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論頭腦,姐姐差得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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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生百合子回來的時候,已經脫了劍道服,換了套常服。
    臉上化了淡妝,身款式流行的連身長裙,顏色是淡淡的灰白。早春傍晚的氣溫比較低,她還在肩上披了件牛仔短外套,腳穿高跟涼鞋,這身打扮看起來就像個不折不扣的大小姐。
    “你們跟我來這邊吧。”桐生百合子步態輕盈地走過來。
    橘清顯和橘清雪回到道館門口,穿上鞋子,後跟著她走進庭院。
    庭院中間是一個很大的池塘,從橋上走過去,水麵倒映著嬌翠欲滴的新綠和輕漾的漣漪。
    過了橋,三人在池塘邊的涼亭坐下,立馬有傭人端來茶點。
    周圍是蒼天的古樹,樹蔭濃密,讓人恍如置身於深山老林之中。
    橘清雪看著周圍的綠葉和鮮花,不得不感歎不愧是流傳數百年的名門,真叫普通人感到絕望。
    “你們的來意,我很清楚。但在你們詢問之前,我想問你們一些事,請你們回答我,我才會好好配合。”桐生百合子手拖著下巴,臉朝池塘的方向,用一種略帶困倦的聲音說:“你們覺得,武士是一種什麽存在?”
    “嗯?”
    橘清雪略有些不解。
    “你是指哪方麵?”橘清顯在一邊問。
    “傳統啊,價值觀啊,什麽都可以,暢所欲言就行。”桐生百合子興致缺缺地說。
    橘清顯有點摸不清她的想法,橘清雪就更不懂了。姐弟倆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由弟弟開口。
    “在我看來,武士集團可以分為兩個階段來看待,分別是明治維新前和明治維新後。”
    橘清顯一邊想著如何從談話中挖出對方真正想要知道的東西,一邊斟酌著說道:
    “武士之所以能行成集團,是因為勝負至上主義的盛行催生出了一群有著同樣念頭的狂熱武裝份子。輸掉就完了,過去的努力全都會付諸東流,因此必須要一直贏下去,這種信念是武家集團得以壯大的原因。”
    “可你不覺得這樣很奇怪嗎?”桐生百合子轉頭看他,“學習事物是一個過程,並不以結果為目的,享受越來越熟練的過程才是快樂的根本。輸贏隻不過是一場比賽的結果,根本不足以稱為評判人生的關鍵。”
    “對於普通人人家來說,是這樣的。”橘清顯先附和她一句,旋即又反駁道,“然而對於武士來說,輸一次就代表著滿盤皆輸。試想一下,桐生嫡係如果在眾目睽睽之下輸了一場劍術比賽,還能在神君派係裏維持這麽超然的地位嗎?”
    桐生百合子默然無語。
    桐生流之所以一直都備受德川將軍家器重,正是因為從來都沒輸過。
    “……這種勝利至上的思維真教人生氣。”橘清雪似乎陷入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氣憤中,握拳敲了一下桌麵。
    小雪你還是太年輕了……橘清顯看她一眼,然後又看回桐生百合子:
    “對於武士集團來說,強烈的勝負欲就是一把雙刃劍,這一點我們可以從明治維新前後百年間看得非常清楚。好的一麵在於,他們不甘於落後西方太多,所以用武力促進了這個國家的現代化改革;壞的一方麵在於,他們無法控製愈發膨脹的野望,最終導致野獸失控,發動了一場非正義戰爭。”
    “呃……”
    桐生百合子表情有些羞愧。
    “阿清……”橘清雪輕輕拉了下弟弟的手,“那是過去的事,現在的武士應該不那樣了吧?”
    “傳統始終是一成不變的。”橘清顯堅定地說道,“例如現在的桐生家和一眾舊華族,不都還秉持著所謂的家長製麽?任何的家庭成員,都要無條件服從家裏地位最高的男性長者。”
    “嗯……我覺得吧,敬重長輩應該沒什麽不好的。”橘清雪有些遲疑地說。
    “敬重長輩當然沒錯,可若長輩不敬重後輩呢?”橘清顯習慣性地伸手摸摸姐姐的腦袋,“小雪啊,蠢人是不論年齡和性別的。年長男性更加古板和不知變通,同時更要麵子,成為蠢人的概率比年輕人大多了。”
    橘清雪臉蛋微微紅了。
    弟弟真可惡啊,怎麽可以旁人麵前摸自己的頭……
    桐生百合子眼神一亮。
    她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用有些怪怪的眼神看著橘清顯:“繼續說你對武士家族的看法?”
    橘清顯喝了一口茶潤潤喉,接著說:“武士家族所謂的‘家’,指的不是家族和或者家人,而是有著同一個姓氏的利益集團。嫡係男性是利益集團的主導者,是自己人,女性和其他人都隻是工具。”
    “我不懂你說的是什麽意思。”桐生百合子疑惑地說道。
    “用勝負輸贏的價值觀來看待事物,其實和以戰爭為前提的思維是一樣的——世界上除了自己人外,別的全是敵人。”
    橘清顯才思敏捷,言語清晰流暢,小臉上從始至終都顯露著學識淵博的貴族美少年應有的風采。
    “武家形態出現那天起就確定了未來的發展路線,同時也明確了定性:這是一種以自己的直係血親作為頂點來擴大勢力的膚淺。除了直係男性後裔外,餘下的家人都不過是用來保護自我,擴大自我的工具罷了。”
    “你可真敢說啊……”桐生百合子驚訝地說道。
    “事實就是這樣的嘛,我對武家好感又不大,為什麽要說好話?”橘清顯笑了下,言辭變得更加犀利,“披上了一層華族的皮的後,每個人都還沒學會先放下手中的刀,就開始和世人談儒學,談道德,再加上些煞有其事的歪理。照我說,這不過通通都是想撈個好名聲而已,是男人為了守住既得利益而掰出來的詭辯。”
    “呃……”
    橘清雪漸漸不懂現在在討論什麽了。
    但桐生百合子的眼神裏,笑意卻越來越濃,橘清顯捕捉到了這一點變化。
    ……她難道不滿父親的安排?
    他的小腦袋轉動了下,試探性地說道:“在我看來,要家人放棄思考,強迫家人認同自己的主張,是一種陋習,更是一種罪惡。”
    “噢,也是……這我能理解。”橘清雪懵懵懂懂地跟著附和。
    她從小就失去了父親,母親對她嗬護有加,跟本就體會不了橘清顯說的話有多尖銳和深刻。
    然而在桐生百合子聽起來,這簡直就是仙音灌耳,內心頓時對他生出了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阿清,我問你……”她挪著屁股靠近橘清顯,聲音裏帶著絲絲親切感,“你對愛情和婚姻有什麽看法?”
    來了!
    橘清顯內心一動。
    立花淳和她之間的關係,肯定不如立花夫婦口中的那般好,其中必有變數。
    橘清雪也明顯察覺到了話題的導向性,一時間,看弟弟的眼神,充滿了濃濃的崇拜感。
    ……嗚嗚,原來我連個小孩都不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