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靜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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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以修身。
    靜修,當時給你定下表字時,就是希望你能靜心修身,但你遇到那些想要探知的事情,總心浮氣躁,無法靜心。”
    蘇子由笑道,走到一旁石桌前坐下,“來,陪我手談一局。”
    “先生教訓的是。”
    陳寧笑了笑,坐到蘇子由對麵,看著棋局。
    蘇子由把黑子放到陳寧手邊,笑道:“贏下這局,我知無不言。”
    陳寧的圍棋是蘇子由教的,曾跟他交手不下千次,但大部分都是不敵先生,少有的幾次能贏下,都是因為先生讓子。
    蘇子由不讓子,陳寧幾乎沒有勝算。
    陳寧笑問道:“那先生這次讓幾子?”
    蘇子由笑吟吟道:“獅子搏兔尚且全力以赴,我怎敢托大?有賭約在身,怎還能讓子?”
    陳寧笑容有些僵硬,知道蘇先生這是不想說。
    “不讓子你就沒信心了?”
    蘇子由見他沉默,又笑吟吟問道。
    “先生說笑,學生也全力以赴便是。”
    陳寧深吸一口氣,神情頓時凝重,眼神專注,思索片刻,才執子而落。
    “這才像你。”
    蘇子由笑了笑,撚起白子,與陳寧開始棋牌上的搏殺。
    兩人你來我往,不消片刻已經落子百餘手,陳寧的眉頭開始皺起,落子越來越慢,時不時需要停下來思索。
    蘇子由閑庭信步,隻是笑吟吟打量著陳寧,等著他落子便跟上,似乎早就看破了陳寧的招數。
    再過十幾手之後,陳寧已經被吞噬不少子,已然落後,再無回天的可能性,落敗隻是時間問題。
    “靜修,你要輸了。”
    蘇子由淡淡說道。
    “我還行,先生繼續便是。”
    陳寧眉頭緊鎖,依舊在努力思索,是否還有破局的可能性。
    蘇子由也不催促,隻是輕笑搖頭,繼續跟他周旋。
    又過十幾手,陳寧的一條大龍被蠶食殆盡,已經徹底沒有了翻盤的可能性,但他依舊執著下子,似乎不到最後一刻,就不肯停手。
    蘇子由也沒有再提及輸的事情,隻是跟著陳寧,將棋盤上的氣眼都封死,不再給他落子的機會。
    當陳寧撚起棋子後,看著滿盤耀眼的白棋,再無地可落子,才歎了一口氣,“先生的棋力不減當年,還是一如既往地強,是我輸了。”
    “你倒是退步了。”
    蘇子由笑了笑,直指陳寧的胸口,“心不靜。”
    “最近雜事太多了,確實沒法靜心。”
    陳寧苦笑,主動將棋盤收拾幹淨,然後起身向蘇子由行禮,“既然學生輸了,就不打擾先生,還有瑣事在身,先走一步。”
    “去吧,若是哪天閑下來,再與我手談,我說的話一直作數,贏了就能知道你想知道的。”
    蘇子由隨意道,並未挽留。
    “好,等學生靜下心來,再向先生討教。”
    陳寧扶著刀,轉身離開了勵耘齋。
    蘇子由目送他離去後,微微勾動手指,黑白兩色棋子被微風卷動,緩緩落到棋盤上。
    那棋子的落下,正是方才他和陳寧過招時的樣子,絲毫不差。
    但棋盤的落子隻停在蘇子由屠龍之前,白子層巒疊嶂,如同十萬大山,將那條黑龍圍困其中。
    黑龍雖然已經落於下乘,但仍舊不甘心,不惜自斷手足,也想衝出去。
    蘇子由看了許久,才輕聲呢喃:“靜修,你如此想要衝出重圍,不知是好是壞啊……那喬家的山,可不是那麽好攀越的。”
    隨後,他輕歎一聲,揮揮衣袖,棋子盡數浮動,黑白分明,落回到棋盒中。
    “阿彌陀佛。”
    正在此時,門外響起一聲佛號。
    隻見門口的位置,釋海老和尚帶著小和尚,雙手合十,向著院內行禮。
    “道友,貧僧叨擾了。”
    釋海老和尚看向蘇子由,問道:“不知道友可有時間,讓貧僧拜訪。”
    蘇子由看到老和尚微微皺眉,緩緩起身,淡淡問道:“你有何事?”
    “貧僧沒有惡意,隻是初來乍到,想要拜訪一下此城中的主人。”
    釋海老和尚似乎沒看出蘇子由拒絕的神情,看了眼院中的那口老水井,問道:“道友不請貧僧師徒進去喝杯茶嗎?”
    蘇子由聲音有些冷淡:“我不是什麽城的主人,你若想要拜訪城主,去縣衙找知縣,我這書齋中也沒有給和尚喝的茶水,你們走吧!”
    旁邊假寐的貓阿四緩緩張開眼,有些奇怪地看了眼蘇子由,隨後又去打量那兩個和尚。
    蘇先生向來待人和善,為何對著兩個和尚,好像有一種厭惡?
