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驚鴻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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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回,有方元芷的夢境沒有了綺麗。
朱見深心情沮喪至極。
為了避免自己陷入痛苦情緒中不能自拔,他使自己更加忙碌,甚至加開了午朝。
然而剛消停了半個月的百官又開始生妖蛾子了。
午朝第一天開始的時候,吏部尚書李秉,侍郎崔恭、尹旻、戶部侍郎楊鼎、陳俊,禮部尚書姚夔、侍郎萬安、葉盛,兵部尚書白圭、侍郎李震,工部尚書王複、侍郎李春、李顒,六科給事中及刑部大理寺官等,俱於左掖門外侯午朝,等了很久,以為時辰還早。
結果皇帝朱見深反而在殿內等著他們進來,等了有一段時間,鬧了個烏龍。
這些官員也都是老狐狸,趕緊聯名上奏請罪。
朱見深終於抓住了這些老狐狸的把柄,下了一道旨意說:“爾等常以勤政為言,及朕視午朝,卻有怠慢,論法本當逮問,既引咎,姑悉宥之。”
這一幫子股肱重臣,他稍稍敲打敲打即可,真惹毛了又集體請辭,他可受不了。
結果監察禦史劉仁、傅鼐等人抓住這事不放,又上奏彈劾,要皇帝追究他們的午朝不及入侍之罪。
朱見深火氣沒處撒,以自己已經處置過了你才來彈劾為由,讓錦衣衛把兩個禦史打了一頓廷杖。
皇帝先後的殺雞儆猴動作,讓朝堂上著實安靜了一陣子。
吏部官員趁機排除異己,以修德弭災為由考察京官,年貌衰憊不堪任事者致仕,重點被清理對象就是戶部官員,把馬昂遺留在戶部的親信清理了出去。
緊接著,朝堂上多次議論卻未曾處置過的番僧問題也做了進一步處理:中國人先習番經有度牒者已之,無度牒者清出。今後中國人不許習番教,非僧道食米者皆停止發放。
如今才十月,朱見深今年的理政目標——把馬昂清理出朝堂,削弱外戚黨,已經實現。
可他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賢妃此胎,必定一舉得男。即便是個女兒,也會被換成個男胎。
等孩子生下來,他又將陷入朝不保夕的恐怖歲月中去。
十一月初二,是萬壽節。
朱見深照例免了賜宴,靜悄悄地過著自己的生辰。
周太後在清寧宮擺了宴席,請朱見深參加。
宴席客人很少,主要就是周太後,重慶公主、崇王朱見澤以及他這個皇帝。
朱見深進了清寧宮後眼角餘光不停留意有沒有方元芷的身影。
這半個多月來,他來了好幾回清寧宮,卻一次都沒看到她。
朱見深想到上次在孫家她對自己淡淡的態度,心裏猶如塞了一團棉花,悶悶的。
縱然她不得已又進了宮,卻不想再看到自己。
怕是她心裏早就恨透了自己吧?
始亂終棄、移情別戀、不聞不問。
一頓看起來其樂融融、溫馨無比的家宴,朱見深吃得食不甘味、魂不守舍。
用了飯,朱見深略坐坐就走了。
不知道是什麽心理,他既盼著見到她,又害怕見到她。
他給她送過生辰禮。
可他過生辰的時候,她什麽都沒有表示。都不如後宮那些有名無實的妃嬪。
這讓朱見深不僅失望,還有些心痛。
晚上輾轉難眠的時候,朱見深暗自苦笑:“這樣也好,有清寧宮太後護著,也沒什麽人敢欺負她。”
第二天早朝回來,在文華殿門口的東西甬道上,朱見深老遠瞥見了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
她依舊是一身素淡的圓領宮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頭低垂著,看不清麵上的表情,看到禦輦老遠就跪地行禮。
等禦輦過去,她都沒有再抬過頭。
朱見深下了禦輦,遺憾地轉身回眸,看到她已經起身往內閣和文淵閣門口而去,驗了腰牌進了門。。
朱見深知道,她大概又是回文淵閣任職了。
若如往昔,他就會派覃吉去找個理由把她叫回文華殿,讓她陪自己用膳,消磨時光……
可現如今,他不想再把她拽到這個深不可測的漩渦中來。
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喪命,她還是在一旁看著就好。
等自己死去的那天,她會為自己哭泣嗎?
還是依舊那副淡淡的笑容?看似愉悅,實則拒人於千裏之外。
……
時光一晃到了冬至節,文武百官於奉天殿行朝賀禮,王朝放假三天。
一通繁瑣的禮儀結束,回到文華殿後,朱見深疲累至極。
最近九邊戰報頻頻,他忙碌不堪。
總督軍務的右副都禦史項忠,不負他的一直支持,終於在剿滅滿四逆賊戰役忠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
這些他都能和大臣們掰開了揉碎了詳細分析,謹慎用人,褒獎貶黜,擢升恩罰,俱皆到位。商輅已經被提拔為兵部尚書,成為比首輔彭時更受倚重的內閣大臣。
最令他難以忍受的,他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了。
自從上次在內閣門口遠遠的驚鴻一瞥後,她仿佛銷聲匿跡了一般,再也不見蹤影。
可他知道,他要麽就在文淵閣,要麽就在清寧宮,要麽就在文華殿門口這條東西向的道路上。
她離他那麽近,卻杳無音信。
她對自己,是完完全全的視而不見。
這比她遠離皇宮,比她來打自己一頓,更加殘忍,更加殺人不見血,更能誅心。
他百無聊賴地坐到龍案前,提筆寫字:“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朱見深扔筆嗤笑了一聲。
用完晚膳,朱見深一邊用茶,一邊隨意地問覃吉:“最近宮裏,可有什麽動靜?”
覃吉快速睃了一眼朱見深,低眉斟酌著措辭:“宮裏一切都正常……”
朱見深略顯急躁地把手中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擱,“咣”的聲音嚇得覃吉止住了話頭。
覃吉連忙調轉話題:“就是有一件怪事。文淵閣門口的金水河結了冰,可每天晚上,都有人在冰麵飄來蕩去。據內閣夜裏值班的小內侍說,夜裏瞧不真切,仿佛是有仙子在冰麵翩翩起舞……”
朱見深眉頭微揚:“文淵閣,夜裏可有人值班?”
覃吉低頭看不清臉上表情:“有。為防著文淵閣走水,夜裏也有人值夜。隻是不知道如今是何人當值。”
朱見深看看窗外黑漆漆的天色,還是出門了。
深冬的空氣,冷冽清新。
天上星辰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