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君作守鬆鶴 【第九十章】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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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所追問的,是蕭月懷從未設想過的,使得她猛然怔住,不知如何作答。
    他緊緊盯著女娘,其神情變化盡收眼底。
    蕭月懷:“當時天太黑,我根本沒看清...”
    蘇郢繼續逼問:“若沒看清,公主怎知那夜岸邊受傷之人是我?”
    他振振有詞,蕭月懷陷在這兩個問題裏自亂了陣腳,低頭思索片刻,忽然抓住了症結:“你莫說我了。那夜你既然是去搶奪證據的,因何緣由要戴這副麵具?如此精致醒目的梅紋銀麵,整座金陵城也隻有你才會戴。當時情況緊急...我以為殺手假扮成了你,要將夜闖皇家別苑的罪名栽贓至大將軍府,才會做那樣的事。”
    誰料蘇郢卻另有解釋:“殿下,當夜臣本就是故意佩戴麵具的。”
    蕭月懷愕然:“你...你故意的?”
    “擅闖皇家別苑可是重罪!你不怕幕後真凶以此為借口大肆搜查蘇府乃至將軍府嗎?”
    蘇郢十分坦然:“不怕。”
    “且不說幕後真凶並不希望那份證詞和賬簿曝光,就算他們有這個打算,也隻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因為當夜的別苑,負責巡守的銀甲衛首領與禁軍虞候,皆曾受恩於我,是我的人。所以他們不會指認我。”
    蕭月懷緊蹙眉頭:“既然別苑裏都是你的人,你完全可以不冒風險、正大光明地取走證據。可為何你還要穿上夜行衣,偷偷潛入別苑,如此大費周章地行事?”
    她低眸思量片刻,有些遲疑地問道:“難道...這也是你的計策?”
    蘇郢麵色從容:“是。不僅如此,皇家別苑裏藏著證據的消息也是臣透露出去的。”
    隻有這樣,才能讓幕後之人上鉤,令他們覺得有機可乘。他們傾盡全力欲將我滅口於別苑並銷毀證據,自然不可能再顧及內獄的盯防,秦家才能有喘息之機。公主入宮解救秦娘子的那一夜,內獄外早已布滿了殺手。若不將他們的目光引到皇家別苑,秦娘子就沒命了,公主也有可能因此受傷。”
    她不可思議道:“所以,你就以身犯險,親自吸引真凶的注意麽?你難道不怕死在皇家別苑裏?”
    蘇郢注視著女娘的雙眸,認真問:“公主在假山後救下秦娘子時,怕過麽?”
    蕭月懷吃了一驚,上前一步壓低聲音問:“你怎麽知道?”
    郎君默不作聲,她恍然大悟道:“那兩個小宦官是你派來的人?”
    蘇郢垂著眸子,不承認也沒有否認。
    蕭月懷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當時還以為那是陸平笙派來暗害秦娥的殺手,卻沒想到竟是蘇郢安排去保護秦娥的人。
    “你...你怎麽算的這麽盡?像是...像是提前知道...”
    說到這裏她突然刹住,深深瞪著郎君,話哽在喉嚨裏講不出一個字。一個荒誕的念頭,在她腦海裏升起,讓她一時間忘記辯駁。
    蘇郢撐著車板站直了雙腿,伸手環住公主的腰,輕輕一帶便將她扛在了肩上,塞進了車輿裏。
    蕭月懷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喊道:“你做什麽?”
    她剛在軟榻上坐穩,蘇郢便抽走了雙臂,坐在了離她最遠的角落裏,像是壓抑著什麽,連聲音都變得沙啞許多:“臣原本以為公主是因為厭憎臣,才會在那夜將臣推下水。卻沒想到...您另有其他緣由。”
    郎君像是看透了什麽,在那浸滿全身的悲傷中,莫名的透出了一股激動。
    他在激動什麽?
    蕭月懷皺著眉,心底的念頭愈發強烈,恐懼也逐漸填滿四肢。
    她努力回憶著前世,一遍又一遍地想著:從前有沒有遇見過蘇郢....哪怕一麵之緣?
