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殺心成人

    回憶溯源到兩年前。

    李錦兒自殺死程武後，有些失神。

    “好了，我們快點和門主一起回山門。小少主，別光顧著情愛，你是少主，歸元門門都是你的，你應該盡快幫助你父親完成他的大業。”紅雲頓住，想到主上所說的話，這丫頭也是活不久的啊，也真是命苦。

    “紅雲，我是不是很可憐，我所追求的，我所偏愛的，沒有一樣可以抓在手裏。”

    “世人皆是如此，若想要的都能抓在手裏，也就沒有活下去的意思了。”紅雲拍拍李錦兒的肩頭，“隻要你還活著，他還活著，你們之間就能延展出無限的可能，何必這麽絕望呢？走吧，大事要緊。”

    李錦兒看著紅雲，這個人一直在身旁支持著她，懂她。

    可惜這個人也後再也不會有了。

    回憶結束，目光回到紫金殿。

    紅雲舉步維艱地走到李雲的階下彎腰下拜，她斷了一隻手臂，模樣雖然漂亮，但看起來極為詭異和不和諧。

    “你……”李錦兒伸出手去想扶她，可身子始終沒有動起來。

    看見紅雲還跪拜，連頭都未抬起，李錦兒在怔在原地，連眨睫羽，在李雲的目光中怏怏然收回手。

    李雲端坐在雁翅榻上冷眼觀望，從王九到紅雲進來，他仿佛不關己的旁觀者，看著這場精彩絕倫的戲作。

    鮫人燈火冥冥不定，幽藍詭異，將紫金殿映若森羅鬼刹。

    紅雲頂著巨大的壓力咳嗽數聲，緩過氣，開口說道：“賤婢紅雲，拜見少主，諸位長老，護法。”

    她的目光流連在李錦兒的眉宇間，見李錦兒視線睇來，臉上露出難堪神情，慢慢垂下頭去。

    李雲眼中波瀾不動，淡淡說道：“紅雲你來晚了，沒看到有趣的一幕。”

    “哦？何事讓公子覺得有趣？說來給賤婢聽聽，也一起樂樂。”紅雲臉上皮笑肉不笑，回身看看跪了一地的眾人”

    “有膽子……今日殿上。”公子蘭輕輕拍下雁翅榻，悠淡開口，“有人覬覦長老的位置，可惜這裏隻夠一個人坐，你們這麽多人都想要，豈不是叫我為難？”

    眾人一起恭身叩頭，口中惶恐喊道：“我等不敢，請門主恕罪。”

    紅雲冷笑幾下：“今日誰有命坐上這個位置，老奴不敢妄言。不過這些人膽子著實不小啊，居然覬覦起不配得到的東西。”

    “確實。”

    李雲宛如冰尊，目光掃過紅雲。

    “你是真的不怕死，這個時候也敢誰對歸元門的事情指手畫腳。錦兒，既然她與你有些交情，她的命便給你解脫。”

    紫金殿宮廊兩旁，鮫人燈臉上唇角微翹，仿佛也在無聲地譏笑著她。

    李錦兒說不出口，隻能怔怔地望著眼前一幕。

    眼前的女子曾被榮華恩寵到極，依舊難逃摔落深淵的宿命。

    她凝眸望向李雲，李雲瀲灩的眉目中，惟有一片冷寂。

    心，一點點沉了下去，直滾入凜冽冰窟中，再無知覺……

    “幺幺，怎麽還不動手？”

    “紅雲……”李錦兒的嗓音有點沙啞，被她壓得很低，隻有近在咫尺的紅雲能聽見，“若是你沒有做那些事情該多好，我們還能成為很好很好的……”

    “不必了，小少主，沒有什麽若是。”

    那語氣聽起來寄存了一絲的希冀，也同時盈滿了不可自拔的絕望。

    “紅……雲……”她的劍又開始不確定地顫抖起來。在過去的一小段時間裏，她的劍無數次這樣顫抖著，似乎極力想要收回，卻又打不敗身體的命令，一次又一次地刺向對麵那個穿紅衣的女子。

    “你還會記得我麽？”紅雲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

    你還會記得我麽……

    她腦子裏好似飛快閃過了幾個畫麵，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有一個模樣好看的女子趴在她的床邊睡覺，慵懶嫵媚得宛如一隻歸巢休憩的小貓。下一刻，她就慢慢睜開了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有點僵硬卻柔和的笑，她說——

    怎麽了？腦子真壞掉了？……你還認得我麽？

    我認得。

    也會記得。

    “你還看什麽？殺了她。”李雲的聲音傳來。

    李錦兒感覺到自己的劍離紅雲的臉越來越近，可她本能地抗拒傷害她，她體內兩種聲音快要把她逼瘋了。

    噗——

    一聲劍刃陷進衣襟與皮肉的聲音伴隨著大量鮮血的湧出刺痛了李錦兒的眼睛。這一劍不偏不倚，正好紮進心髒位置，心脈之處噴出的滾燙的血濺了李錦兒一臉。

    李錦兒的眼睛裏恍惚閃過一瞬間的茫然，還有無措。

    咣啷。

    長劍從她已無力持握的手中滑落，在地麵上彈跳了幾個短暫來回，然後安安靜靜地躺在了那裏，再無生氣。

    紅雲的目光開始渙散，她眼睛裏原本清明的眼神逐漸消失，隻留下一些不易察覺的難過。

    大量的血液從她的胸口流淌而出，好像一掛湍急的瀑布，順著落霜雪青色的劍刃流到了李錦兒的手上。而李錦兒的手背，正被紅雲自己牢牢地捏著，捏得很緊很緊，這一輩子，紅雲都沒有這麽用力地握過她的手。

