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初入世界的反麵 第一章 外婆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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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瑋瑉坐在高鐵上,他第一時間往縣城老家趕去。
    外婆的死訊來得太突然了,他有些不能接受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突然間離世的消息。
    接到老家電話的時候,周瑋瑉腦海裏閃過的都是老太太的音容笑貌和往日經曆。
    老太太是個神奇的人物,早年間喪夫,一個人把六個孩子拉扯大。
    為了把孩子養活,用泡沫箱裝著被子裏麵放著冰棍去田間地頭裏叫賣的活老太太幹過,偷偷用塑料壺裝著豬油用被子裹著,省幾毛錢爬綠皮火車去隔壁市裏販賣的事,老太太也曾幹過。去田裏摸黃鱔改善生活,卻被蛇咬到手指頭的事,老太太也幹過。
    後來,也不知道怎麽的,老太太突然在縣城工農坪菜市場主街上弄了個三進的門麵,從此開起了神台店,一開就是幾十年。
    小小的神台店,門口就擺著一張大木桌,老太太每天就在那裏劃玻璃、調金漆、做牌位以及一筆一劃地寫著那些故去的人名或者神佛的尊號。
    到站的提示聲響起,把周瑋瑉從回憶裏驚醒,他匆匆忙忙地擠下高鐵,然後跑出了高鐵站,攔了輛黑車,就往外婆家裏趕。
    河塘街168號,是外婆唯一的一套房子,在老家這個小縣城唯一的一條河邊,幾個孩子都在這裏長大,然後從這裏離開,奔向了各自的未來。
    站在這個平房門口,周瑋瑉看著母親憔悴地依著門坐著。
    看著自己的兒子回來了,周母眼眶瞬間紅了,她抬起頭,朝著兒子低聲喃喃道“兒子誒,媽媽以後就沒有媽媽了。”
    周瑋瑉瞬間感覺鼻頭一酸,他也不知道怎麽去安慰,隻能低聲地說“我先進去看看外婆。”
    “嗯,沒見到生麵,也要見個死麵,”周母輕輕地擦了擦眼眶,站起身來,轉身領著周瑋瑉走進了大門裏。
    不大的廳房裏,擺著兩條塗滿黑漆的長凳,長凳上架著一口棺材,褐紅色的棺木顯得那麽的寒冷,裏麵就躺著那個堅強了一輩子的老太太。
    那個名字很好聽的,叫胡蝶的老太太。
    棺材這一頭,擺著一張遺像,老太太穿著一身皈依居士的紅色長袍,右手還握著一串佛珠,慈眉善目的樣子,讓周瑋瑉心生恍惚,去年過年的時候,老太太還拉著自己喝鄉下釀的米酒來著。
    往前走了幾步,一個火盆冒著青煙,裏麵燒著一遝一遝的紙錢,兩個舅舅虔誠地跪在火盆前,一絲不苟地折著,幾個大大(周母的姐姐)和小姨正抽泣著燒著紙錢。
    “外婆,我趕回來了。”
    周瑋瑉在回來的路上,一直以為自己會痛哭流涕,可是看著遺像上那張笑臉,自己卻又哭不出來,呆立了片刻,也隻是這麽說了一句。
    外婆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是自己的幾個兒子沒有給她生下孫子,唯一的男孩也隻有周瑋瑉這麽一個外孫,所以周瑋瑉很小的時候,基本也是奶奶、奶奶的叫著,自己的親奶奶如果在旁邊,也就是在前麵加上一個胡蝶奶奶稍作區分。
    接過母親遞來的紙錢,周瑋瑉恭恭敬敬地在舅舅身後跪下,然後磕了三個頭,才跪著往前挪了幾步,往火盆裏放。
    也不知道是不是煙熏的,沒燒的幾下,周瑋瑉突然感覺到臉上濕涼一片,用手一摸,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是淚流滿麵。
    燒完了一遝紙錢,周瑋瑉又恭敬地磕了一個頭,才站起身來。
    母親抱著一個木頭盒子,站在自己的身後看著遺像發呆。
    “哦,給你,這是你胡蝶奶奶留給你的,”母親眨了下眼睛,才晃過神來,抬頭看著周瑋瑉說。
    “裏麵都是些什麽?”周瑋瑉雙手接過木盒子,手裏微微掂量了一下,還有幾分重量。
    “不知道,沒打開過,你自己看吧,”母親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擺了擺手,蹲下身子,燒起了紙錢。
    抱著盒子,走出了廳屋,周瑋瑉找了個蔭蔽的大樹底下,直接坐在擋土的石磚樹圈上,仔細地端詳起這個木盒子。
    看著木盒子上那把簡陋的密碼鎖,周瑋瑉忍不住會心地笑了起來。
    老太太常說,自己想存點錢,但是現在跑銀行去太麻煩了,放家裏又怕丟了,就讓周瑋瑉在網上買把密碼鎖。
    當時周瑋瑉還笑著說,人家把你裝錢的東西直接搬走了,還怕你一把密碼鎖。
