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太夫人那正經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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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剛剛驛館內楚辭給所有人帶來的是連日光都變得寒冷,雨水都更覺刺骨的冬日,那麽,當楚辭踏出驛館房門的那一刻,楚辭給所有人帶來的則是比春風還要和煦,比暖陽還要溫暖的笑容。
    他笑著站在門口,任由斜風細雨拍打在他的臉上,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正從馬車上走下來的謝汝卿,隨即,笑容越發的燦爛。
    身後,衝出了一名婢女,替楚辭撐起了傘,楚辭卻並不在意,直對著謝汝卿說道:“師兄,休沐的好時候,且春雨綿綿,怎麽不在家裏好好陪陪嫂子,倒是來尋我,你我師兄弟雖然多年未見,但是倒也不必如此急切。”
    謝汝卿並未出言理會楚辭的話,隻是走到他身邊說:“多年未見,你倒是越發的油腔滑調,此次找你,是為公事。”
    楚辭聽到“公事”二字,忍不住挑了挑眉,隨即做出一個請的手勢,答應道:“既然是為了公事,師兄你就請進吧,我這就讓副使們一塊兒到屋內聽。”
    “那倒不必,南蠻使團的事情,我看你一個人便能做的了主,就你我二人就好了。”
    “師兄這話說的可真是折煞我了,我怎麽會是那麽專橫跋扈的人呢,一切事情都是有商有量的,但師兄你都這麽說了,那就你我二人師兄弟單獨交換交換意見吧。”楚辭聽著謝汝卿的話,並未惱怒,反倒是繼續調笑著說道。
    “你若是肯讓他們做主,你的使團也就不至於,現在,成功到達京都的就這麽點人。”謝汝卿意有所指的說道。
    說完,謝汝卿就向驛館之內走去,而在謝汝卿身後的楚辭,待在原地半晌,隨後,在身後大聲說道:
    “自然,我比不過師兄,師兄你脾氣溫和,是個天下聞名的端方君子,想來,就算昨夜嫂子連夜翻牆出府,也會很快就會被師兄你哄回家的。”
    謝汝卿聽到此話,立刻停在了原地,回頭看了一眼笑得放蕩不羈的楚辭,便再次回了頭,繼續往驛館裏麵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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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裏的茶葉倒是很不錯。”謝汝卿拿起茶盒中的茶葉,細細品鑒了一番,說道。
    楚辭帶著謝汝卿尋到了一處被竹簾遮蓋住了兩側空幽的廊庭,二人坐在廊庭之下,細聽著竹簾之外的斜風細雨之聲,細聽著春蠶啃食桑葉所發出的沙沙之聲,以及眼前一方小桌上那清水咕咕沸騰的聲音。
    楚辭聽到謝汝卿對其茶葉的讚譽,難免驕傲的抬頭說道:“這是自然,南蠻雖然在諸國之中,屬環境惡劣,但卻極為適合君山銀針的生長。
    這是今年第一波的君山銀針,我帶的是這一波裏最好的,百來斤中才精選的出小十斤的珍品,知曉要來大雍那一日,便將它放進了我的行囊。”
    “師兄,可知這是為何?”楚辭笑看著謝汝卿,隨即拿起了早已沸騰的清水,準備泡茶。
    “那日,驛館中準備的綠豆糕可否合你的胃口?”謝汝卿避而不談楚辭的問題,隻是淺淺的再拋出一個問題問道。
    “自然合我的胃口,這麽多年,在南蠻我雖然也算是衣食富足,但最愛吃的,依舊是大雍和記的綠豆糕,讓我府中的廚子們複刻多次,卻依舊不成樣子。”
    “嗯,一國風土一國情,一樣的菜,可讓不同的人做,便是不同的配方和味道,常理而已。”
    “這倒是,師兄這話,倒是讓我想起師父曾經說的一句話。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師父說這話時,我當時倒還未能徹底參悟其中深意,如今,倒是都懂了。”