    “既然道友不待見貧僧師徒,那就不多打擾了。”
    釋海老和尚也不生氣,笑了笑,“往後一段時間,貧僧師徒還要在這清溪縣待一段時間,若是有冒犯的地方,還請道友多多海涵,告知貧僧一聲。”
    蘇子由冷哼一聲,麵容更加冷淡,“盡快解決你帶來的麻煩,若是那麻煩真鬧大了,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阿彌陀佛,道友放心,貧僧會盡快解決完分內事,離開這裏。”
    釋海老和尚眼中有愧疚,又行了個禮,這才轉身離開。
    待到師徒二人離開,貓阿四才伸了個懶腰,好奇問道:“先生為何對那兩個和尚有如此大的惡意?”
    蘇子由淡淡道:“如果有人把惡犬驅趕到你家作亂,你還能有好脾氣?”
    “惡犬?”
    貓阿四似懂非懂,低喃道:“這和尚還是個養狗的?”
    ……
    書齋外,一老一少兩個小光頭,迎著烈陽向遠處而去。
    玄心小和尚邊走邊問道:“師父,那位施主看起來不是惡人,為何好像不喜歡我們?”
    “我們在人家家中做了錯事,自然不討喜。”
    釋海老和尚淡淡道,目光遠望,好似在重新打量這座小縣城,“如此一位大修士,竟然委身在這小城中,定然有所求。
    徒兒,我們得盡快找到那孽畜,抓它離開這裏了,以免夜長夢多。”
    玄心聽出端倪,又問道:“師父,那位施主很厲害嗎?”
    “若單論修為,遠在貧僧之上。”
    釋海老和尚淡淡道,“走吧,去找找那孽畜藏在何處了。”
    ……
    ……
    陳家巷。
    今日巷子格外安靜,沒有了往日的熱鬧,偶爾看到路人也是行色匆匆。
    昨夜陳家巷死了人,又是鎮上令人聞風喪膽的詭異“血案”,自然是人人自危。
    陳寧走在小巷中,卻沒有注意到巷子的奇怪氣氛,隻是低著頭思索。
    項大人和蘇先生到底在隱瞞什麽?
    他總是隱隱感覺,這兩人想要隱瞞的事情不簡單。
    直到他走到巷子深處,忽然聽到前麵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悸哭聲,還有人敲小鼓,高聲喊道:“親朋行拜,家屬謝禮!”
    陳寧抬起頭,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孫家小院前。
    孫家旁邊的吳家已經掛起白綾,門口坐著敲鼓報喪的老者,院內已經搭起了簡易的靈棚,棚下吳姓漢子的妻女低頭哭泣。
    陳寧心中一揪,歎了口氣,並沒有去吳家,而是先走進了孫家小院。
    孫家屋中隻剩下了瞎眼的孫婆婆,躺在土炕上低聲哭泣,口中呢喃著什麽。
    “婆婆,我是陳寧。”
    大概是因為太過傷心,陳寧在門口站了許久,她都沒聽到有人到來,陳寧隻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陳寧大人,您終於來了!”
    孫婆婆摸索著起身,陳寧趕忙上前攙扶。
    老人家抓到陳寧的手後,哭聲更大,“大人,您得救救小蓮啊!小蓮那麽好的孩子,她命苦啊!怎麽就遭了賊人的毒手!
    您救救她,隻要能救好她,老婆子我給您當牛做馬,報答您的大恩啊!”
    陳寧抓著老人的手,看著老人哭腫的雙眼,半響才沙啞道:“婆婆您放心,小蓮沒什麽事情,我會治好她,把她送回來的。您不要哭壞了身子,讓小蓮擔心。”
    治不治得好,他不知道,但他不想讓老人家難受。
    “有大人您這句話,老婆子我就放心多了。”
    孫婆婆哭聲漸小,握著陳寧的手開始絮叨,如何擔心孫小蓮的話。
    陳寧靜靜聽著,等老人家徹底安定下來,才悄悄放下幾枚銀幣,轉身離開。
    等他出了孫家的門,就不敢進吳家的門了。
    孫婆婆尚且如此,若是再進吳家,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已經死去的吳姓漢子家屬。
    陳寧找了門口的鄰居,將身上僅剩的十枚銀幣送了進去,並讓人帶話,他一定會抓到真凶,為吳家討回公道。
    十五枚銀幣,是陳寧半個月的餉銀,不算多也不算少,但給出去,總能讓他心安些。
    等他回到家的時候,隻感覺身心疲憊,坐了許久才緩過神來。
    “陳家旺今日怎麽如此安靜?”
    陳寧這才發現,平日裏吵鬧的陳家旺,今日竟然出奇地安靜。
    他起身往裏屋看了看,發現陳家旺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呼嚕聲時高時低,擊鼓鳴金,賣力的如同戰場廝殺。
    “倒是省心了。”
    陳寧以為他在午睡,也沒多想,轉身回到自己的屋子。
    他關了外堂和內屋兩層門,這才從懷中掏出錦緞小包裹,正是項悲歌給他的那個。
    這包裹中,有他渴求了多年的東西。
    “項大人給的修煉之法,到底會是什麽?”
    縱然陳寧心性不差,此刻也不免感覺到心跳如擂鼓。
    他深吸一口氣,稍稍平複心情,才緩緩打開了那錦緞小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