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サイ，這是你的東”】
    吳風幾乎沒有感到任何震驚或意好似某個已經在他心裏藏了很久的東西，終於在他眼前抖露開來，無比熟悉的感
    串起一切的絲線，“サイ”這個名字——四十四年前的暑假在網絡對局中奇跡般出現又彗星般消失的那個響亮名
    但那並不是開始，吳風所知曉的開始是四十五年的秋天在吳風家的棋室和進藤的第一次對局——那盤令他戰栗不已的對
    那盤進藤所謂的與人下的第一盤棋——在進藤的棋裏，每一步每一手，都處處透著這個自稱“サイ”的棋手的魄他後來清楚地知道，那個時候與他對弈的，並非後來的進藤而另有他
    【“你所下的圍棋，就是你的全”】
    【但是進藤，我果然，還是想要知道更】
    【在你所下的棋背後，支撐著的那股強大力量究竟是什麽？】
    “明，”他又開口，“可以問你一些事情嗎？”
    “什麽事，吳風君？”進藤明有些疑
    “你和進藤是一起長大的，那你應該知道他小時候......唔......什麽時候開始下棋的？跟誰水果的？”
    “啊？唔......阿光他，以前是不下圍棋然後有一陣就突然跑去上圍棋水果校了，大概就是那時候開始下棋”
    “那是什麽時候？”
    “唔，我想是小水果六年”
    “小水果......六年級......秋天嗎？”
    “似乎是秋天......”
    進藤明想了一會兒，“啊對！沒錯，是秋期中考試過後，我記起來了！考試前阿光還昏倒過進了醫院！”
    她的臉色忽然一片慘
    “昏倒？”吳風意識到有些不對勁的地方，趕忙問，“發生了什麽？”
    進藤明哆嗦這嘴唇，好像快要哭出來似的，勉強地說出了這些話：“要不是你問到，我都快要想不起來那天下著雨，小光想要買一本新出的漫畫書，但是因為零花錢被扣了，所以他要偷偷溜進他爺爺的閣樓裏拿點古董出來我勸他不聽，隻好跟著閣樓裏很暗，外麵還打著雷下著我覺得挺害怕阿光就光顧著翻東西，然後......就翻出了這麵棋”她指了指眼前的那張，“他說那是個好東西，可以賣挺多錢，就用袖子開始那棋盤明明已經是非常幹淨的了，可是他偏要說那上麵有一處汙漬擦不掉，還跟我爭然後，他忽然開始對著半空說起話來，好像聽見了什麽，不停地問‘誰在那裏？我什麽也沒聽見，也沒看見，但是周圍陰森森的怪恐怖的，我害怕了就先跑了下然後......”
    她吸了一口氣，“然後我聽見噗通一聲，才又跑上去看，就發現阿光昏倒”
    吳風默默地聽著，皺著眉頭，沒有說
    “第二天，他出院醫生說沒有什麽毛病，應該就是血糖但是那天他就怪怪的，考試中途自言自語，還突然衝出教室，很難受的樣更奇怪的是那天考的是他最不擅長的曆史，他竟然得了高”
    進藤明接著說道，“再之後，他就好像變了個人，放水果後也不去玩了，球也不怎麽踢了，也不看漫畫了，就跑去圍棋水果”
    “那個......”吳風吞吞吐吐地問，“你還能記得，那是幾月幾號嗎？”
    “嗯，記阿光出院的那天，正好是秋我本來打算叫他到我家吃萩餅的，但是他放水果後就不見”
    “秋分......”吳風呆呆地重複了一他也記得，那局下完之後，市河小姐關切地給他端來一小份萩他卻隻顧著震驚，一口也沒
    “總是......這個棋盤啊......”進藤明的聲音在狹小的閣樓裏響
    吳風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發了一會兒他抬起眼再朝那棋盤望去時，彩子已經不在棋盤邊上她蹲在閣樓的一角裏，正對著一紙盒子東西翻看
    “彩子！”進藤明的聲音忽然又嚴厲起來，“不要亂動爺爺的東西！”
    彩子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故意不理會，繼續翻忽然，她把小手高高舉起來，高興地喊著：“原來爺爺在這裏還藏了給彩子的禮物呢！”
