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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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寧眉頭擰緊,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默念寧心咒。
    “眾生皆煩惱,煩惱皆苦。煩惱皆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躁動的肉太歲終於安靜下來,縮回到陳寧體內,雖然它不再那樣暴躁,但仍舊給傳遞給陳寧強烈的饑餓感。
    到底是什麽,在呼喚肉太歲?
    陳寧目光遠眺,壓住刀柄,高聲喊道:“老馬,快來!”
    “來了!來了!”
    馬長思夾著兩柄油紙傘,從回廊中穿過來,愣愣問道:“寧哥,出什麽事了?這麽著急?”
    “跟上。”
    陳寧瞥了他一眼,沒有多做解釋,扶著刀就衝了出去。
    少年人衝入瓢潑大雨中,腳步飛快,衝出縣衙大門,就直奔西南而去。
    “哎?寧哥,傘!你倒是打傘啊!”
    馬長思抽出腋下的油紙傘,揚了揚,但陳寧好似沒聽到,根本沒有回頭的意思,身影已經消失在雨幕中。
    “這是出什麽事了?”
    馬長思也意識到,陳寧反常的舉動,他也來不及打傘,隻能咬咬牙,夾著傘跟著陳寧闖入雨幕。
    ……
    雨越下越大,已是傾盆。
    大雨讓天地朦朧,原本就不好走的夜路更加泥濘,路上行人紛紛避雨,陳寧一路狂奔而來,就沒見過人影。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雷聲響徹天地,銀蛇亂舞,撕裂夜空,映亮小城。
    雨幕中,兩個少年的身影疾馳,撞開雨簾,雨花四濺。
    馬長思自從問過陳寧,見他不答話,就知道一準是出了大事,也繃著臉,全力跟上。
    雖然有些氣喘,但他沒有絲毫怨言。
    陳寧神情凝重,心中有些異樣的感覺升騰。
    他對雨夜有種別樣的感覺,描述不出來,如果真的硬要解釋,就是惶恐中帶著怒火。
    總之,每當雨夜,他就輾轉反側,睡不好。
    若是閉上眼睛,母親那張哭泣的臉龐,就必定會出現在夢中。
    他不喜歡雨夜,更不喜歡有血腥味的雨。
    兩人奔襲了三條街,直接穿過大半個小城,陳寧還沒有停下的意思,馬長思卻喘得厲害,有些跑不動了。
    “寧,寧哥,等等!”
    馬長思喘著粗氣,腳步緩下來,喊道:“咱,咱們這到底是去哪?我,我有點跑不動了!”
    “到了。”
    陳寧的腳步也緩下來,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皺眉盯著眼前的拐角處。
    前方名為“潛龍巷”,說是之前有位將軍參軍前就出生在這裏,參軍後功成名就,被封為“千龍大將軍”,衣錦還鄉,在此安度晚年。
    這巷子也就改名為潛龍巷,成了富貴人家聚集的地方。
    後來在此居住的人非富即貴,可謂是談笑皆貴胄,往來無白丁。
    而此時,陳寧盯著那潛龍巷的拐角,胸腔內肉太歲越發暴躁,隻能依靠不斷念寧心咒壓製。
    馬長思迅速喘了幾口粗氣,聳聳鼻子,驚歎道:“寧哥,你聞到沒有,好濃重的血腥味!”
    “聞到了。”
    陳寧眉頭緊鎖,拔出腰間橫刀,目光落在那轉角的雨水處。
    一縷縷絳紅色從那雨水中暈開,緩緩流淌,染紅了四周的石板。
    “當心。在我身後,不要出聲。”
    陳寧將刀橫在身前,踏著雨水,慢慢向拐角處靠近。
    馬長思也屏住呼吸,努力讓自己呼吸平緩,抽出長刀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踏著那血雨,轉過街角,向著前方寬廣的街道看去。
    雨幕中,隱約可以看到,一具具身著皂袍的身軀淩亂倒在地麵上,或是缺了臂膀,或是沒了腦袋。
    血水順著傷口潺潺流出,染紅了整條街。
    詭異的寂靜,盡管血流成河,沒有一人在哀嚎慘叫。
    在那倒地的捕快堆中,有兩道扭曲的身影站立。
    一道鼓脹成人形,身上白裙染血,衣衫飄飄,雪白肌膚宛若仙子。
    但,“她”口鼻處是黑黝黝的空洞,隻有空洞深處冒出血色光芒,手掌中探出血紅色肉絲,攀附在身前兩人身上。
    這不是仙子,而是一隻人皮倀鬼。
    “她”身前兩人分別是兩個姑娘,其中一個陳寧認識,是城西胡家閨女,遠近聞名的大小姐,到了要出嫁的年紀,少不了青年們的垂慕和探討。
    而另一人衣著鮮豔,濃妝豔抹,臉上的妝容被雨水衝成了鬼臉。
    雖不認識,但憑借她身上的衣著,陳寧能認出來,應是青樓裏麵的姑娘。
    清溪縣就一座青樓,醉花樓。
    那這姑娘應是來自於醉花樓。
    如今,兩人都被倀鬼的血肉絲包裹,胸前分別漂浮著一團冒著紅光的物件,吸取著她們體內的生機,肌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
    血紅色氣機在她們身軀內湧出,隨著物件旋轉,凝成一顆扭曲掙紮的血肉丹丸。
    這倀鬼,是在煉製生丹。
    “好大的膽子!”
    陳寧倒吸一口氣涼氣,眼底閃過一抹驚異之色。
    當街襲殺十數名捕快,然後煉製生丹。
    這隻倀鬼比起之前偷偷摸摸作案,風格迥然不同,可以說是膽大包天!
