宥真沒有反對韓易共同擁有這輛阿斯頓馬丁的提議。
    相反，她對此表現得相當積極。剛在簽約室裏坐下來，宥真就把韓易的加州駕照要了過去，跟她自己的加州駕照並排放在桌麵上，默默欣賞了一遍又一遍。
    待奧斯汀將購車合同放在二人麵前時，她更是拿起第一頁，怔怔地看了好久。
    “本車輛租賃購買協議（“協議”）由以下雙方於2016年11月7日簽訂：
    出租人/出售方：奧加拉名車公司，經阿斯頓馬丁貝弗利山經銷門店授權。
    承租方/購買方：
    姓名：YOOJIN/CHO，YI/HAN
    家庭住址：864 STRADELLA ROAD， LOS ANGELES， 90077
    電話：+1 2138806102
    ……
    鑒於，兩位承租方/購買方希望共同租賃購買以下車輛（“車輛”）：
    品牌和型號：阿斯頓馬丁 DB11首發版
    年份：2017
    VIN（車輛識別號）：SCFRMFAV7HGL01698
    銷售/租賃協議簽署時的裏程表讀數：000003
    ……”
    呆板沉悶、一成不變的合同模板，趙宥真看得津津有味。
    後麵複雜繁瑣的條款細則草草掠過，開頭簡單明了的買家信息，宥真卻不厭其煩地反複端詳。
    每看一遍，她嘴角的弧度就更上翹一點。
    每看一遍，她眼眸裏的光彩就更明亮一分。
    把鑰匙交給韓易，坐到副駕駛位，看著對方低頭調整座位的時候，她又哼起了歌。
    路上哼，進了餐廳也哼，第一塊烤肉入口還在哼。
    宥真哼唱的聲音很輕很柔，時斷時續，想起來就哼一句，每次韓易豎起耳朵想仔細辨別，她便又安靜了下來。
    於是，直到他倆吃完午飯，返回阿斯頓馬丁的門店把奧迪A5也拿上，一起開到辦公室，他才在隻有他們兩個人乘坐的電梯轎廂裏，聽出了宥真一直哼唱的曲調。
    奧提斯雷丁的那首，《(Sittin’ on The Dock of the Bay》。
    在漁人碼頭，兩人初次擁抱時，坐在輪椅上，披著厚厚毛毯的那位街頭歌手，唱的正是這首歌。
    韓易沒有作聲，隻是看著宥真微微晃動的小腦袋，靜靜享受著這一刻。
    “還記不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麽？”
    眼看麵板上的數字快要跳到“10”，宥真忽然轉過頭，盯住韓易，輕聲問道。
    “記得。”
    韓易沒有片刻遲疑，點頭回應。
    “迪斯尼嘛。”
    “真是個好老公。”
    話音還沒有完全在轎廂裏消散，滿麵春風的趙宥真便踏出了電梯，恢複了雷厲風行的幹練模樣。
    從那一刻起，直到六點下班，宥真都再沒有半分親昵的舉動，甚至連韓易的辦公室都未曾進過。
    直到六點二十二分，兩人避開下班高峰期的人潮，在星薈大廈的地下停車場會合，宥真才對韓易說了那天下午的第一句話：
    “你開這個，我開這個，我們一起回我的公寓，等我把DB停好，我們再一起開奧迪回去。”
    “不把它帶回去嗎？”
    看了一眼趙宥真身後那台嶄新的阿斯頓馬丁，韓易瞬間會意。
    “其實……沒關係的，她們看到就看到了，本來就是你送給我的禮物。”
    “不擔心她們吃醋啊？”趙宥真雙手抱胸，促狹一笑。
    “本來就是你送給我的禮物。”韓易沒有正麵作答，隻是這樣重複了一句。
    “你不怕，我怕。”趙宥真聳聳肩，“不對，也不是怕……就是不想刺激到她們，特別是小如，免得她又做點莫名其妙的事情。”
    說完後半句話，宥真多少有些氣躁。她深呼吸兩下，左右環顧一圈，然後咬咬牙，一頭紮進了韓易懷裏。
    “反正我已經贏了一局了。”
    “她們可沒有跟你共同擁有過什麽東西。”
    腦袋埋在韓易肩頭，宥真甕聲甕氣地如是說道。
    “老公，我們走。”
    這個愛稱叫得越來越嫻熟，但按趙宥真的性格，也就最多在所謂“劇本”的掩飾下，逞逞口舌之快罷了。
    從某些方麵來說，在四個女孩子裏麵，她與韓易的確走得最近。
    但就是這樣觸手可及的距離之間，卻隔著層層阻礙。
    於是，一夜無話。
    一席與平日別無二致的四人晚餐，以及一場屢屢被綺夢打斷的睡眠。
    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韓易打著哈欠踱到一樓，發現三個女孩子早就出了門。
