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冰輝半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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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閣的大門緊閉。今夜值班的內閣大臣是首輔彭時。
    過了內閣大門,朱見深往東邊的文淵閣走去。
    文淵閣門口是鋪了青磚石的平台,平台南邊盡頭是往下的一級級台階,最下層的台階,緊挨著金水河。
    文淵閣的大門也閉著。
    隻是門前不遠處的台階下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天色太黑,隻看到台階最下層坐著一個人似乎在坐著換鞋。
    過了一會兒,鞋子換好了。那人便起身在冰麵優雅徜徉。
    月亮漸漸升了上來,照得冰麵如夢如幻。
    跳躍、旋轉,摔倒,就地翻滾爬起,繼續翱翔。
    素肌向來天真,夜來玉立瑤池裏。太液波翻,霓裳舞罷,斷魂流水。
    回裾轉袖飛雪,千匝萬周旋風遲。急趨蓮步,進退奇容,飛燕輕柔。
    欲喚淩波仙子,煙波浩渺幾萬頃。隻愁回首,冰輝半掩,明璫亂墜。
    猶有寂寞雪鷺,人憔悴夜寒驚起。月影清淒,霜華零落,玉闌誰倚。
    朱見深一直靜靜看著,等冰上之人行動漸緩,欲往台階方向而來時,轉身打算離去。
    “等等!”
    階下冰麵處隻傳來兩個字,卻仿佛施了定身法術一般,讓朱見深的腳步再也前進不了半分。
    他艱難地轉過身,看到冰麵台階旁的人兒從容換好了鞋子,又見她進了文淵閣,出來時手上捧著東西。
    她的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笑容,雙手把東西捧到朱見深麵前。
    “是什麽?”
    她眨了眨眼睛,笑道:“看看就知道了,你的生辰禮物。”
    遲來大半個月的生辰禮物?
    朱見深依舊難抑心頭的澎湃,直接伸手解開了包裹的係帶。
    裏麵是一件衣物,還有一雙帶著冰刀的鞋子。
    他抬眼看她。
    她卻笑得若星辰璀璨:“試試嗎?”
    覃吉在一旁麵色緊張,欲言又止,生怕皇帝答應了。
    冰麵滑翔看似自由,卻容易摔傷。皇上一人心係天下,若是受傷了,恐怕又要生亂。
    朱見深麵色依舊平靜,漆黑的鳳眸深處卻迸發出異常亮眼的光芒:“好!”
    換好衣裳,穿好冰鞋,朱見深在方元芷的扶持下,艱難地在冰麵上站了起來,步履蹣跚,小心翼翼,猶如一個初學走路的嬰兒。
    方元芷卻微笑看著他,鼓勵的眼神讓他勇敢地伸出了手,由她拉著在冰麵上緩緩移動。
    等他適應了之後,她就加快了速度,帶著他在冰麵上滑動飛翔。
    即便不小心摔倒了,關節處有特製的護膝、護肘、護手保護,也沒受傷。
    偶爾不小心要來個後仰摔倒時,方元芷靈巧一帶,他突然翻了個麵,那失控的力量就被輕鬆化解,再次在冰麵優雅地徜徉起來。
    這種體驗驚險、新鮮又刺激,讓他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卻又感覺自己身輕如燕,矯若遊龍,仿佛是無羈無絆、翱翔在藍天的雄鷹。
    直到精疲力盡,兩人才一起輕輕摔倒,躺在冰麵上。
    方元芷一邊喘氣平息著呼吸,一邊笑著問道:“這樣的生辰禮,喜歡嗎?”
    朱見深仰麵躺在冰麵上,大口喘著粗氣,並沒有答話。
    等呼吸平緩了許多,他直接翻身壓上了方元芷,吻了上去。
    方元芷手腳並用想推開他,卻未曾如願。
    她略掙紮了幾下,動作漸緩,便全身放鬆,隨他去了。
    台階上麵平台上的覃吉,連忙帶人避到了文淵閣裏頭。
    覃吉一邊豎著耳朵留意聽屋外冰麵上的動靜,一邊抽空訓誡身邊跟隨的內侍:“今兒晚的事兒,都給我爛在肚子裏。誰要是說出去一個字,哢!”
    覃吉眼神惡狠狠地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嚇得小內侍們紛紛驚恐地低下了頭。
    冰麵畢竟寒涼,兩個人即便剛出了一身汗,過了一會兒也覺得冷,來到台階旁換了普通的鞋子。
    方元芷起身要去文淵閣,卻被朱見深拉著坐了下來,一副打算對月暢談的樣子:
    “元芷,這是我收到最好的生辰禮物,謝謝你。”
    方元芷笑得眉眼彎彎:“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謝謝你當初送我的禮物。”
    朱見深把方元芷拉到自己懷裏,讓她依偎著自己。
    兩人半天都沒有說話。
    “元芷,你怪我嗎?”
    “你有你的堅持和理由,我也有我的。”方元芷沒有回答怪不怪。
    說不怪太假,說怪,又能理解他的選擇。來自德王和外戚黨的威脅如附骨之蛆,他隻有盡快生下皇子,才能擺脫德王對皇位的覬覦。
    至於他不選自己為他生孩子,這個問題被方元芷拋開了。她不願意去細想。
    即便是去細想,他們倆的關係和感情,也沒有到可以生孩子的地步。
    她淡淡說道:“賢妃娘娘美貌是後宮之冠,又不是外戚黨,皇上的選擇很明智。”
    因為明智,所以你連吃醋都不屑於嗎?
    朱見深心裏隱隱作痛。
    可他又覺得,自己的心痛實在是沒什麽立場。
    是自己把她推開的,希望她能平安地生活;自己卻又希望她記掛著自己,為自己吃醋、難過、傷心。
    真是個十成十的大渣男!
    方元芷雖然有些貪戀身邊的溫暖,可還是很快站了起來:“這裏寒涼,皇上身上衣裳單薄,不宜久坐。還是趕緊換回衣裳,回去吧。”
    文淵閣內溫暖如春。
    方元芷輕車熟路地幫朱見深換好了衣裳。
    朱見深卻拉著她的手,握緊了又放鬆,放鬆了又握緊。
    方元芷哪裏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隻是淡淡笑道:“夜裏寒涼,皇上還是早些回去吧!”
    朱見深戀戀不舍地牽著方元芷的手往外走。
    走到文淵閣門口,方元芷卻不再走了,屈膝行禮:“奴婢恭送皇上。”
    朱見深卻把她拉進了懷裏,緊緊擁抱,努力吮吸著她的朱唇,像個吸人魂魄的精怪,想要把她的三魂七魄都吸個精光。
    良久,他才喘著粗氣,在她耳畔顫抖著說:“元芷……”
    可卻沒了下文。
    方元芷喘息著,眼神從迷離慢慢恢複清明。
    她慢慢低頭,往後退了一步。
    朱見深深邃炙熱的鳳眸也漸漸冷了下來。
    終究,他還是轉身獨自離去。
    大門開了又合上,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方元芷起伏不定的心湖也慢慢變得平靜。
    平靜得如那個冬日夜晚的太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