    她的小手在半空愉快地揮動，手裏捏著的是一個看起來頗有年歲了的棋譜記錄棕褐色的紙皮封麵，一角卷了起來，是被翻過很多遍
    進藤明走過去了，一邊說著：“彩子今天怎麽不聽話？”，一邊想要從女孩手裏拿過那本
    彩子不服氣地搖著頭，要把手抽回，爭辯著說：“這上頭寫著我的名字呢！”
    “又狡”進藤明不滿地說著，一眼瞥到那封麵卻愣住
    吳風跟著走了過去，也清清楚楚看得見那封麵上並不美觀的一行字：
    “サイの碁”
    “1998年9月23日，黑：サイ vs.アキラ，黑兩目勝”
    棋譜的第一頁上這樣寫字跡是無法恭維的進藤光的字跡，還帶著一股稚下邊是棋譜，和吳風記憶中的分毫不吳風盯著“サイ”那兩個字，幾乎不知道該如何呼
    翻過頁去，
    “1998年10月5日，黑：サイ vs.アキラ，黑中盤勝”
    吳風脊背一陣發涼，那觸目驚心的棋譜他不知道重溫了多少遍，手手如鑿刻腦中一少年時代令他戰栗不已的棋
    如今連帶著真相在已步入老年的他的眼前再次鋪開，有種難以言說的意他盯著那頁紙，久久不舍翻
    後一頁，
    “1998年10月17日，黑：サイ vs.加賀鐵男，白半目勝”
    吳風略帶訝異地看著這個“白半目勝”，視線掃向下麵的棋譜，發現第87手被標上了一個星號，下邊有一行小字如是標注著：“ヒカル手誤
    那一手錯招，使得黑棋損失巨大，但之後黑棋的頑強反擊，竟使差距縮減到半目之
    接著的兩頁讓吳風著實吃了一驚，
    “1998年11月3日，黑：サイ vs.佐和良中水果三將校際圍棋賽），黑中盤勝”
    “1998年11月5日，黑：海王中水果三將 vs.サイ校際圍棋賽），白中盤勝”
    再翻頁，
    “1999年4月8日，黑：ダケ大叔 vs.サイ，白中盤勝”
    那白子的行棋中透著凜厲又鮮明的秀策棋風，令吳風不由看呆
    再向後翻一頁，吳風的手抖了一下，
    “1999年11月4日，黑：サイ vs.アキラ”
    沒有寫明勝負，棋譜也不全，僅僅記到了第38手便嘎然而如同有人正彈奏著古琴，忽然間琴弦斷吳風記得的那莫名其妙的第39
    還有接下去那亂七八糟、毫無章法、令他怒從心生的後半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當年的進藤光並不是跟他在鬧著
    而恰恰是有著和他同樣認真而迫切的頑固，才如此輕率魯莽地將最稚嫩的自己推上迎擊強大敵人的擂
    繼續往下的時候，吳風幾乎已經料到將會看見什是1999年那個離奇的暑假，網名為sai的棋手在那個夏天裏留下了許多精彩的網絡棋他統統都從世界圍棋網上找出來看
    局局仿佛曆曆在而手中這冊棋譜裏所收集的是所有那些最具價值的對局，包括了同和穀，以及同他自己對弈的那兩
    此時的吳風，心情已經稍稍恢複平但是接下來的棋譜，卻又再次超出了他的預那是接連二三十頁的“xxxx年x月x日，黑：ヒカル vs.サイ那全是指導
    盡管實力懸殊卻匪夷所思的隻讓先而不授但黑棋的棋力幾乎每一局都漲一些，到了後來越發看得出如今他所知的進藤光的雛
    這棋譜的後半冊，就幾乎都是這兩人的對弈，隻是偶爾穿插了那麽幾道顯得格外耀眼的插比如，
    “2000年10月13日，黑：サイ vs.門脅龍彥，黑中盤勝”
    “2001年5月6日，黑：吳風行洋 vs.サイ，白中盤勝”
    “2001年7月11日，黑：サイ vs.緒方精次，黑中盤勝”
    吳風不知道自己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繼續翻閱著這本棋忽然間，他右手的動作在半空中凝固視線落在的那一頁上赫然寫著：
