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常是晴朗的，比之春日總是少了些雨水的，到了夜裏也常是星光燦爛，習習涼風的；在小院裏擺上一個小桌，請著客人在星光燦爛的夜下小酌幾杯，吃上幾道可口的菜肴，那也是別有風味。
    謝好問今夜便是如此打算，謝好問今夜特意將謝汝卿從顧若素的院子裏拉了過來，父子兩一道摒棄前嫌，陪著袁忱這位“未來可期”的小年輕一塊兒吃飯。
    飯桌上大多以談天為主，從詩詞歌賦聊到天文地理，又從天下大事聊到稀鬆日常，袁忱麵對名滿天下的燕國公謝汝卿和謝好問，雖有些許緊張，但說話滴水不漏，有條不紊，倒是讓謝汝卿和謝好問對這位年輕人十分的滿意。
    當然，這落在謝意思眼中卻不是好訊息，她是不喜這位從琅琊來的“嬌客”的，生怕這位嬌客真討得了自家祖父和父親的歡心，讓他日日上門來，尋她的不痛快。
    謝意思為著這人不常來燕國公府，也不管自己那還是半飽的肚子，直接告了辭，跑到了顧若素這裏，恰好遇到了前來陪同顧若素一同用飯的顧姝和謝意華，當著這表姑姑和自家妹妹的麵前，就將這袁忱的事情，一口氣都給說了個幹淨。
    謝意思的本意是想要給顧若素好好上個眼藥，讓顧若素不喜歡這個袁忱，再讓顧若素去跟謝汝卿說，不讓這位公子來上門拜訪的。
    但，很可惜，上眼藥也是需要天賦的，一個從小性子直來直去，心思單純的小姑娘，沒見過什麽肮髒事情，也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貿貿然的給人上眼藥，哪裏是有這個本事的哩~
    就像是心思純良的人，手裏拿了一把匕首，也想不到殺人一樣，就像是心思歹毒的人，隻要看到女孩子穿泳衣，也不管這女孩子是在海邊，也覺得人家是個不檢點的人。
    所以，謝意思一番口幹舌燥的說下來，袁忱的壞話倒是沒說多少，倒是一點兒也不差的把袁忱的氣度和才學給形容了個百八十分。
    顧若素聽完自家這孫女兒的一頓“抱怨”，自然是明白今日謝汝卿和謝好問為何要如此禮遇這位姓袁的年輕人的原因了。
    無非是因為謝家的第三代還沒有成長起來，或是已經成長起來的，還不夠優秀，尚且不能夠獨當一麵，急需要將像“袁忱”的人才，劃入自己的區域內，來謀劃一個雙方共贏的局麵罷了。
    故而，顧若素難得的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畢竟，那尚且還不能夠獨當一麵，傳聞中被海氏養的性子有些軟弱，過於菩薩心腸的謝家第三代長孫謝長榤到底是謝意思同父同母的親兄長。
    顧若素隻是笑著將自己那盅還沒有喝過的湯遞給了謝意思，讓她喝一喝，潤潤嗓子，隨即，便繼續埋頭吃自己的飯。
    謝意思眼看著在顧若素這裏得不到認同，轉頭又握起了在場的另外一位長輩“顧姝”的小手，滿臉都寫滿了渴求認同的樣子說道：
    “表姑姑~你說，你覺得，咱們家是不是應該是要少將這些有八百個心眼子的人兒請到咱們府上呀~這樣的人請多了，小的孩子們可都是要和著一起學壞的呀~”
    顧姝笑了笑，心中倒也想不通，為何謝意思會對上一世以清正廉明聞名天下後來擔任了丞相的袁忱會有這麽大的不滿，顧姝此刻倒是又想起了前世的傳聞，隨即，抱著一種十分微妙的心態柔聲說道：
    “意思啊，聽你所說，這位袁公子年紀輕輕，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就考中了舉人，想來定然是天賦異稟，才華斐然，這袁公子多年前就是名聲在外，如今與姨夫還有大爺說話，也是十分妥帖，不卑不亢，想來，人品和氣度也是十分不錯的……”
    “他將來定然是要入朝為官的，為官者，既要清廉正直愛民如子，但也要懂得在朝堂上斡旋，才能夠前途，就算這位袁公子心眼子多一些……想來也是沒什麽大礙的吧……”
    謝意思聽到此話，立刻撒嬌般的說道：
    “表姑姑，你怎麽和我爹爹一樣，都在我麵前說這個人的好話啊……不行……我還是覺得這個人不穩妥……”
