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便到了水榭。
    此榭名為汀州，所在之處頗為幽靜。此時正值秋日，湖上寒煙繚繞。水聲攜韻，裹著岸邊兩三煙樹，和著林間鳥鳴婉轉。人在其中，仿佛置身山水畫卷，看墨色暈染，看濃淡相宜。
    秦桑和龐盞被譚敬帶去休息，景淵示意裴錦坐下，又叫人奉茶。
    今日的王爺一身墨色錦袍，頭戴紫金冠，龍章鳳姿，端得是優雅天成。
    裴錦心裏讚歎，真不愧是天家貴胄。以醫生的眼光來看，景淵肌肉緊實，想必平時足夠自律，就這身板，打眼一看就可以排除很多病症。
    再看臉，四個字形容——骨相極佳。
    單是麵診，幾乎瞧不出有什麽毛病，頂多有幾處舊傷，多大點兒事兒！
    健康，英俊，身份尊貴，怪不得京城貴女趨之若鶩。
    不得不說，這是醫生的審視。換成虞慧那種人，這三個形容詞的順序要倒過來的。
    景淵見她上下打量，問道：“本王可有不妥？”
    裴錦搖搖頭，“哪有不妥，王爺每日練武，堅持下去可以活到九十九呢。”
    她四下看了看，問道：“那幾位少年可曾帶來？”
    景淵笑笑：“原本在這兒候著，隻是裴當家醉心口舌之利，他們被帶到母妃那兒去了。”
    哦，這是說我打嘴仗耽誤事兒了唄？
    景淵道：“稍等片刻，母妃看過便會讓他們回來。”
    裴錦點點頭。
    景淵今日認下的兒子，是真有王位要繼承的。不僅要考察樣貌人品，身體是否康健也要看個明白。
    堂堂睿王府，總不能挑個病秧子出來吧。
    不過裴錦依舊腹誹，人都被叫走了，那就等會兒再讓我來唄。跟他又沒啥可聊的，他哪有亭子裏那些小姑娘可愛？
    景淵飲了口茶，緩聲問道：“舌上有龍泉，殺人不見血？”
    裴錦暗笑，這是跟我複盤來了。
    她問：“王爺以為如何？”
    “頗有些道理。”
    裴錦道：“能領略這番話的真諦，王爺果然不是俗人！想必王爺飽讀詩書，通覽史冊，有治國之道，還能體會百姓疾苦。就連女子生存不易，您都能感同身受！”
    景淵：“……”
    得，又拿出溜須拍馬那一套，沒一句走心的。
    他又問：“男人隻會影響你出針的速度？”
    裴錦點點頭：“很有見地是不是？無論男子女子，何苦為世俗束縛？民婦是寡婦，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嗎？就該抱著貞節牌坊嗎？世人說，民婦做生意、做郎中都是拋頭露麵，那又怎樣？等他來看病的時候，敢在民婦跟前說半個字麽？”
    景淵笑笑，“定然不敢，裴當家醫術便是底氣。”
    正說著，譚敬來報：“啟稟王爺，康王到了，大長公主叫您過去呢。”
    景淵皺了皺眉，“本王去去就來。”
    裴錦想說不用回來了，跟你聊天還得絞盡腦汁打溜須。不過她也隻是想想，不能真說，咱們得懂禮貌。
    等景淵一走，裴錦便喊徒弟進來品茶。這可是公主府的茶，好喝著呢！
    外麵起風了，裴錦便讓龐盞關上門窗，反正離宴席開始還有一段時間，就在這兒等那幾個少年過來。
    龐盞片刻時光都不肯浪費，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將疑惑之處挨個問了一遍。秦桑則摸出一個小銅人，操起銀針練針法。
    就在這時，水榭外傳來爭吵聲。
    龐盞氣得放下書本，裴錦也皺了皺眉，本想尋個清靜，可他們非是不讓呢。
    外麵是一男一女，許是見這裏門窗緊閉，以為沒人，便吵得肆無忌憚。
    “馮弈，你一個五品編修，能娶到本郡主是天大的福分，你別不知好歹！”
    馮弈？
    裴錦想起來了，這是容盈袖前男友，讓女孩懷孕卻要娶郡主的那個渣男！
    那麽外麵另一個人，想必就是大長公主之女，永平郡主盛雲端。
    隻聽馮弈道：“蒙郡主垂青，弈實在高攀不起，還請郡主另擇佳偶。”
    “馮弈，你別太自大了！本郡主想磋磨那個容盈袖，就像踩死螞蟻那麽容易！”
    “郡主慎言。”
    “本郡主是天之驕女，何需慎言？”
    馮弈豁上了，“若不是郡主以盈袖性命威脅，在下豈會答應你來這裏？”
    “可你還是來了呀，今兒可是大日子，幾位王爺會來，太子哥哥也會來，隻要你坐在席上，就等同於過了明路。你敢說半個不字麽？”
    “郡主何苦如此，天下人皆知，您這婚事是搶來的，於郡主名聲不利。”
    “本郡主的婚事誰敢置喙？名聲又算個什麽東西？隻是搶個小郎君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事。”
    馮弈道：“郡主對在下隻是圖一時新鮮，在下和盈袖情深義重，卻生生被拆散，此事不傷天，但害理。”
    盛雲端笑了：“可你們都忍了呀，她要是羞憤得撞柱而死，本郡主還能高看她一眼呢。你也可以自刎啊，可是你做不到的。口口聲聲情義深厚，還不是要苟且偷生？”
    馮弈笑了，“我不願盈袖被你逼死，能活著何必自盡？我是家中獨子，父母皆在世，豈能自刎？”
    盛雲端得意道：“那還反抗什麽呢？識時務者為俊傑，隻要你聽本郡主的話，加官進爵一路擢升，豈不快意？”
    馮弈道：“不必擢升，不會快意。”
    盛雲端哼了一聲：“母親還在等本郡主，我便先過去。你且好生想想，既然不想她丟了命，那就拿出點兒誠意哄本郡主開心。”
    盛雲端走了，馮弈呆呆地望著秋水長天。
    命運真是難測，都要成婚了，誰想到居然偶遇盛雲端。
    這是天之驕女，驕縱的驕。
    他原本不肯低頭，可是容盈袖的小轎突然壞掉，轎子直接摔倒地上，裏麵坐著的容夫人磕破了頭。
    他真的害怕了，照這樣下去，盛雲端真的會下手。
    於是他說，“蚍蜉安能撼動大樹？”他不想讓任何人有危險，他打算先穩住盛雲端再想辦法。隻是，這一切並不順利呢。
    吱呀，窗子開了。
    馮弈嚇得猛然回頭，就見一個俊俏後生朝他點點頭，“馮編修，我師父問你，想不想逆風翻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