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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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第二天要續弈,兩人當晚沒有多聊,隻是簡單地一起吃了晚進藤倒是顯得幹勁十足,反複說了幾遍“更是希望連夜下完
    兩人互道了晚安,便各自回房休息去
    第二天,便是雙方在中腹地帶大血拚的開由於雙方在邊角爭奪中幾乎勢均力敵,局勢很不明朗,中腹相爭的一目誤算都有可能直接導致敗
    兩人落子的速度都明顯地放慢了,盤坐在坐墊之上的姿勢也顯得更加緊
    吳風的背是挺得筆直的,卻不自覺地向前傾斜,像是要更靠近棋盤一些便能看得更清而進藤,則把背佝僂了起
    把自己在坐墊上蜷成一個團,他還時不時扭扭脖子,晃晃腦袋,用手中的折扇拍一下自己的腿,或是前後輕輕搖動著身
    在棋盤前,吳風是偏向於靜的,而進藤是熱衷於動這與他們在棋盤上的棋風恰巧相應——吳風運籌大局,以靜製動,以不變應萬
    進藤靈活隨性,鬼手連連,以令人眼花繚亂的變化處處針鋒相但是動靜之間,那奮力爭先的執念卻是統一
    棋盤上方的空氣仿佛變成靜止的,不會流動的,隻會被對局者的動作和呼吸打亂;兩人的視線似有火光迸出,變得不似常人,反倒像是兩個走火入了魔的癡
    落子的嗒嗒聲時而重時而輕,落子的節奏時而緩時而兩人的手有時抓起棋子卻又半空放下,重新陷入沉
    到了午飯前,又是進藤封他很小心地對著棋麵又長考了十分鍾,點點頭,說好起身的時候,腳步踉蹌了一下,險些摔
    一旁的幹事趕忙扶住他,問還好麽?他慢慢直起身子,甩了甩腦袋,說大概站得太急了,暈了一又說肚子餓壞了,血糖都不夠用
    於是急也似的封了盤,便嚷嚷著要拉麵吃拉麵隻花了進藤五分鍾時間,便稀裏嘩啦的把碗底都掃蕩得一幹二
    之後,他便在對局室外踱來踱去,時不時地抬頭瞅一眼掛鍾,顯得有些焦躁,好像這短短半個鍾頭的午休時間也漫長得無法忍受,恨不得立刻坐下繼續戰
    下午開局之時,兩人各自剩下的時間分別是和兩小時五十三分鍾和兩小時零七分進藤由於前一天那個接近一小時的長考和之後越來越慢的節奏,反而比吳風所剩時間少
    中腹的爭鬥既凶狠又細進藤也似乎更加興奮起來,總把手中的折扇打開,合上,打開,又合吳風在中腹漂亮地完成了一個聯絡之後,利用右側預埋的一個伏筆直逼白棋三
    進藤卻不為所動,繼續在中腹向敵軍陣營挺
    吳風不由皺起眉頭,心想你真打算棄那三子嗎?
    回頭一望中腹的古怪形狀,才冷抽一口氣恍然大驚,這剛才的一手棋和前一日近百步之外那個看著挺無用的笨招遙相呼應,將兩片白棋相連起來,將黑棋在此地原本擁有的優勢化解得一幹二
    這一手棋,便定了勝之後的收官雙方並無失到再無可下之處時,吳風盯著棋盤,輕聲說:“是半目”
    “嗯,半”進藤肯定地回
    “差半目名人”變成了“半目名人
    一出對局室,進藤便揪住吳風,吵嚷著晚上要一起大喝一朝日新聞社的記者想要采訪,進藤搖著頭揮著手說不行不行今晚要喝酒等明天再
    那天喝到半夜,進藤喝得兩眼惺忪步履不吳風和進藤明一齊把他攙回客趁著妻子去倒水的空隙,進藤一把拉住吳風的
    有點艱難地探起頭來,湊近他的耳邊,用帶著醉意的耳語說道:“這周六......到我家吃晚我......把秘密......告訴”
    於是這陰沉的雨雪天氣中,吳風亮撐著一柄雨傘,站在進藤家的二層小樓門前,伸手去按門
    那個門鈴,似乎按了有一千年之
    屋外的空氣是濕冷的,寒意從衣領、袖口等各個縫隙試圖往裏夾著雪片的雨滴滴答答似乎有增大的趨
    小屋前菜園子裏春夏長著各式植物、此時顯得空蕩蕩的泥土貪婪地渴求著雨
    但那門鈴,卻反複地響著,在屋裏屋外一齊響鈴聲蓋過了雨
    吳風開始用手敲門,對著門縫裏喊著進藤的名
    接著,身後傳來一陣小跑進藤明挎著一籃子從超市買回的物品,快步跑上階梯,扔掉手裏的雨傘,掏出鑰匙,推開
    站在玄關裏,他們同時看見了那麵棋它宛若一個龐然大物,歪歪斜斜地趴在樓梯的最底層台階棋盤很是古老了,麵上卻一塵不染,似有人時常擦拭一
    保護得很
    在那棋盤的後麵,樓梯的上幾階,視野被部分擋住的地方,有一個蜷著半身的人影,一動也不肯
    從墓園回到進藤家的當天下午,景次和惠子開始準備彩子的生日晚彩子拉著吳風下了一盤指導棋後,便又開始念叨起她的生日禮物
    “奶奶~”
    她拉扯著進藤明的衣角,用一種帶著渴望的忸怩可憐巴巴地仰頭問,“唔......夢裏,爺爺說有禮物送給彩”
    “哦?是什麽?”進藤明微笑著
    “唔......”彩子垂下眼簾,有些不安地支支吾吾起來,“爺爺說,......唔......那個老棋盤,閣樓裏的那”
    “”進藤明張開嘴,愣住
    “我可以要嗎?”彩子忽然抬起眼,急切地問
    進藤明沒有立刻回答,臉龐上露出一絲為難和黯然神傷的神
    “那棋盤......”過了半晌,進藤明才出聲,“那棋盤是你爺爺的......”