    “意華，你怎麽看啊……”
    謝意華看著自家這位好姐姐忽然又將矛頭調轉給了自己，雖然稍有驚訝，但還是略加思索了一番說道：
    “我覺得吧……其實……祖父和大伯父的眼光獨到，長輩們既然都說了這袁公子是個好人……想來……應當……就算是常來咱們府上也沒什麽關係的吧……”
    “再說了……這袁公子博學多才……中舉的時間倒是比長榤大哥哥還早……咱們家的那幾個小弟弟們說不準……日後，還能夠在袁公子的影響下……見賢思齊呢……”
    謝意思眼看著一個兩個兒都不向著自己……頓時感到一陣無力……隨即，仰天長歎一口氣，隨即，認命般的說道：
    “好吧好吧……你們說的確實都有道理……袁忱確實跟袁月鸞家裏那幾個不學無術的兄長們是不一樣……斯文有禮……風度翩翩……在我爹麵前也沒有獻媚討好……”
    “算了……他愛來就來吧……大不了我躲著一點他就是了……我吵不過，我還躲不過了嗎……”
    “意思呀，你跟那袁公子總共也就見了兩三次……怎麽就這麽看不順眼人家，這袁公子聽你的話，應當是長得不錯的，你不是和祖母我一樣最愛美男的嘛……怎麽，如今，有個有德有顏有才還有豐厚家產的美男子在眼前，反倒是避之不及了……不如，多試試相處相處好了……”顧若素忽然開口說道。
    謝意思湊到顧若素麵前，摟住顧若素的胳膊，惟妙惟肖的說道：
    “非也~非也~”
    “祖母~這世界上美男雖多，但還是要看眼緣的呀~有的人啊~和我八字不合，就算再好呢，在我眼裏也就是不好~”
    “但有的人呢~保不齊，就算是一窮二白~但隻要合我的心意……那就是窮的響叮當，我也是想和他當朋友來往的~”
    “就像祖母你當年！當年祖母你可是青州首富之女，什麽好東西沒見過，什麽有錢有勢的公子哥沒有見過，但，不就是看中了當時還沒有立錐之地，在到處打零工，身穿荊衣麻布的祖父嗎~這就叫做眼緣~”
    顧若素看著謝意思，隨即無奈的搖了搖頭說：
    “那不一樣，傻丫頭，你就是缺少了社會的毒打……”
    “這世界上哪裏有那麽多第一眼就能夠單憑著自己直覺分辨出來的好人和壞人……這都是不準確的……沒有經過日積月累的相處，你哪裏能夠真正的明白一個人到底是什麽模樣的呢……”
    “祖母跟你說呀，也是跟你們兩個小丫頭說呀~”
    “無論是你們現在出去結交友人，還是你們未來挑選郎君，你們可不能就靠第一眼印象就決定這個人你該不該結交，該不該嫁~得多相處一段時間，從他的為人處世，說話舉止，各種方麵進行不一樣的考量，才能最後下決心，懂了嗎~”
    顧若素說完，看著幾個小丫頭們似懂非懂的小表情，隨即，笑著說道：
    “罷了罷了……說這麽多……你們也不懂，這些事情可得要你們自己去體會……你們呀~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話音剛落，謝汝卿的聲音便從院外傳了進來：
    “夫人你在與這些孩子們說些什麽……什麽往後的日子……”
    隨後，謝汝卿的人影便出現在了屋內，而後，謝汝卿便十分自然的坐到了顧若素的身側，又像獻寶似的從懷中拿出了一袋還熱乎，炒的香香的糖炒板栗，語氣十分溫柔的說道：
    “剛與好問他們吃完飯，袁家小子已經派人送回去了，剛剛在飯桌上，後廚的人上了一道糖炒栗子，我試了試，味道甚是不錯……”
    “所以，我就吩咐了讓後廚的人先炒了一份，趕緊給你帶了過來，你試試看~是不是很好吃”
    顧若素笑著從謝汝卿的手裏接過了那一包糖炒栗子，看著謝汝卿的指尖內有一些微不可見的棕色小絨毛，心中有了些許猜想，又低頭看了看，裏頭的板栗殼果然如她所想那般早就消失不見了，心下已經明白，是謝汝卿在接過了板栗之後，將板栗殼親手剝去的……
    故而，顧若素臉上的笑容越發的深了些，一邊拿了一粒板栗放到了謝汝卿的手心裏，一邊說道：
    “我在跟這些孩子們說，無論是結交友人，還是嫁人，都得要擦幹淨眼睛再決定，如果可以，一定要多相處一段時間再下決定，日久才能見人心。”