    可記憶一片空白,她搜尋不出任何一點關於他的畫麵。
    失控的感覺再次襲來。
    本是一次坦誠,盼著兩人能拉近距離,可今晚蘇郢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讓她更加忌憚了。
    晚風撫過這座城池,吹開雲團,降下一場綿綿細雨。
    帳幔浮動,間隙之間窈窕之姿若隱若現。夜色安寧,女娘入睡深沉,夢裏浮出一人背影,低聲溫柔的喚著她:“公主,別怕。”
    青色長衫,帶著水霧。
    一雙含情眸,緊緊盯著她:“奴婢就算是死,也會將您從這裏救出去。”
    附近傳來猛獸的嘶吼聲,那人擋在她麵前,青衫上沾染血色,拚盡全力與龐然大物搏鬥著。
    直到一陣白光暈開,一切景象消失殆盡。
    女娘猛然驚醒,青絲散落枕間,芙蓉軟褥上浸濕一片。
    她下意識的摸了摸眼角,水汽在指尖融化。
    女娘坐起身,皺著眉頭。
    又是這樣的夢?又是一樣的青衣?夢裏的人到底是誰?
    翌日。
    清晨的一縷明媚落入窗間,印在浮雕木案上。
    蕭月懷捏著人中,坐在銅鏡前,隻覺得雙眼酸澀。
    阿祿端了暖湯走到她身邊,發現了她的異常,關心道:“公主昨夜沒睡好嗎?怎麽臉色這樣差?”
    蕭月懷愣了一下,想起了夜裏做的夢,胸口一陣悶痛,揉著額頭擺擺手道:“做了個噩夢,驚醒後便沒再睡。”
    說罷,她停頓了一下,似乎想到什麽:“阿祿,兒時伺候我的人裏,是不是有個喜歡穿青衣的小侍從?”
    阿祿一怔,緊蹙雙眉搖頭道:“皓月宮裏從未有過喜歡穿青衣的侍從啊,況且小奴小婢們穿的都是統一的樣式,若敢穿私服是要遭姑姑訓斥的。公主...您怎麽這麽問?”
    蕭月懷抬眸與她對視,見其眸中透著疑惑,瞬即失落下來。
    不由自嘲,竟把夢當了真。
    洗漱過後,蕭月懷挑出一套廣袖裙穿上,又梳了淩雲髻,小心整理衣袖裙擺後,端端正正坐於鏡前,在額間貼起了花鈿。
    阿祿拿著嬤嬤們洗好的帕子走進屋裏,才掀珠簾,便看呆了眼。
    鏡前娘子抿著口脂,嫣然一笑,美目含情似若波光。
    “公主?您做甚打扮的這樣隆重?”
    見阿祿一臉愕然,蕭月懷朝她招了招手道:“不僅是我,你也要稍稍裝扮一下,我要帶你去陸聽雲的詩會。”
    “陸家小娘子的詩會?”
    阿祿懷疑自己聽錯了:“您不是最厭煩這樣的場合嗎?怎麽今日突然要去?”
    蕭月懷起身,將她拉到銅鏡前,挑了一枚花鈿在她額前比對起來,嘴上淡淡道:“因為陸三郎要去啊。他既去,怎能少了我?”
    阿祿“啊”了一聲,立馬從軟墊上掙紮著起身:“又是因為陸三郎?公主...您與大將軍關係才好一點。”
    蕭月懷重新將她按著坐了回去,嚴肅道:“廢什麽話?我自有我的安排。”
    阿祿哼哼唧唧道:“公主...咱不能離陸三郎遠一些嗎?他就是個害人精,常將您與大將軍鬧得雞犬不寧的。坊間最多的就是關於您的流言了。您不知道那些刁民說得有多難聽...”
    蕭月懷卻樂嗬嗬道:“我做我的事,別人議論別人的。何須在意那麽多?”
    “今日這個詩會,我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