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山隨平野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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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極力勸阻,解釋她不是太監,是個女大夫,又解釋了她的身份。
他依舊怒恨難消,拖著還沒怎麽好利索的身體,義無反顧地私服出京下了江南,要親自動手虐殺她!
他想過自己會被暗害在路上。他倒無所謂,哪樣不是死?死在皇宮裏和死在京城外,對自己又有什麽分別?
他倒希望自己死在外麵,不被關在那個看似保護他,實則囚禁他的牢籠——紫禁城。
他不知道為什麽沿路上他沒被害死。
到了江南,那些人終於動手了。
他也釋懷了,那個叫方元芷的賤人,自己已經淩虐了她。雖然未曾致死,氣恨也消了大半。
她倒不把自己當皇帝,居然敢還手對打!
挨了一頓揍後,朱見深心裏的憤怒倒是消散了許多,更清晰地認識了自己。
除了那個虛妄的皇帝身份,自己隻是個連女人都打不過的廢物,更何況與那些老而成精的狐狸對抗?
隻是他沒想到,在漆黑冰冷的水底等死的時候,還有人來救他,還是那個被他捅了幾刀的女人……
如今滿目金黃的油菜花,是他從未見過的景色。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微風輕拂,那個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的女人還在前麵蹦蹦跳跳地走著。
世間一切仿佛都如眼前的風景一般美好、輕鬆。
他不太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方元芷見他走的慢,經常停下來等他。
路邊有棵歪脖子樹,樹上的淡粉色的花朵開得如火如荼。
方元芷輕輕鬆鬆就爬上了樹,極目四望後,摘了一個花枝跳落到走近的朱見深麵前,瀟灑地遞過花枝“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朱見深一愣,沒接。
方元芷有些訕訕,以為是他對自己褥他還有芥蒂。
她訕訕地把花枝插到朱見深衣領裏,又自顧自往前走了。
方元芷邊走邊盤算,自己還是得讓他把這過節揭過去。
若是朱見深真的短命掛了倒不怕。可若是在徐家支持下,他奪回權力,回頭清算自己,那還不是吃不了兜著走?
走到日近中天,朱見深開始左右張望,腳步也時而緩慢。
方元芷暗自覺得好笑。
所謂皇帝真是窮講究。不就是想解手麽?路邊哪裏不行?
可他不提,她偏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直到朱見深頂著曬得有些泛紅的麵皮,不時輕輕咳嗽時,方元芷才恍然大悟道“公子可是要更衣?”
她走進一片油菜花田,往裏前後左右都檢查了番,才招呼朱見深“過來,這裏就行!”
朱見深自幼長在深宮,從出生就受嚴格宮廷禮儀教導,還從未在露天場所更衣過。
他有些不自在,瞪了瞪朱元芷。朱元芷“哦”了一聲,稍離遠了幾步,背過身去。
朱見深說“你走遠些。”
方元芷雖然女扮男裝,可畢竟是個女人,還是個嘲笑過自己的女人,他有些尷尬。
方元芷卻不同意“那不行,再遠了照應不上,你將就將就。”
朱見深尷尬地噓噓完畢,又鎮定下來繼續往前走。
方元芷笑嘻嘻看著他“上次是我胡說,您別往心裏去……”
“閉嘴!”朱見深白皙曬紅的皮膚此時紅脹得有些發紫,氣急敗壞。
方元芷訕訕地笑了笑。
“你一個女人,如此粗鄙,絲毫不顧禮義廉恥,你們家就是這麽教導你的?!”朱見深惱羞成怒,劈頭蓋臉地罵了她一通。
方元芷很是難堪。她也不想這樣,不還是想解開過節嗎?
她往前看了看,遠遠的樹林中似乎有個村子在冒嫋嫋炊煙,她連忙調轉話題“有村子!我們去看看能不能打個尖!”
說著,她往前快跑了幾步,裝作要去探路的樣子,與朱見深拉開了距離,可又不敢離太遠。
進了村子,方元芷找了一戶門口晾著衣服,還養了幾隻雞的人家,詢問能否供應一頓飯,還數出一百個銅錢給了接待他們的老漢。
老漢黝黑的麵孔仿佛綻開了菊花,笑得露出了黃牙,連聲稱好。
不多時,飯菜做好。
有米飯,有炒青菜,還有道燉雞,炒雞蛋。
方元芷挨個品嚐,才招呼朱見深過來用飯。
朱見深看了看簡陋桌子上的汙垢,略皺了皺眉。
方元芷並不慣他,自顧自吃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朱見深也開始用飯,隻是動作文雅,仿佛在對著一張精致的桌案品嚐美味佳肴。
方元芷很能入鄉隨俗,很快吃完了飯,去門口和蹲在牆根吃飯的老漢聊起了天。老漢旁邊蹲著兩個孩子,碗裏都是野菜稀飯,菜多米少,湯水清澈。
老漢的揚州方言與蘇州方言大不相同,方元芷連蒙帶猜聽懂了一部分。
原來去年揚州也遭了水災,老漢家的稻田顆粒無收。好在兒子媳婦在京杭大運河上做漕工,能貼補家裏,日子也過得下去。老漢的婆子病了,家裏家外都是老漢帶著兩個娃操持。
趁朱見深還在用飯的功夫,方元芷隨老漢進裏屋,替他家婆子把脈看了病,還寫了方子。囑咐老漢要是嫌抓藥貴,就去揚州城裏的濟民醫藥堂抓藥,藥價隻有市價的一成。
老漢將信將疑,還是誠心實意地感謝了方元芷一番。
等朱見深用完飯,兩人喝了些熱水,又繼續上路了。
依舊是類似風景的鄉間小路。方元芷這算是明白了徐淳說的吃苦頭是什麽意思。
這樣光靠兩條腿走路,她也很累的好不好!
方元芷才不肯受這個累,去村子裏請了個老漢,趕牛車送他們一陣。
牛車簡陋,鄉間小路也很顛簸,可坐著比一直走要輕鬆許多。方元芷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趕車老漢聊天,朱見深默默聽著,眺望遠方景色,表情平靜。
天色漸黃昏,晚霞染紅了半邊天空。牛車行到了一個十字路口,趕車老漢有些欲言又止。
方元芷下了牛車,按照說話的價錢給老漢付了銅錢,又給他多數了十個銅錢,讓他給家裏的孩子買零嘴吃。
老漢粗糙的大手在衣服上擦了半天才接過多給的十個銅錢,又從車上取下一捆莊稼,非要塞給方元芷。
方元芷推辭了半天也推脫不掉,才無奈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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