    謝汝卿接過顧若素遞過來的板栗，放進了嘴中，咀嚼了一會兒，聽著顧若素的話，點了點頭說道：
    “夫人說的有道理，很多事情，沒有十足的把握，就不要輕易下決定，不然就像……”
    謝汝卿欲言又止，倒是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十分的好奇，顧若素趕忙出口問道：
    “就像什麽呀？”
    謝汝卿看著在場的人，最終還是在心裏決定將這件事情說出來，於是順著上頭說的話說道：
    “不然，若是輕易下了決定，保不齊哪一天，就會像壽光王爺家的那個三孫夫人一樣後悔。”
    “壽光王爺府的三孫夫人？不就是齊瀾的弟弟齊淋的妻子嗎？”顧若素疑惑的開口說道。
    謝汝卿點了點頭說道：
    “不錯，就是她……齊淋與她的妻子新婚不足半年……前幾日，齊淋就給自己添置了兩房侍妾，一房是他原先的丫頭，珠胎暗結……”被發現了……但因為太醫說肚子裏大可能是個男嬰……所以，壽光世子妃就做主收了房……”
    “另外一個，則是秦樓楚館的一名清倌人，前些時間，帶著一群人，敲鑼打鼓的登了壽光王爺府的府門，說是她被齊淋灌醉了酒……強行做了齷齪之事……如今，懷有身孕，一定要齊淋給她一個說法……”
    “齊淋前段時間因為與劉德等人接觸甚密，本就在府衙給盯上了，跟著衛家公子等人一起去了府衙一趟……名聲本就不好聽……如今又鬧出了這樣一檔子事情……麵子裏子都丟了……”
    顧若素嘖嘖嘖的歎息了幾聲，隨即說道：
    “這齊淋還真是有夠混蛋的，家裏有了一個老婆不夠，還要在外頭偷吃……那這個三孫夫人就這麽全盤接受了？”
    此話一出，所有小姑娘們紛紛十分好奇的盯著謝汝卿。
    謝汝卿喝了一口茶說道：
    “自然沒有，當天，這位三孫夫人就搭了馬車回了娘家，估摸著，是想要讓齊淋去接接她，給她個臉麵……”
    “倒沒想到，這齊淋竟是大放厥詞，說若是不想回來，有本事一輩子就別回來，而這位三孫夫人在虞家本就不受寵，家裏有個重男輕女的父親和不得寵的母親，日子不好過的很……”
    “如今……眼看著自家女兒惹了這個出身尊貴的女婿的不痛快，不管誰對誰錯……不過兩日……竟是被自家父母親自押送著回了壽光王爺府……還讓自家女兒賢惠些……”
    “這世上怎麽有這樣的爹娘啊……自家的女兒受了苦……怎麽好意思為了點權勢，就把女兒送回那個虎狼窩的！怎麽有這樣做人的！”謝意思聽完之後，立刻義憤填膺的說道。
    “是啊……不是說……自家的女兒自家疼嗎……怎麽……怎麽……”謝意華皺著眉頭，欲言又止的說道。
    “有的人不是生來就配當父母的……”顧姝似有所感的說道。
    “……”
    “……”
    謝汝卿看著自家幾個小女娃你一句我一句的替那個三孫夫人鳴不平，隨即打斷她們說道：
    “我與你們說這個，不是隻想讓你們同情她……她固然可憐，但是……與我們家有何關係，你們日後出行，並不用過分禮讓她……何況……當初，若不是她自己想要悔婚，這件事情說不準也就不會發生了，每個人都要學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幾個小女孩們再次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隨即，便在謝汝卿的吩咐下，退了下去，而當著屋內隻剩下顧若素和謝汝卿兩個人時，顧若素忽然開口說道：
    “你剛剛與小丫頭們好好的說起這個人做什麽……莫不是，你想要去給齊瀾和咱們家親上加親……遇到了什麽……”
    謝汝卿點了點頭，說道：
    “夫人，果真懂我……”
    “我今日本是讓冰糖去齊瀾那一處暗示一下我的意思……但沒想到，冰糖在那裏……卻是遇到了那虞三孫少夫人竟然在與齊瀾抱怨自己的生活……言下之意……想和齊瀾重修舊好……”
    “嘶！”顧若素倒吸一口冷氣。
    最後，夫妻二人暫且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