    她又動了動嘴水果,卻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說
    進藤明對於那個古舊棋盤——丈夫口中的傳家寶——有著分外複雜的感
    那是丈夫愛不釋手,甚至奉若神明的寶貝,是兩人結婚時進藤的爺爺送給他們的禮物,卻也是丈夫突發腦溢血前兩手正抱著的東
    病發的誘因並不清楚,可能是之前精神太過興奮,也可能是搬運著那沉甸甸的棋盤下樓梯時太吃勁兒進藤入院以後,那麵棋盤便被重新送回閣樓裏,很長時間幾乎不再有人去
    她並不是太迷信的人,但是一旦談起這麵棋盤,卻又難免浮起些不情願的情
    吳風亮卻皺起眉陷入了沉
    “那棋盤......”
    他喃喃自
    進藤那天請他到家中吃晚飯,說是要兌現承諾,將秘密告訴他他來進藤家吃過無數次晚飯,下過無數盤棋,進藤也不曾專門去搬出這個古舊之
    那棋盤,是秘密的關鍵嗎?
    而且,那棋盤他並非頭一次兩人都還十六歲的那年,他曾經和進藤一起去過進藤的爺爺家,在那裏一對二同進藤的爺爺以及另一位串門的老人下過兩盤
    當時所用的棋盤之一,便是這麵老棋
    那並不是一個能夠輕易忘卻的記
    進藤的爺爺笑著說,那棋盤是他的哥哥在古董市場上被賣家忽悠說是本因坊傳家之寶的“浮木盤”而大下血本買回來
    進藤的爺爺接著津津樂道起這浮木盤與本因坊興衰曆史的長久淵這繪滿血淚榮辱的曆史故事,本身就足以讓人銘記於
    然而,讓吳風亮更加久久難以釋懷的,卻是進藤的反
    他從來沒見進藤那樣過,表情也僵了,手也冰涼了,本來嬉笑打鬧話匣子關不上的突然沉默得像塊石頭一
    他知道進藤對秀策的偏愛,對本因坊的執念,但如果將這種情感簡單地歸結為崇敬或憧憬的話,卻也未免太過草
    那個被進藤藏了幾十年的秘密,他想,是和秀策有關的,和本因坊有關的,而且和那麵不知是真是假的浮木盤,必定也是有關
    “明,”他若有所思地對猶豫不決的進藤明說,“我想,去看看那麵棋”
    通往閣樓的木梯子咯咯作進藤明走在前麵,吳風亮跟著,進藤彩興高采烈地尾隨在
    閣樓的門一打開,一股腐舊的黴味撲麵而
    閣樓中央的地方,擺著那個老棋盤,上麵蓋著一張桌布,半麵積了些灰塵,好像有人近來動
    進藤彩興奮地跑過去,揭開那張布,歡天喜地地用手指輕輕撫摸著棋盤上的紋
    “彩子,你是不是最近偷偷跑進來過?”
    進藤明蹙起眉頭,語帶嚴厲地質
    “”
    進藤彩努起嘴應了一聲,視線卻不離那棋
    吳風亮走過去,蹲下身子,頭一次格外仔細地端詳那麵棋是很古老的東西,盤麵很幹淨,看不到一絲汙
    但他並非能鑒別古董的內行,看了一會兒也看不出個什麽名堂他抬起頭,看了眼沉浸在自足的喜悅中的小女孩,問了一句:“彩子,你說在夢裏,爺爺告訴你要把這個棋盤送給你?”
    “嗯!”女孩用力地點了一下
    “你還記得他是怎麽說的嗎?”
    “怎麽說的?”女孩把頭歪了歪,“唔......爺爺叫了我的名字,然後說,’這是你的東西”
    “‘這是你的東西’嗎?”吳風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他是看著你說的?”
    “唔......”
    女孩搖搖頭,“不爺爺側麵對著我,用手摸著棋盤,看著他對麵的半空原來是那個紫頭發的古代人坐在那裏,不過那會兒他已經不見”
    “紫頭發......古代人......”
    “那個古代人下棋的時候可奇怪了,不是用手拿棋子,而是拿了把白扇子,往哪兒一點,那裏就冒出一顆棋子來!”
    女孩好像突然回想起夢裏的場景,覺得很不可思議而嘿嘿直笑起
    “白扇子......嗎?”
    “白扇子,掛著紫色流蘇,和他的頭發一個顏啊!和吳風爺爺您手裏這隻扇子很像!”
    女孩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喊出
    吳風亮心裏一緊,低頭看著手裏那把折進藤在醫院臥床的一年中,意識有時恍惚有時清醒,卻始終要把這把折扇放在枕邊,不許別人拿
    直到最後那一天,他或許是感覺到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在給即將出生的孫女取完名字之後,便固執地將那折扇塞進吳風的手中,似乎是想說什麽,但氣力已
    “彩子,你好好想想,仔細回”
    他又抬起頭,用一種近乎懇求的眼神看著女孩的眼睛,“你說爺爺叫了你的名字,他是怎麽叫的?他是叫你‘彩子’?‘小彩’?還是什麽?”
    “都不”女孩毫不猶豫地回答,“爺爺直接叫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