    “你我雖係出同門,但如今各為其主,做什麽決定,自然也有各自的考量,你懂得,我也懂得了。”謝汝卿按住楚辭衝泡茶水的手,將那滾燙的清水從楚辭的手中接過,徑直起身,倒在了附近的花葉之下。
    “倒是忘了,師兄你最愛君山銀針不假,但更愛煮君山銀針之水為無根水,真是我的罪過。”楚辭看著謝汝卿站在簷下拿著器皿接著雨水,這才起身走到謝汝卿身邊賠罪道。
    謝汝卿並未在意,隻是淡淡的開口說道:“吃什麽茶,煮什麽水,到底不過是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可以將就,但,我實在不喜歡,有人在我家中安插人手。”
    “算不上安插,我哪裏能在你府裏安插如此親近的人手。
    不過和師兄你一樣,利益交換罷了,有錢能使鬼推磨,我也不過是和師兄你一樣,出了個讓人心動的條件而已。”楚辭蠻不在乎的說道。
    “那人,你應該已經處理了吧。”
    “自然,雖然,這人不過是賣了點消息出去,算不上叛國,但我眼裏揉不得沙子。”
    “我亦是如此。”謝汝卿並未詢問那人最終的下場到底是什麽,隻是將話題又轉回自己身上,表明了態度。
    楚辭接過謝汝卿手中已經盛好的水,將其又放在炭火之上慢慢的煮,隨即說道:“這火小,煮起來慢,師兄,你若是不介意的話,不若與我下一盤棋好了,我讓人再擺副棋局上來。”
    “不必了,還是談論公事吧,早些將公事商定,你我也好向各自的君主和百姓交代。”謝汝卿坐到楚辭的對麵,直截了當的拒絕道。
    “哈哈,原來師兄你還真的要與我談論公事啊,我還以為不過是對外頭那些人的一個說辭罷了,我原以為,這種事情,師兄你或許會找個更合適的時機來,至少,不會就這麽大搖大擺的要和我單獨詳談。
    我帶來的那些人雖然有用的也沒幾個,不過,到都是有一個好處,可以證明你我的清白,不曾叛國的清白。”楚辭笑著撚起一塊白玉糕說道。
    “若是私底下找你,恐流言蜚語會愈演愈烈。
    你我本就是師兄弟,無可厚非,那些人想說你我二人假公濟私,便由他們說,你我的君主不曾懷疑就夠了,人生在世,若一直在意他人的看法,你我豈不是不要活了。”謝汝卿說這話時尤為灑脫,好似,根本見不到那一直加在他身上的重重枷鎖。
    “師兄說的好,那我們便說說公事吧。
    我們提出的條件,一個都不能變。”楚辭笑著讚同了謝汝卿的話,下一秒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斂了笑意,正了神色。
    “你們提出的條件,我們一個也不能答應。”謝汝卿不急不慢的說道。
    “哦?”楚辭也絲毫不著急,隻是輕輕的發了個語氣詞表示詢問。
    “你們南蠻的爪牙,應當也在我們大雍埋了不少人,應當也能夠知曉,我們大雍目前的情況。
    你們提出這種要求,我想,本就沒有指望著我們答應,不過是標個高價,想讓我們有所重視。”謝汝卿也撚起一塊糕點說道。
    楚辭用手指輕輕點著桌子,撐著下巴道:“那你們想如何。”
    楚辭的話,並未出言否認謝汝卿所說,在謝汝卿眼中,這便是默認了的意思。
    於是,謝汝卿隨即又開口說道:“糧食減半,銀錢亦然減半,資助年限減半,工匠不外借,隻由工匠設計草紙送給你們,你們還要給予我們足夠裝備三軍的最新火炮數量。”
    “那不可能,所給太少,所求太多,就算讓我假公濟私,我也不能答應。”
    “這是禮部的意思。”謝汝卿還未等楚辭話音落下,便又說道。
    楚辭立刻反應過來,滿臉不屑的說道:“嘁,這麽多年了,你們大雍的禮部還是這麽喜歡異想天開,還當真以為,我們南蠻隻能從你們大雍借糧了不成,獅子大開口。”
    “那師兄你的意思呢,我身負重任,師兄你可不要像這禮部一樣,讓我失望才好。”
    “禮部所言,自有他們的考量,而我所言,自也有我自己的考量。”謝汝卿並未著急說出自己的看法,反倒是與楚辭打起了太極,並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簪子說道。
