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頭先看見的，是一個打扮素淨、有些年紀的侍女。那侍女顯然被她不善的語氣嚇了一跳，張著嘴，惶恐地對她行一禮。

    “小姐，是我家少爺要見你。”她不安地道。

    不用她說，林蔓蔓也看到扶著她手的少年了。段瑜白皙的皮膚配上白衣，在黑夜裏簡直就是人形自走發光體。

    林蔓蔓見這侍女有些害怕的模樣，深呼吸冷靜了一下。

    寧靜——

    平和——

    不能遷怒無關的人。

    可她看見一旁的段瑜，還是特別不爽。

    說起來，這個“見”用在段瑜身上，一點也不準確。

    “我跟段四公子沒什麽好說的。”林蔓蔓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要走。

    段瑜急忙“唔啊”了一聲，那侍女雖然有些緊張，還是喊住了她：“林四小姐，我們少爺是真的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她背對著二人閉眼再睜開，才轉身，腳尖不耐煩地踢著青石板路麵，道：“那快問吧。”

    她想了想，接著道：“先說好，我不會唇語，也看不出別人在我手上寫了什麽字。”

    段瑜抿嘴點了點頭，對著那侍女打了幾個手勢，示意她站遠些，在一旁等著。

    那侍女有些為難地答應了，站在遠些的樹下，一雙眼卻緊緊盯著這邊，生怕段瑜出了什麽事。

    待她的腳步聲遠去後，段瑜一揮手，一張紙憑空出現，豎立在他麵前。接著他手中又多了一支玉色的筆，在浮空的紙上快速揮動著，光透過紙背，可以隱隱看見墨跡躍然於紙上。

    隻是片刻，段瑜就停了筆，那張紙在空中翻過來，正對著林蔓蔓。那張紙上的字跡工整美觀，讓人很難想象這是出於一個盲人之手。

    如果不是林蔓蔓此時心中有氣，她都要忍不住給他刷一排“666”了。

    映入眼簾第一句話是【對不起，不知道你這麽不情願。】

    林蔓蔓目光略移，看了在寫另一張紙的段瑜一眼，又接著看了下去。

    【我同爹娘講了此事作罷，不知道他們為什麽不同意。】

    【還害你發下心魔誓，真是對不起。】

    林蔓蔓讀完，心情複雜，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第二張寫完字的紙朝她翻了過來。

    【要是你輸了，嫁到段家來……我保證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

    把這張紙翻過來後，段瑜的唇因為認真緊緊抿起，即使光線昏暗，也能看得出他耳根又紅起來。

    林蔓蔓又好氣又好笑：“怎麽，你也覺得我必輸無疑啊？”

    段瑜猶豫了一下，還是很快寫道：【我當然希望你贏，但是隻有兩年時間……你還是做好最壞的打算吧。】

    林蔓蔓不爽之餘，突然心中有點不是滋味。

    雖然對她來說是事實……但是要怎樣的自卑，才能覺得別人嫁給自己，確實是“最壞的打算”啊。

    她心中的不快稍稍散了幾分，淡淡道：“不論付出什麽代價，我都會贏的！”

    隻要有一絲希望，她就不會放棄。

    段瑜看不見她的表情，但聽得出她話語裏，有一種粉身碎骨渾不怕的決絕。

    他有些茫然了。

    為什麽她一點也不怕？好像在她看來，靈根和修為之間的差距真可以被輕易抹平。

    第三張紙上隻有四個字。

    【你不怕嗎】

    “其實，有一點怕。”林蔓蔓誠實道，“但說真的，我更怕嫁給你啊。”

