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凜子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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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開始下雨,但一大早就起了濃霧,低雲遮天。
萩原凜子的心情有些激動。
早晨起來,匆匆忙忙穿好衣服,便趕去車站搭車去東京了。
既然是受邀前往鬆平家,不帶點什麽過去怕是不好……在車站門前的花店,她咬咬牙買了一束黃色的薔薇花,請店家包成一束,坐上前往東京的小田急線。
這是一個周日早上,天陰著厚厚的灰雲覆蓋天空,雨好像隨會下來。
少女穿著學校的製服,斜挎上學背的單肩包,小白鞋很舊但一點都不髒。單手拿一束包裝精美的黃色的鮮花,這身身打扮上了公交車,周圍的乘客都偷偷看她。或者說,是她總覺得每個乘客都在看他。
她好像微微有點臉紅了。
這個年紀的少女,一有點什麽事就臉紅是常態,而且臉紅遲遲不會減退。
……又不是每個少女都有鬆平唯那種條件。
電車駛過鐮倉,穿行關東平原之中。
放眼望去,柏油路把街區淩亂地切割開來。
我為什麽要去東京呢……坐在靠窗的地方,萩原凜子縮著身子用手心給辣的臉降溫。
她在心裏自問。
為了過一場生日,為了兩個同年月日出生的同學,自己竟然在七月的一個隨時會下大暴雨的早晨,搭上小田急線前往陌生的城市……我一定是瘋!
以陰沉的天空為背景,自言自語的少女,過分鮮明的容貌變得稍稍朦朧了。
她的嘴角微微張開,兩片薄唇之間露出晶亮而潔白的牙齒,小動物牙齒一般的感覺。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拿出手機,給橘清顯打了個電話。
“喂?”
“生日快樂,t桑。”
“是凜子啊……”
話筒裏邊多少年,傳來微微的喘氣聲。
看來他正在進行某種體力訓練。
“我忽然明白你為什麽會那麽有信心對抗風暴了……”萩原凜子不無佩服地說道。
“信心?”
少年的語氣,忽然一下子倦怠起來。
“其實吧,我不需要什麽信心……或許眼下,鬆平家裏那些愚蠢而無聊的太太們會令我生氣討厭,但不久後,我應該就會習慣了她們的愚蠢和無聊了。對我而言,成為未來的家主似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我完全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我曾經宛如鼓滿風的白帆一般膨脹著生活,可在禦夫人的安排下,今後我麵對的或許隻有風平浪靜了吧。船兒聽憑引擎恣意地發動,我隻需做出一副佯裝不知的麵孔。請你瞧瞧,我已經再也不是我了……”
唉~
萩原凜子頭疼地揉揉眉心。
t桑這人有兩大缺點。
一:愛撒謊。
二:愛發病。
“啊!……‘我的歲月’即將過去!即將過去!隨同一片雲彩而飄逝……”
少年還在那頭呐喊著。
“我所感受的一切,都曾經受過淒愴的痛苦,痛苦極其可怕明晰地統治著整個世界;隻消我用指甲輕輕地一撥,便會讓整個天空發出纖細的玻璃質感般的共鳴……思來不禁憤懣抑鬱,呐喊!無聲的呐喊……表麵的榮華……空虛的高貴……這就是我!”
“咳咳!”
萩原凜子輕輕咳一聲。
“你會不會患上了一種很新的病?”少女問他。
“不,我早已痊愈!”橘清顯非常認真地通過電話說道,“我的世界,曾經軟塌塌的,可以變成任何東西。但現在,我即將十三歲,我的世界也前所未有的堅固而紮實,像具有天賦的木匠所製作的煙鬥一般準確規整,無論怎麽摁怎麽戳都紋絲不動,任何外力都不能夠腐蝕它……”
“不如你找個神拜拜吧。”凜子小姐誠心地建議。
“但凡是神明,無一例外都是傻瓜蛋!”橘清顯痛斥道,“它們的兩隻眼睛,一隻寫著‘服從’,另一隻寫著‘奴役’。鬆弛地耷拉著的巨大舌頭就像是塗抹了食用紅粉一樣鮮紅無比,上麵寫著‘嗜血’,而喉嚨深處卻隱現出‘吃人’的字樣。”
“你說的是什麽荒誕的邪神吧?”