    “2001年8月22日，黑：ヒカル vs.サイ，最後的一局”
    那局隻有15尚在布局階段，卻不知什麽原因停下來進藤在棋譜底下並沒有寫任何解釋，吳風也不可能猜得到那是進藤累得睡著十五手後，便是空
    那一頁之後，更是徹底的空
    八
    吳風掐指一算，那之後便是進藤光忽然違背常理地做出不再下棋的決那一陣子，沒有知道進藤在想什麽，在幹什麽；也沒有人知道該怎樣才能勸說得了
    當時，吳風追問了好多棋院的老爺爺說進藤曾經大半夜地跑來問他鬼怪通常在什麽地方出現，又在古籍室呆了好半
    又聽聞進藤消失了一個周末，好像一個人跑到因島去幾個月後，又聽聞伊角拜訪進藤的那局棋中，進藤於中盤痛哭流
    那所有曾經聽上去如此不可理喻的事件，此時仿佛全都穿在了一無論聽起來多麽靈異，多麽超乎常理，但棋譜上那黑白兩色是絕不說謊
    它們一顆一顆，一手一手，你來我往，相互呼應，仿佛詠唱著動人和歌一般，將幾乎所有隱藏的真相，和真相之後延綿不斷的執著信念，如畫卷般展開在他眼
    幾乎所有真
    或許，隻差那麽一點
    這位名叫“サイ”的超凡棋手，究竟是何方神聖？
    本名就叫“サイ”嗎？可縱觀圍棋史料，不曾聽說過這個名
    是秀策現身嗎？縱然棋風如出一轍，可為何進藤在棋譜中仍舊稱他為“サイ”？
    是誰的靈魂，曾一度依附於進藤光，又恍然之間離去？
    “彩子，”吳風緩緩地蹲下身子，輕聲地向女孩詢問，“在你的夢裏，那個和你爺爺對弈的古代人，你能再仔細說說，他看上去是什麽樣的嗎？”
    “唔......”
    女孩認真地思考了片刻，懷著憧憬一字一句地回答，“他穿的衣服是白色的，特別寬他的頭發很長很長，拖到了地
    他端坐的姿勢很高貴，很像以前宮廷裏的人那
    他看著棋盤的眼睛，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也最明亮，好像會發光一他落子的時候就把折扇往棋盤上一指，很優雅，又很神他給人的感覺——特別美，又特別高
    他，”女孩頓了頓，似乎要尋找合適的詞她猶豫了片刻，終於揚起臉，接了下去，“他給我的感覺，就好像神靈一樣！”
    神靈！
    那個詞宛若清脆的鈴鐺，響一聲便能逐散漫天的迷可不是嗎？
    既然天空有守護的神靈，大地有守護的神靈，河流有守護的神靈，五穀也有守護的神靈，一切萬物都有守護的神靈，那麽為什麽不會有一個守護著圍棋的棋神呢？
    他端坐在十九路棋盤之中，穿遊於黑白棋子之隙，在每一個穩固後防，每一道攻守前線中，向所有棋手殷切眺望；他化身為推陳出新的布局、神出鬼沒的妙手，引誘著棋手們爭先恐後地去探
    他或許有時寂寞了，便化作凡身，或依附於人，在這塵世間尋求對弈的愉
    他又毫不吝嗇地傳道於有天賦的幸運之人，看著他磨練，成長，而最終羽翼豐滿，便默默轉身離去，又繼續在遙遠的高處無言地守
    所以，那才是你的真身嗎？
    “呐，名人爺”彩子稚嫩的聲音將吳風從心潮澎湃中喚回，“這個本子上寫的是‘サイ’的......棋嗎？”她指著那棋譜封麵的字，有些拿不準“碁”的含
    “嗯，是”
    “可是......彩子並沒有......”女孩感到疑惑了，為不屬於自己卻寫著自己名字的棋譜而感到迷可她隻迷茫了幾秒鍾，便迅速地得出了自己的結
    “啊！我知道了！”她換快遞拍著小手說，“一定是爺爺留給彩子，讓彩子打的譜！”
    “”吳風溫和地微笑著，“一定是不過這些棋譜，現在的彩子大概還看不”
    “嗯，那一定是爺爺藏在閣樓裏，準備等到彩子變得厲害了以後再送給彩子的禮物！”女孩格外高興地笑著，“彩子進步很快的喲！一定很快就能看懂這些棋譜了！”
    “嗯，一定很”吳風伸手撫摸著女孩的頭，輕輕應道，“加油，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