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哭訴

字數:3495   加入書籤

A+A-




    錦衣從水橋上望過去,隻見陸三郎臉色蒼白地站在矮亭前,肩膀處兩支羽箭貫穿,血流了滿手,高大修長的身子顫顫巍巍地站著,似乎隨時能摔到湖裏去。
    她急忙迎上去,慌張失措地扶住郎君:“三郎這是怎麽了?您不是在屋裏麽?如何受了這麽重的傷?”
    陸平笙借著婢女的支力,勉強得了幾分喘息,低聲吩咐道:“去請黎韌來替我拔箭。記住,不要驚動他人。”
    錦衣連連頷首,攙著陸平笙走過矮亭,入了湖心的小樓。
    僅歇片刻,她便一路小跑著從水橋行至岸邊,往西邊的客堂奔去。
    陸平笙靠在小榻茶幾邊,傷口湧出來的血瞬間沾濕了背後的軟枕,失血過多後的眩暈感令他逐漸昏沉。
    等了許久,錦衣才帶著黎韌前來。
    掀開珠簾的是一位穿著樸素風雅,書生模樣、相貌平常的男郎,一見陸三郎如此,壓著嗓音驚呼道:“你怎麽去了趟刑部受了這麽重的傷?難道那是個陷阱?”
    陸平笙清醒了些,抬起沉重的眼皮朝他看去一眼,聲音嘶啞道:“是。”
    黎韌疾步上前,打開身上背著的檀木藥箱,做了一番準備工作,便開始替三郎拔箭。
    陸平笙忍著磨骨割肉的痛,牙關咬得極緊,額上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密汗。黎韌繃著神經,小心翼翼地將羽箭一點一點的從傷口裏拔出,血肉模糊之處頓時噴出大量的猩紅。
    他抽出布袋裏放置的小刀,用濕布擦拭幹淨,放置燈上烤了烤,便開始為其清理傷口。兩回過後,錦衣端來的銅盆熱水已變得血紅。
    冷酒抹過傷處,陸平笙額間青筋暴起,麵色從蒼白變得漲紅,身軀抽搐了一下,痛得幾乎暈過去,久而久之便覺得麻木。
    案上的熱茶散去了水汽。
    黎韌擦去鼻尖流下來的汗,放下了手中的細針,重重地歎了口氣:“還好處理得及時,應當不會起膿了。傷口也已縫合完畢,再敷用金瘡藥,應該便無性命之礙了。這幾日你都不要出門了,好生休養。”
    陸平笙躺在榻上不說話。
    黎韌念叨著:“你這次也是,怎麽不打探清楚再行事?”
    陸平笙虛弱道:“我隻是沒想到,秦娥當真敢拿她父親作餌引我上鉤。我總覺得今夜之計並非她與齊玥想出來的。”
    黎韌:“不管是誰想出來的,反正是誆了你一次。你說你!怎麽就急著親自動手?以往你可是最穩得住的。”
    陸平笙再次沉默。
    黎韌長歎一聲,替他撚好被褥,無奈道:“不用說,又是你父親訓了你?否則以你的性子,不會這麽衝動。”
    陸平笙嘴角掛著苦笑:“也是我自己亂了分寸。自蘇郢奉旨返京後,我的謀劃便頻頻出錯,先是失了迎娶公主的機會,現在又將秦家的事情辦砸了。一時氣惱,便中了他們的計。”
    黎韌道:“現在怎麽辦?看你受的傷,定是在刑部遭到了圍攻。他們既然沒抓住你,必定會通知禁軍與巡防營搜城。即便是陸宅,恐怕也不會輕易放過。”
    陸平笙卻不以為意:“不礙事。父親得知外麵的消息,難道還會放過責打我的機會麽?若身上都是鞭傷與棍傷,便自然能蒙混過關。”
    他說得極為輕巧,仿佛家法杖責隻是一件尋常的不能再尋常的小事,而他所受的箭傷於他而言也不甚要緊。
    黎韌不免寒顫,皺著眉頭道:“你是真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
    陸平笙笑得雲淡風輕:“不是還有你麽?你總會把我救回來的。”
    黎韌一時語頓,盯著麵前的郎君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風寒一夜,吹亂了樹上的枝葉,灑灑而落化作泥土,滋養新骨朵。
    翌日清晨,蕭月懷盛裝著扮,乘著車輦去了陸家拜訪。
    一入陸宅稟明來意,便聽說陸平笙惹了大禍,昨夜招致陸橋籠一頓家法毒打,現下已然起不來身。
    蕭月懷詫異之際,很快便將事情想了明白。陸平笙分明是以此為借口,躲過全城搜捕,心思實在狡猾。她暗自沉了沉眸,對此人的厭惡更深一分。
    等到錦衣出現,站在她麵前,感慨瞬時複湧上來。
    立於此地觀著故景、見著故人,她恍若隔世。
    連岸擁湖,碧翠院落獨築於水上,巧致梁橋蜿蜒曲折,幽入深處的房舍,屋簷翹起的卷紋垂獸上接穹頂下觸汪潭,匯成一幅仙江樓閣圖。
    能設計造出如此格局的本應是胸襟寬闊、可容納世間萬物的君子,誰曾想陸平笙卻是個陰暗卑鄙、心狠手辣的小人。
    錦衣引路,她漫步在後,見到趴在榻上動彈不得的陸三郎,心中滋味萬般。
    那郎君回眸望來,瞧見站在珠簾後的公主,吃力地支起身子向她行了個禮:“公主如何來了?臣這般狼狽,實在羞於見您。”
    女娘眼眸寒涼,如同她發髻間戴著的珠翠一樣,除了華貴便是冰冷,並無多少情緒波動,但陸平笙意外地從中品出了些懼怕之意。
    郎君發怔,他還是頭一次在懷成公主的眸中看到除了厭惡之外的情緒。
    蕭月懷強壓內心的諸般苦楚,隨之露出心疼的表情,眼圈瞬間泛紅,故意沙啞著聲音:
    “三郎這是闖了什麽禍?陸伯伯也真的狠得下心?竟將你打得在床上起不來?傷勢如何?要不要緊?”
    她仿佛要哭,陸平笙覺著奇怪,扭頭再望一眼,竟瞧見公主玉淚潸然。
    蕭月懷欲上前一步檢查他的傷勢,被錦衣及時阻攔。隻聽榻上郎君低聲抱歉道:“還請公主恕罪。如今您已是蘇氏新婦,不宜再與臣過於親近。”
    蕭月懷掩麵,嗚咽道:“你說的是,是我沒了分寸。”
    陸平笙聽著她的哭聲,心裏一亂,不禁鎖緊眉頭,猜測起她的來意:難道是來替秦娥試探的?什麽時候懷成公主也學會假意周旋了?
    正當他提著心思防備時,卻聽蕭月懷邊哭邊說道:“如今,我真是後悔。若能早些答應了你的求親,也不至於落到蘇郢那個行伍之人的手裏。”
    陸平笙額間眉骨輕輕一動:“蘇大將軍待公主不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