    段瑜執筆的手停在空中。

    如果此時有人揭下他的黑紗，就會發現他低垂的臉上，是一副黯然的神色。

    好一會，他才接著寫道：【你很討厭我嗎？】

    “不討厭，可是也不喜歡。”林蔓蔓道。

    段瑜的臉色再次紅起來，不過這次顯然不是因為害羞。他的手因為情緒激動，甚至有些微微顫抖。

    【是因為我眼不能視，口不能言，是個殘廢嗎？】

    這回的筆跡，有點潦草。

    “……”林蔓蔓嘴角抽了抽。

    眼前的少年雖然看似乖巧纖弱，但這想法，也是很偏激啊。

    見她一時沒有說話，段瑜隻當她是默認了。筆在空中猛地一揮，麵前這幾張紙便“嗤”的一聲，碎成紙屑，紛紛揚揚，從空中落到泛著冷光的青石板上。

    林蔓蔓這才注意到，他手中所握著的，並不僅僅隻是一支普通的筆，而是一件中品道寶。

    臥槽？

    難怪了，她還想著這筆為什麽可以不用墨水……

    能使用中品道寶，哪怕不是用於實戰，這段家四公子最少也是煉氣四層的修為了。

    想想也是，段家也沒說過他修煉不行。

    那為啥段家要把他像個老弱病殘一樣保護起來啊？講道理，這個柔弱美少年一巴掌，能拍飛一個壯漢好嗎。

    林蔓蔓連眼角都抽了起來，道：“這和你殘不殘疾沒有多大關係……其實，我倆之間最重要的是沒有感情。”

    感情？段瑜愣了愣。

    “如果不是真心喜歡的兩人，綁在一起一輩子，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啊……”林蔓蔓感歎道，“段公子，你就這麽坦然地接受了這樁婚事。要是以後碰上了真正喜歡的人可怎麽辦啊？說起來，你也不是非我不可吧？”

    段瑜覺得自己越來越聽不懂她的話了。

    為什麽自己要娶的人一定得是自己喜歡的人？

    的確不是非她不可……但，父母給自己安排的，應該就是最好的吧？

    段瑜還在愣愣地想著，隻聽得她又重重歎息了一聲，道：“唉，其實這個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隻想去上界，不想管這些兒女情長的事。”

    【為什麽你那麽想去上界？】他在紙上寫道。

    那是因為……

    林蔓蔓停了停，故作深沉地道：“因為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說完這句話，她不由得歎口氣，抬眸望向了夜空。

    正是月中，月亮看起來又圓又亮，宛如銀盤。雖說是月明星稀，但由於這裏空氣幹淨，仍然能看見許多星辰，宛如碎鑽撒在深藍色絲絨上，閃閃發光。

    不知道這群星中，有沒有讓她魂牽夢繞的那顆藍色星球呢？

    段瑜再問她到底是什麽意思，她沒再回答，隻是再三強調自己之所以拒婚，完全是因為個人原因，對他本人沒有任何成見。

    最後，林蔓蔓突然道：“段公子，你也去上界吧。”

    段瑜愣了愣，寫道：【可我不能去上界。】

    “是別人說你不能，不是真的不能，我看你修為也不差啊。聽說去了上界後，修士修為在築基後更進一步，就可以神識外放，可以代替雙眼去進行感知。”

    “而且上界那麽多奇珍異寶，能人異士，說不定就有人能治好你的病。總比在絲羅城困一輩子強吧？”林蔓蔓道。

    段瑜怔住，嘴唇動著，手似乎想在紙上寫什麽。但筆尖幾次點在紙上，卻什麽也沒有寫下來，隻是透過紙背，泅開了一大滴墨點。

    “段公子，人的未來是要靠自己去把握的！”她忍不住喂了一口心靈雞湯，又覺得自己這樣很像個老阿姨，“呃……算了算了。沒事的話，我先告辭了。”

    她真的得趕回去，認真處理下傷口，順便整理下今天紛亂的思緒。

    段瑜沒有再攔她，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倒是林蔓蔓，走了幾步後，又反身折了回去。

    段瑜由於長期不能視物，聽力過人，辨出了她的腳步聲，不解地寫道：【怎麽了？】

    “沒什麽。”林蔓蔓一邊說著，一邊蹲下身子，用右手催動靈氣，將地上被風吹散的紙片攏在一起，道：“就是突然想起不能亂扔果皮紙屑……”

    可是會有下人清理啊？

    還沒來得及等他寫些什麽，林蔓蔓將紙屑收了起來，跟他隨意說了聲“走了”，腳步聲很快消失不見。

    真是個奇怪的小女孩……

    而爹娘和爺爺想自己和這麽奇怪的人過一輩子嗎？

    待那侍女走過來，段瑜寫道：【一會爹娘問起來，就說你隻是帶我到外麵散了散步】

    那侍女向來忠心耿耿，不問緣由，老實地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