“神都是一樣的。自古以來,但凡是宗教,無一不是為了奴役和統治大眾而誕生的。一個愚昧的人,每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在神明前燒香供物,將畢生積蓄拿去孝敬神明,這麽一來,哪還有時間和金錢去造反嘛……凜子小姐,如果你信奉神的話,我覺得我有必要和你科普一下每個你說得上名字的宗教背後的黑暗與血腥。”
“雍仲苯教?”凜子小姐試探性地說了個名詞。
“作為古象雄文明的象征,雍仲苯教誕生的初衷,便是對廣大底層的控製和奴役。誠然在天文、曆算等領域,雍仲苯教有一定的貢獻,可諸如人骨法器,阿姐鼓,肉蓮等……”
“打住!”
萩原凜子打斷電話對麵的少年的長篇大論。
她給t桑打電話,是為了轉移注意力的,可不是為了聽他批判原教旨主義宗教的黑暗的。“t桑,我算是明白你為什麽不信任何教了……”少女對著電話說道,“在你看來,任何宗教都是邪教,信的人都是傻瓜蛋對嗎?”
“我也不是什麽邪教都不信的。”
“哦?”
萩原凜子感興趣地挑挑眉。
“所謂人生,便是人人都無法回避的邪教,我還是信奉它的。不為生存而生存,害怕單調、害怕無聊,害怕重複單調,企圖活得更精彩燦爛更偉大,人生這門邪教就是這麽腐蝕人心的……”
“……”
萩原凜子無語了。
此時的車窗外,建築越來越密集,也越來越高。
烏雲散開了點,但同時下起了雨。
雨點砸在車窗上,少女深呼吸了下,半調侃半認真地說道:“t桑,我覺得你病得很嚴重了,再這樣下去你會走火入魔的。聽我的,去散散心吧,去墨西哥或者西班牙吧。墨西哥有不少膚色黝黑的漂亮的拉丁女郎,西班牙有偉大的西班牙戰爭,這些你應該都感興趣的……”
“好啊!”
電話那頭傳來爽朗的笑聲。
從這笑聲裏,萩原凜子都能想象到,他現在的樣子。
他現在應該把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托腮而坐,一雙眼睛放射出格外俊敏的光芒;他就像是一個俊美的王子,一個清瘦、勇敢、深諳不幸的王子。
“世界不久就會毀滅。喂,凜子,我們出發吧!”
少年的的這種感慨和激動,很快也感染了凜子。
於是她就把電話掛掉了。
神經病!
去墨西哥和西班牙,要好多錢的啊!
有這錢買吃的不好麽……凜子托著腮,出神地眺望著與越來越近的東京。
傾盆大雨已經開始了。
鑽石般晶瑩的雨點嘩嘩落下,透過閃爍的雨簾,陽光在歡快的跳動;被雨水淋濕的樹木懶洋洋地抖動著上上下下的樹葉,路上煙霧嫋嫋,籠罩著綠化樹點綴的街巷。
但很快,烏雲飄過來了。
蒼穹低垂,陰沉可怖,墨黑的烏雲綴飾著灰暗的天空。
小田急線進入了新宿地界。
一棟棟高聳壯觀的大樓,逐漸映入眼簾。
這就是東京嗎……少女的視線,好奇且向往地投向窗外。
被雨淋濕的街景飛快淌過眼前。
厚重的雨雲籠罩著一片稍顯暗淡的都市,唯有公寓樓的燈光分外明亮。
倒映著電視節目的玻璃、穿梭於茶水間的緊身裙、廣告牌上褪色的海報以及從停車場魚貫而出的五顏六色的雨傘……這些素不相識的人營造的大都市的生活片段不斷從視野裏掠過,凜子小姐忽然覺得,自己似乎被這種強大的未知性給壓製了。
望著新宿都廳方向那幾棟屬於鬆平家的摩天大樓,凜子好不甘心。
小手緊緊抓著裙擺,嗚咽哀鳴:t桑,你要真成了這家的少爺,我還怎麽和你說話啊……
“新宿,新宿到了……”
“請旅客有序下車,避免踩踏……”
萩原凜子隨著人流,一起下了車。
出站通道上方的液晶顯示屏,正在播的體育節目廣告,凜子小姐都沒空看。謝絕了織作葵安排專車接送的她,選擇自己乘坐公共交通前往鬆平家。
從新宿站出來,搭上去往澀穀方向的公交車。
離目的地越近,車上的乘客就越是稀少,抵達目的地車站時,車上就隻有一個乘客和司機了。
