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流民與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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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北郊。
賈璉因昨日聽了賈政的勸話,提起朝廷苛政致使西北百姓離散一事,心中多少有些不安。所以今日一早就拋下公務,與吳用一齊從外牆上巡視過來,身邊還有順天府尹等官員並五城兵馬司差役隨行。
近年操持於廟堂,他已是許久不曾到過外城地界。
越是觀望,越叫人心驚。
舉目所見的郊野處,盡是雜亂的帳篷、棚戶,麵黃肌瘦的百姓遊蕩在城牆腳下。
這是外頭的,還有擠進城裏求活的,更是連容身之處的帳篷都沒有。東南麵披頭散發的七八個人被廟祝從土地廟裏出來,幾人就地洗漱排泄了後,老幼婦孺沿街乞討,男兒卷起褲腳,不知做什麽去了。
因見到城樓上有官大人來了,牆內牆外,附近的流民不禁麵露悲色,哀聲呼喚不止。
「何至於此?」
吳用訝然張目了一陣,回身來,不免是搖頭歎氣。
那順天府尹拱手回道「大人仁厚,不過此間皆刁民也,不識皇恩,該有此報。想當今天下海晏河清,此等人卻不守本分,為一家一戶之賦稅潛逃至此,又無力回去,便終日擾亂都中秩序,雖說可憐,亦當可恨!」
近年來百官的吹捧吳用見得多了,這時擺手笑了笑,不以為意,隻來看賈璉麵色。
賈璉望著城樓下已是沉吟了許久,驀地張口「順天府。」
順天府尹連忙出首來,下輯道「還請天官吩咐。」
賈璉道「陝甘總督上表至尚書台,說是陝地大旱,朝廷又行苛政加了賦稅,才至於百姓逃荒。那邊如何且不管他,眼下流民數萬匯聚京中,偏你是怎生處置的?」
順天府尹道「稟天官,這事下官已先請示朝中,不過按常例開庫賑災,每日有早晚兩次施粥,再於流民各家中擇青壯出來以工代賑,如此安置。」
賈璉道「亂糟糟這許多人,裏麵可有作女幹犯科的?」
順天府尹回道「已派衙內巡檢盡出,在外巡視,防備生亂。」
賈璉一時無言了,隻望著跪在牆腳哀聲的流民,眉間緊縮。
順天府尹隻怕是哪一句應答錯了,一時心中惴惴不安,仍是低著頭不敢起。
吳用揮手,退去身後跟著的眾人,再對這順天府尹道「流民數萬,終日與蚊蟲為舞,難免催生時疫,著實需順天府好生看顧。想前任不過上任一月便因這事吃了掛落貶走,不知府君眼下,又能在其位多久?」
順天府尹忙道「還請大人指點,下官必銘感五內!」
吳用卻不多說了,擺擺手,叫這人也先是退開去。
順天府尹無可奈何,也隻得往後去,與眾人遠遠站定了。
吳用這才來尋賈璉提起正事,言辭難掩急促。
「退兵之事決計退不得!」
賈璉聞言回頭過來。
吳用道「若非我等在朝中主政發兵,怎能叫石光珠輕易領了京營節度、以辦事不利罷免了先工部尚書?又怎能使邊疆將帥歸心朝中、使皇帝處處依仗我等?」
這是勢術,非權術。
既然興起了主兵這個勢,得了好處,也就輕易脫身不得,吳學究早已看得分明。
賈璉聽得不免搖頭,口內道「你也不需說這些,軍國大事半點也退不得,先皇帝在位時尚且如此,總不能叫俺還比不得他?續戰的事我已經定了不改,朝中大臣不滿的,且都替段老將軍壓著。」
吳用歡喜得連連稱是,這下放心不少。
複見了賈璉麵上愁容,吳用道「至於城外此些百姓,兄長不說,我一樣是見著可憐。順天府施粥的事不可取,裏麵決計少
不得欺上瞞下的貪吏,不顧城外死活。若要整頓,隻怕反倒又容易讓順天府衙門癱瘓,不能理事。既如此,不如另派‘欽差",不入順天府衙門一體,隻單追著賑災的糧食去散,才能做實事。」
