玉帶,腰帶上束著一枚翡翠玉佩,臉色青中帶白,且腳步虛浮。
    男子正是鄭開封的二哥鄭開陽,玉京城中數一數二的紈絝子弟,自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成天吃喝玩樂、不務正業,鬥雞走狗,提籠架鳥,娼樓妓館。
    鄭開封最是瞧不起他這位二哥,甚至打心底裏都是厭惡。
    然而鄭開封是庶出,雖然如今已官至金吾衛中郎將,但在家中的地位,仍舊比不上嫡出的鄭開陽。
    鄭開封臉色陰沉,語氣極其生硬,“這是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這要是在以前,他自然不敢說出這種話來。
    鄭開陽頓時感覺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厲聲道:“鄭開封,你一個庶子,真是反了你了,怎麽跟我說話的!”
    典夔咽下口中的糕點,又灌了一口熱茶,直接開口道:“商老弟,這是從哪裏來的玩意?說話怎麽跟犬吠一樣。”
    商慶聞言抿嘴一笑,“典大哥,你不知道吧?家養的狗它不一樣,叫得凶,若是遇上城中的土狗,指不定會被嚇成什麽樣呢。”
    “哦?商老弟還懂得養犬?”
    “這個我哪裏懂,我家那一帶,土狗多得很,那些大戶人家的狗別看它個頭大,叫聲凶狠,真要跟土狗幹上了,絕對沒有能贏的。”
    兩人一唱一和。
    鄭開封卻覺得渾身都舒坦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