“這個地方啊,可是鬆平家的私人領地啊……”司機滿臉狐疑地望著唯一剩下的少女,“我跑這條線跑了十多年,你是唯一一在這個站下車的乘客……”
萩原凜子臉色有些發燒地跳下了公交車。
啪啦啪啦~
雨水打在透明雨傘上,開始奏響能平複情緒的雨聲。
根據地圖軟件的指引,凜子走上一條緩而長的坡道。沿路轉過一個個彎,遠處東京灣的海灣的風景時隱時現,港口那邊的巨大吊車顯得特別顯眼。那張牙舞爪地伸向天際的吊車,如從海底爬上來的生物,比如說……水母。
凜子小姐下意識舔了舔嘴唇。
……鬆平家應該有好多吃的吧,這趟來得不虧。
坡越爬越高,周遭的林蔭密度也就越大,建築物陸陸續續地開始出現。坡道兩側出現的住宅,每一棟都非常的奢華,門麵闊綽氣派,花圃寬敞,每一棟的大門都有鬆平家的家輝。
不時有大型犬的吠聲傳來,但都隻猛吠了兩三聲,便好像是被主人嚴厲地下了指令似的,乖乖地閉上了嘴巴。
凜子猜測,應該是有人從監控裏看到她了。
這麽想著,她趕緊挺直背脊,擺出一副不卑不吭表情但實際上心情忐忑地往前走。
天氣愈發地陰沉了,山坡上那些用紅磚白石建造的別墅,也顯得愈發陰森。雕像裝飾的長廊,長滿天竺葵的曬台和小陽台,以及別墅隔開的枝葉茂密的樹木,似乎都是妖怪的藏身之處呢。
凜子一手捧花,一手撐傘。
警惕之中,內心患者一種貓一樣的好奇心,逐漸地往那個被詛咒的家族前進。可這一路上,內心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祥預感,在心中愈發地膨脹。
——似乎不太對勁啊。
首先是路上的人未免也太少了,自下車以來,她已經走了十來分鍾了,路上一個活著的東西都沒有。車也隻有一輛從坡道前邊開過來,一切都沉寂在深深的大雨中,厚重的雲層似乎將萬籟盡數吞噬了一般。
是不是我弄錯了什麽?
萩原凜子摸出手機,再次看了看時間和地點。
可仔細讀了好幾遍,都沒檢查出錯誤來。
定位是是對的,日期和時間也是對的,八月二號鬆平家,準備參加生日宴……少女做了個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再次邁步向前。
事已至此,怎麽也要到最前麵那座大宅看看。
坡道頂端,鬆平家的大宅威嚴地矗立在陰沉之中。
一扇雙開的大鐵門牢牢地關著,四下好像沒有人耳朵樣子,從門縫中往裏一看是個巨大寬敞的停車場,裏麵停滿了各種豪車……門上掛的三葉葵的家紋和停車裏那輛勞斯萊斯銀天使,都在告訴少女,這裏毫無疑問就是t桑被關禁閉的地方。
她試著按了的門鈴,但沒有回應。
過一會兒又按了一次,還是無人回應——深深的沉默。
萩原凜子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撐著雨傘站在雨中,原地站了十多分鍾。
內心還抱有一絲期待,心想說不定很快t桑就回出門迎接自己了……可是誰也沒出現。門裏門外都沒有半點人聲,頭頂照舊灰雲密布,傾盆大雨照舊下著。
於是乎,凜子死心了。
(不然我還能什麽辦法呢?)
踩著已經變得濕漉漉的鞋子,沿來時的路返回,轉身走向剛剛下車的公交站台。
手裏抱著的花忽然沒用了,幹脆把它塞進垃圾箱裏吧,可這是花了好多錢買的,就這麽直接扔掉也未免太糟蹋錢了……凜子小姐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著,但這時候,身後的門忽然開了。
一名穿著紫色藤蔓圖案法衣的老婆婆,渾濁的雙眼望出來。
“凜子小姐,夫人吩咐了,讓你跟我來……”
萩原凜子嚇了一跳。
麵對這個麵相有點可怕的老婆婆,她竟然感到膽怯,走路的時候都忍不住踮著腳尖來走。她雖然不認識老婆婆,可從何t桑的聊天中,知道了這麽個脾氣古怪詭異的蓼科巫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