    原來那把鎖是用在這個盒子上了。
    稍微想了幾下,周瑋瑉轉動著輪盤,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套了進去,果然,輕輕一扭,密碼鎖就打開了。
    把鎖身放在旁邊,翻開蓋子,周瑋瑉開始一件一件地翻看起裏麵的東西來。
    一台周瑋瑉送的老式手機,不到一千塊,老太太最喜歡的就是充一次電可以用個把星期,而且喇叭聲音很大,對耳朵稍微有些背的老太太來說很好用。
    一把顯得有些古拙的鑰匙,一串佛珠,一本周瑋瑉快忘光了內容的經書,一本房產證以及一封信。
    看著紅本,周瑋瑉有些愣神,但是還是伸手拿起,打開來,裏麵卻是工農坪那家神台店的房產證。
    把房產證放了回去,再展開那封信,寥寥不過幾十個毛筆字,卻讓周瑋瑉想起小時候被老太太用竹篾條打手背,訓斥自己毛筆字寫得不好的那段光陰來。
    信紙是很久遠以前的那種風格,用豎著的紅線隔開左右,書寫的順序,也是從右到左,從上到下。
    ‘胡蝶奶奶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奶奶怕是等不到你帶媳婦回來看奶奶了,所以就還是給你留封信好了。’
    ‘不是奶奶重男輕女,但是那家店,想來想去還是隻能傳給你。如果你願意接著,那就接著,不願意呢,就把那個門麵賣了,不要留著。’
    ‘奶奶也不知道這麽做是對是錯,但是我想乖孫子會懂胡蝶奶奶的。佛珠是奶奶皈依的觀音殿住持師傅送的,奶奶想你以後可能用得到,經書呢,你小時候也背過,也留給你了。那把鑰匙,如果你願意接著神台店,你以後就會用得上,不願意接著,就幹脆扔了吧。’
    ‘就這樣吧,寫不好了,乖孫子,胡蝶奶奶先走了。’
    周瑋瑉抿著嘴唇把信反複地看了兩三遍,隻覺得自己一頭霧水。
    那個神台店要留給自己這件事,以前從來沒有提起過。而且自從老太太年紀大了,關張的時間比開張多了不知道多少。
    除非是那些很熟的老顧客跑到河塘街來,老太太才會拄著拐棍去店裏做那些老活計。
    而且自己的幾個舅舅、大大跟姨媽都沒有人經手過這些生意,周瑋瑉一直以為如果老太太走了,那個門麵就會改作他用,哪裏知道還會跟自己扯上關係呢。
    還在猶豫這兒事情要不要跟母親說,周瑋瑉卻被那隻老年手機吸引了注意力。
    正麵朝上躺在木盒子裏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拿起一看,卻是一條短信。
    古樸的九宮格按鈕發出‘嘎達嘎達’的脆響,周瑋瑉解開了手機鎖,控製著方向鍵選擇了信箱。
    一個個籮筐大的字躍入眼簾,甚至不過十幾個字,竟然都分了五六行才看完。
    又翻了幾條,都是來自同一個號碼,內容也是一模一樣,都是在催老太太趕緊把訂製好的神台送到石牛衝的客戶家裏去。
    石牛衝離縣城還有三四十裏路,而且就算開車估計都要將近一個多小時,主要是因為中途有一截山裏土路。那種土路不過就是一車寬,在山裏繞來繞去的,萬一中途碰到要會車都是個麻煩事。
    又翻了翻,不出周瑋瑉所料,老太太不懂拚音,沒有回信。最早的一條是一個星期以前了,那會老太太已經陷入迷離,躺在醫院裏,人事不知了。
    看來電話那邊的人還不知道老太太走了的消息,周瑋瑉想了想,先不提這個神台店的事,老太太一直就是一個重承諾的人,自己作為唯一的孫子,就算是外孫,也不能讓老太太失了承諾。
    打定了主意,周瑋瑉把佛珠帶在了脖子上,老年手機放進了褲兜裏,其餘東西都原樣裝進木盒子裏,套上鎖,一把抱起,朝著廳屋走去。
    進了廳屋,周瑋瑉把木箱子原樣遞給母親,然後找了大舅借了他的箱式貨車,也沒回答用處,就開車朝著神台店開去。
    到了神台店,車尾直接倒上了馬路牙子,對著神台店的卷閘門停穩。周瑋瑉熄火,下車之後,就朝著隔壁專門賣紙錢、畫圈、線香的店裏走去。
    這家店的老板也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一直跟周瑋瑉的外婆關係很要好,神台店的鑰匙在這裏就保管了一把,以防萬一。
    自然是認識周瑋瑉的,老奶奶站起身,從門口兼著賣些煙、檳榔的玻璃櫃台底層掏出了一枚鑰匙交給了周瑋瑉。
    老太太全程都沒有說話,興許是睹物思人,神色頗為落寞。
    接過鑰匙,周瑋瑉吸了吸鼻子,這才咧嘴笑了笑,然後也不說話,走回隔壁,用鑰匙打開了卷閘門的側門,然後推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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