賈璉稍一琢磨,也覺得這事可靠,道「就叫趙大趙二兩個去一趟。」
「這兩人…倒也可用。」
吳用微微頷首。
安置流民的事要做,朝堂之上也不能放鬆半點。
再望了望後頭隨同的眾官吏,吳用又有主意生起。
賈璉見決斷了京師賑災的事,便不多留,當下朝另一邊下城牆去。
後麵順天府尹等人見狀,快步跟上。
吳用落後半個身位,一邊下梯階,一麵同賈璉耳語一陣。
賈璉思量片刻,頷首同意。
「順天府。」
下來城樓腳下,又聽得前麵賈璉止步召喚,這順天府尹忙不迭再上前來聽訓話。
賈璉道「朝廷也有特事特辦的理,如今流民匯聚,雖說飽也生亂,饑也生亂,你按舊例處置不算錯。但到底都是天子之民,哪裏能叫他們這般長久在外麵糟蹋?本官先來捐糧二十萬斤,由你主持,去再尋高門大戶、官宦世族人家募捐,就說我的話,萬不能見京師內外凍斃、餓死一人。」
城樓下正有一群被五城兵馬司差役排開的流民,隱隱聽得這話,頓時響起一片叫好聲。
「二十萬斤是多少石?這官大人真敢捐……」
賈璉本未留意,忽然聽得叫好聲,少不得也高興了一陣。
畢竟是為民做事。
但西邊仍然是要接著打的……
心緒到這,賈璉便收斂了那些笑意。
旁邊的順天府尹聽了吩咐,雖說覺得為難,但更找不到拒絕的地,隻好應聲稱是。
賈璉再看了看吳用,旋即轉身,這次當真是先走了。
吳用在後,拍了拍這順天府尹的肩膀,笑道「到底不過是區區數萬流民,哪裏用得著翻動都中大家門戶?隻不過募捐錢糧多出的那些,便往西邊州府送一送罷了,也叫他們費心些就地賑災,莫不顧朝廷體麵,將流民都往都中驅趕,既叫府君在任上為難,也叫朝廷不好處置。募捐錢糧這事要是做好了,你又是翰林學士出身,難道還配不上一方督撫之位?」
順天府尹麵上神色變換一陣,終有阿諛之相浮現,深下輯道「如何敢不為大人、天官大人盡心?下官必不舍晝夜辦好分內募捐一事,也看逢此黎庶塗炭之時,都中哪一位臣公敢不尊天官大人號令。」
一邊說,順天府尹一麵來看吳用的臉色,唯恐說錯。
「府君實乃可教之材!」
吳用大笑一聲,親手為這順天府尹正了正烏紗帽,口內不吝稱讚。
……
賈璉並非愚笨之人。
愚笨之人也做不到以半衰勳貴出身,至如今權傾朝野。
吳用出募捐主意的意思已經猜到,從京師外牆上了車,回尚書台去署事,賈璉一路上不免閉目沉思。
學究兄弟如今越發的下作,多少叫人不喜。
不過也要怪忠順親王那邊不知輕重,主持禦史台隻顧做黨爭的事,若是沒這幫人幹涉,說不定西海沿子早該平了。
等國家清平了,自個安心當個自在國公又何妨?
想來想去,賈璉心思不耐了,一拳錘在車廂壁,罵出聲來。
「和這等鳥廝一齊為政!灑家怎生做得大事?」
外頭的流民可憐,如何叫人見得慣,隻好將這事都怪在忠順王身上。怨隻怨這忠順王那一日在宮中躲得太深,沒順
道殺了,如今再要下手,卻是不好動作。
正暗恨間,不覺車駕已經到了尚書台,外頭興兒昭兒打開簾子,請賈璉下車。
賈璉正要去起草一封順天府募捐的奏章遞交宮中,但尚不及往自個的署房裏去,先有稍等了一陣的太監伍荃尋來。
伍太監著急傳信道「陛下打發奴婢來請國公爺去臨敬殿,為的是決斷西海沿子那邊是戰是和的事,右仆射還有忠順親王幾位這日都去了,國公爺您可拖不得!」
這事賈璉是早有預料的,戰和再拖下去,傳到了前線隻怕要亂了軍心。
當下未有遲疑,水都不及沾一口,賈智深再登車,往宮廷臨敬殿裏去。
天朝上國,豈能還由外族欺辱?仍要主戰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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