    楚辭的眼底裏閃過一絲精光,說道:“師兄聰慧,想來也會為我這個做師弟的考量一二,師兄請說。”
    “錢與糧都可商議,不過是數量之事,暫且可以按著章程,統計一個雙方都滿意的數目,但工匠不外借,除非你們也亦派出火炮師作為交換。”
    “那可不成,我國國主出使前,早已說過,什麽事情我都可以做主,除了這件事情,國之根本不敢動搖,恕難從命。”楚辭搖頭拒絕道。
    “國之根本應當為民,民有了,國才有根基,火炮雖為南蠻國之重器,但民與火炮,孰輕孰重,我想,師弟,你應當是清楚的。”
    “民為手心,火炮為手背,手心手背都是肉……
    師兄,你倒是比你們禮部,還會給我出難題。”楚辭說著,便不顧形象的癱坐在地上,拿出放在腰間的玉佩,甩呀甩,頗有幾分抱怨和耍賴的意味說道。
    “既然是難題,你就慢慢想,但,所有的得到必然都要有付出,師弟還是好好想清楚罷。”
    “這茶,想來,我是喝不到了,我得要去哄你嫂子了,你自己受用吧,等來日……你想清楚了,再帶著茶葉,來我府上。”說完,謝汝卿就要起身離去。
    “師兄倒是頗為心急,不過才與我說了半會子的話,便急著去找嫂子了,不談公事,其實到也可以敘敘舊的……
    怎麽,師兄可是害怕嫂子和別人跑了?”楚辭笑著打趣道。
    謝汝卿並未出言反駁,隻是站起了身,就要朝屋外走去,楚辭笑得越發燦爛,在後頭繼續說道:
    “師兄,沒想到,十幾年不見,你倒是真的栽倒在溫柔鄉中了,放心些,小心那一日萬劫不複~”
    謝汝卿並未理會楚辭的調侃,繼續朝外走去,隻是,即將在走廊盡頭處拐彎時,回頭,看著楚辭說:
    “萬劫不複的不止隻有溫柔鄉,有的時候,你一直認為的兄弟情,甚至是親情,也未必牢靠,往往,很多東西,你越放心,越為不安全……”
    謝汝卿言至於此,剩下的能不能領會,自然是看楚辭個人了,有的時候,即使你有三張嘴,也不可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楚辭在聽到謝汝卿的好心告誡後,立刻就變了臉色,臉色複雜的站了起來,小步走到了謝汝卿的身邊,拍了拍謝汝卿的肩膀說道:
    “多謝師兄的關心,我做什麽事情,都是有分寸的……”
    “不過,師兄,有句話呢,師弟我還得提醒你,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謝家的牆就算從外頭摻不進去,可裏麵,卻能透出來。”楚辭說到最後,聲音越發的低沉,但語氣也越發的認真,拍著謝汝卿肩膀的手,也越發的用了氣力。
    楚辭的話絕對不是空缺來風,謝汝卿暗了暗眼神,與楚辭的笑眼,直直對上了視線。
    二人眼中流轉過千萬句話,卻不宣之於口。
    最後,還是楚辭開口笑了一下說道:“師兄,好好惜命,師父說了,你我二人既是兄弟,也是生死對頭,你這輩子,要死,也隻能死在我的手裏……”
    謝汝卿看著自己麵前也已經不再年輕單純的師弟,覺得他變了,但又好像沒有變……
    謝汝卿像許多年前一樣,抓住了楚辭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說:
    “這輩子我要守護的東西太多,舍不得死去,你也應是如此,好好活著,沒有人,比你自己更值得去愛……”
    楚辭看著謝汝卿的神色,好像也回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夏日,眼中有那麽一瞬間,出現了一絲許多年前才有過的“純真”……
    楚辭也學著當年的模樣,十分欠揍的說著:
    “放心吧,我會好好活著的,我要活著,讓所有人都知道,師父最出色的弟子,是我!南蠻楚辭!”
    師兄弟二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外頭的斜風細雨也好似慢慢變成了這對師兄弟多年前的夏日裏共同臨過的那場暴雨……澆濕了整個京都,衝刷了無數的灰塵與落葉……模糊了那一對一紫一紅的兩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