    這是公然不將衙門和鎮玄司放在眼中。
    而在那隻倀鬼身旁,趴伏著一隻筋肉裸露,被剝了皮的邪物,細細嗅著什麽。
    那是一具怨屍。
    怨屍在倒地的捕快身軀上爬過,看到還在喘息的捕快,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尖銳犬齒,撕咬開那人的喉嚨,再將其開膛破肚,扯出心髒吞吃。
    “寧哥,是,是鬼物……”
    馬長思嚇得臉上肥肉直顫,趕忙縮回頭,小聲道:“這兩隻鬼物在一起,咱們可不是對手,還是先撤……”
    倀鬼和怨屍這種鬼物,他都見識過,明白其強橫,也沒打算硬上。
    陳寧略微沉思,低聲道:“我在這裏看著,你立刻去鎮玄司通知項大人。”
    “可若是我帶項大人回來,你們已經不在,該如何找你?”
    馬長思搖搖頭,“寧哥,這裏太危險了,你還是先跟我回去一同請項大人……”
    “我有辦法。”
    陳寧從懷中掏出那枚槐葉,雖然這槐葉已經離開大樹兩日,但依舊碧翠欲滴,生機勃勃。
    “這是巷口老槐的槐葉,我若是跟他們離開,會讓老槐給你們引路的。”
    說話間,他對著槐葉低聲呼喚兩聲,那槐葉裏立刻傳來老槐的聲音,“陳寧大人,有何吩咐?”
    “我現在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陳寧低聲將事情經過迅速講出來,老槐聽後信誓旦旦保證,“陳寧大人盡管放心,老槐我沒別的本事,在這清溪縣內傳個信兒,還沒人能及。”
    “好……”
    馬長思麵色猶豫,還想說什麽,卻被陳寧揮手打斷,“快去,耽誤不得。”
    “寧哥,你切要小心再小心。”
    馬長思低歎一聲,隻能叮囑他,轉身悄悄離開。
    而陳寧站在街角,打量著那兩隻鬼物的行動。
    兩隻鬼物分工明確,倀鬼負責將那兩個姑娘煉成生丹,而怨屍則負責殺死所有捕快,吞吃心髒。
    有個古怪之處,是陳寧每當看到那兩顆生丹,胸腔內肉太歲就會躁動,即使連念寧心咒,也有壓製不住的趨勢。
    “陳寧大人,您這是怎麽了?”
    槐葉在他身畔飛舞,看到陳寧身軀時不時顫抖,疑惑問道。
    “無事,你別做聲,以免被發現。”
    陳寧深吸一口氣,一遍又一遍默念寧心咒,速度越來越快。
    片刻後,那倀鬼將兩顆生丹煉製完成,發出沙啞低沉的聲音,“走!”
    怨屍本來還在吞吃內髒,聽到呼喚聲,有些不情願地抬起頭,跟上那倀鬼的步伐。
    “走了,老槐你看好。”
    陳寧看著兩道身影竄上房簷,在雨幕中漸行漸遠,趕忙從拐角處矮身跟上去。
    他先是粗略查看了一下倒在地上的同僚,這是大春和鐵頭帶的隊,王虎捕頭不在其中。
    總共十一名捕快,盡數身死。
    大春和二牛都是雙目圓睜,死不瞑目的模樣。
    陳寧心頭無比沉重,感覺自己有些喘不上氣來。
    昔日,這些同僚雖然沒有那麽深厚的感情,但也是一同辦公,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熟人,當他們盡數死在自己身前,卻沒有能力去救。
    有種溺水的無力感。
    有那麽一瞬間,陳寧心底有種衝動,想要持刀衝上去,跟那兩隻鬼物拚個你死我活!
    但,他不能。
    無論是理智還是身上背負的仇恨和責任都在提醒他,要時刻冷靜。
    “大春,二牛安息吧,我一定會給你們報仇的。”
    陳寧手掌緩緩從兩位同僚臉上拂過,讓他們的眼睛閉合。
    他再起身去看兩個姑娘,早就被吸成了幹屍,生機全無。
    “鬼物……”
    陳寧暗自攥緊拳頭,趕忙起身,向著方才鬼物消失的方向追過去。
    可他剛追兩步,就聽到牆頭上傳來一陣詭異的笑聲。
    “我說它怎麽不想走,老跟我說,聞到了生人的氣息,原來,還真有人在跟蹤我們。”
    隻見那牆頭之上,白衣飄飄,人皮倀鬼那慘白的臉上,空洞地嘴巴裂成一條縫,黑洞洞的眼眶中,一點猩紅色盯著陳寧,仿若在取笑他。
    “小捕快,你還真是不怕死,竟敢追上來?嫌命太長了是嗎?”
    人皮倀鬼輕飄飄落地,盯著陳寧獰笑。
    咚!
    她身後傳來一陣悶響,怨屍四肢著地,隨著那人皮倀鬼落下,盡是眼白,隻有一點漆黑眼眸的雙眼盯著陳寧,伸出半尺長的舌頭舔舔嘴唇。
    兩隻鬼物身上散發出無盡殺意,直逼陳寧而來。
    “糟了,陳寧大人,快走,快走!”
    槐葉在雨幕中翻飛,焦急催促道。
    “把背脊留給敵人,隻有死路一條,這種情況,萬萬不能逃。”
    陳寧沉默不語,緩緩抽出橫刀,橫在身前,“老槐,如果我真出了事,幫我給項大人帶句話,義子不孝,不能給他老人家養老了。”
    說著,他矮下身子,雙眼緊緊盯著前方兩隻鬼物。
    “咦?”
    當那人皮倀鬼看清楚陳寧的麵容,眼眶中的猩紅閃爍兩下,低喃道:“小捕頭?怎麽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