    紅雲的身體隻僵持了片刻，便無力地倒了下來。李錦兒本能地伸手抱住了她，讓她的臉垂在了自己的肩窩處。

    “別……救我……”紅雲在她耳邊含糊不清地小聲說，“好好……的。”

    在那把劍離紅雲越來越近的時候，李錦兒硬生生扭轉了劍的走勢，在最後一刻想要收回來，然而，紅雲就勢握住了李錦兒拿著霜降的手，將自己的胸口送到她手上的劍跟前，穩穩地迎了上去。

    而在這一瞬間，一旁顫顫巍巍的王九，眼神中已經失去光彩，身形還保持著之前的動作，和紅雲一樣，都死在了這裏。

    李錦兒抱著胸口插著霜降的紅雲。這把劍插在她的心脈位置，頃刻之間血如泉湧，將她們兩個人的衣衫都浸了個透。這麽多這麽多的血，李錦兒活了如此久，還從未見過一個人能流這麽多的血。

    這種傷勢，神醫也回天乏術。

    意料之中的，懷裏的人很快失去了意識，瞳孔已經全部渙散，除了從她身上還一直源源不斷流出的滾燙的血之外，她的身體已經完全喪失了生命的跡象。

    太突然了。

    李錦兒有那麽一小會兒都忘記了眨眼，明明，剛剛她還精力旺盛地說著冒大不韙的話，不過一時失神，她就這麽徹徹底底地死在了自己懷裏。……紅雲求死的意識很堅定，至少在那一刻異常堅定，她沒有任何猶豫地讓劍刃分毫不差地紮進最脆弱的心脈，在最短的時間裏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她沒有掙紮一下，甚至沒有在最後的時刻試圖多保持一會兒清醒，來和自己多說幾句訣別的話。

    她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好好的”。

    李錦兒的手哆嗦著摸到紅雲的側臉，有種想要觸碰卻又不敢的小心翼翼感覺。她的指尖慢慢地滑過紅雲細膩的臉廓，滑過她的下頜，滑過她的喉嚨，最後停在她脖頸側麵，輕輕地壓下去。

    那裏死一般的平靜，完全失去了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汩汩跳動的活力。

    她死了。

    她就這麽突兀地死了。

    李錦兒意識到這件事時，許多想法一並湧上腦海。她想起過往的種種瑣事，那些她以為忘記了的，不在意的，竟然隻是蜷縮在她記憶的角落，在這種要命的時候開始在她的思緒裏肆意妄為。可怕的是，此時此刻她能想起的不僅是美好的回憶，更多的是那些曾經不留意的遺憾。

    比如她一直說要為了自己學會做飯，但直到現在也沒有讓她嚐到一桌好菜。

    比如她說要在下一個新年的時候寫一副不那麽庸俗的對聯貼在門楣上。

    比如她說，小少主，這大好河山，你都陪我走個遍如何？

    李錦兒之前不在意這些無法兌現的承諾，是因為她潛意識裏覺得總有一天她會回來做，這些事情總歸會有成為現實的一天，隻要她們兩個人都安好地活著，有什麽不可能的呢？

    可如今，這些遺憾，真的就成為生生世世烙在她記憶中，到了也無法逆轉的遺憾了。自此以後，她們二人中真真切切的少了一個人，窮極一生也無法補救。

    紅雲死了，以後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叫紅雲的人出現，獨屬於這個人的音容笑貌、似水韶華都已經消失。她死了，真的什麽希望都沒有了，人死了就是死了，這個世上再也沒有她了。

    而最痛苦的莫過於，這世上還有一個李錦兒。

    可別人不會這麽想。

    “好啊！殺得好啊！”

    不知何時，紫金殿中猝然掠來四道非凡奇光，或晦暗如夜，或青光大放，或剔透如冰，或似紫電藍芒，神華閃爍，凝滯半空，隱露劍形。

    不但神華各異，且這四道奇光大小亦是不同，便在眾人目瞪口呆，震撼難言的注視下，四道奇光漸漸斂去神華，凝聚一體，露出本來麵目。

    一股寒氣，登時憑空而生，激的人肌膚起栗。

    而一個身穿灰袍，麵帶玄冰麵具的人便憑空出現在紫金殿中，張口一吞，那王九和紅雲的屍體連同遍地的鮮血都消失不見。

    “啊！”

    “此人是誰？！”

    正當諸多歸元門高手驚疑不定之際，門主李雲的聲音傳來。

    “靜！”

    唇齒間一字吐出，如有無上威能，似那無上神通，一字可生降魔之力，一字可消弭眾生妄念。

    浩浩聲音，瞬間在這紫金殿中回蕩開來，所過之處，霎時無聲，且風平浪靜，如被一隻無形大手撫平，那怪人蓄勢的一吞，前一刻還山崩地裂，聲勢驚天，下一刻，卻是風消雲散，皆似在頃刻間化作一池靜水，不見漣漪，悉數消散。

    怪人首見動容，玄冰麵具都在蠕動，臉上邪笑也漸漸凝固。

    靜，確實很靜，靜的他都感覺自己像是與世無爭，成了四大皆空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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