    &nont，今天她的馬來西亞室友過生日，邀請她和幾個閨中密友吃晚飯，小如盛情難卻。
    麥迪遜開著車，趕往Diplo的錄音室，去錄製她新專輯裏的第九首歌。
    長島姑娘還沒在洛杉磯買房，也沒辦法在聖莫妮卡租住的公寓裏貼隔音材料。所以，這種本來可以窩在家裏搞定的事情，變成了需要驅車橫穿整個貝弗利山才能完成的任務。
    趙宥真則是去了UCLA上課，這一次她倒不用請假，因為韓易給整個瀚音樂放了一天假。
    這是美國境內許多公司，今天不約而同的舉措。
    因為，今天是2016年聯邦大選的投票日。
    目前，有二十八個州，加上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通過了相關法律，要求各類公私組織，必須批準其雇員告假去投票的申請。
    加利福尼亞州，也是其中之一。
    因此，不管是不是要去投票，也不管投票需要多久，人們總是會在選舉日當天請假，而且一請就是一天。
    怎麽了，我在投票箱前麵站了一天，糾結該給共和黨打勾，還是給民主黨打勾，從投票站開門，站到投票站關門，不行嗎？
    這種極為普遍的情況下，大多數雇主都樂得當二十四小時的好人，直接給大家放假。
    頭一年當老板的韓易，也隨了大流。
    捧著手機，坐在沙龍廳裏看了半晌，百無聊賴的韓易，終於給自己找了件事做。
    他也去上課。
    雖然學校官方不會宣布全麵取消選舉日當天的課程，因為作為學術性機構，它們應該盡可能在政治立場方麵保持中立，對政治活動的舉辦保持疏離——或者說，至少在表麵上要這樣做。但教課的是教授，而大多數教授，都很樂意把總統選舉日當天的課程取消，不管是為了名正言順給自己放個帶薪假，還是為了鼓勵年滿十八歲的大學生們走進投票站，感受所謂的“democracy in action”。
    當然，還有少數確實愛崗敬業的教授，會倔強地發出一封郵件，擊碎莘莘學子偷得浮生半日閑的美夢。
    【主題：PPD 501a課程選舉日安排】
    【親愛的同學們，
    希望你們收到這條消息時一切安好。眾所周知，今天，即2016年11月8日，是美國總統大選的重要日子。但是，我想在這裏確認，我們的PPD 501a課程，仍將按計劃於下午6:00至晚上9:20在RGL101舉行。
    我知道你們中的許多人可能正在積極參與投票，並且對選舉結果相當關切，我鼓勵你們隨時了解情況。請相應地安排你們的時間，以便我們今晚可以一起完成富有成效的授課。
    如果您有任何問題或疑慮，請隨時與我們聯係。否則，我期待今晚在課堂上見到你們。
    Best Regards，
    Prof. Mark Plips】
    行吧。
    去就去唄。
    雖然這是一堂75人的大課，雖然馬克菲利普斯教授從來都不打考勤……
    但能在期末之前，記住自己的教授長什麽樣子，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意定身動，吃過午飯，韓易便穿戴齊整，在辦公室的書房裏……玩了三個小時的《群星》。直到提前設好的鈴聲響起，他才長舒一口氣，罵了一句墮落帝國，關掉電腦，徑直下到了車庫裏。
    站在四台顏色各異，價格不一的車子前，韓易略微糾結了一兩分鍾，取下了那隻邁凱倫P1的鑰匙。
    自從買了它，啟動的次數屈指可數。
    畢竟這種級別，這樣造型的超級跑車開出去，很容易引起韓易不太喜歡的關注。
    但今天很特殊，那開的車特殊一點，也沒關係。
    反正加州——特別是洛杉磯這種大城市——的大多數居民，都在投完自己的那一票之後返回家中，在後院裏支起了燒烤架，呼朋喚友，準備慶祝美利堅合眾國曆史上首位女總統的當選。
    從貝萊爾到南加大，一路上的廣告牌，幾乎都鋪滿了總統競選的廣告。
    剛上I405高速，迎麵而來就是一個巨幅橫版海報。
    一張民主黨候選人站在國旗前撫掌微笑的大頭照，旁邊寫著三排大字：
    【HILLARY FOR PRESIDENT】
    張貼這則競選廣告的機構，也沒忘了把自己的lo打上去。
    綜藝雜誌。
    沒走出兩英裏，帶著簡潔有力的口號，下一張海報就出現了。
    民主黨候選人的黑白素描，亮粉色的背景，畫麵中央一個大大的hashtag——#ImWithHer
    接下來二十分鍾的車程裏，目力所及處，所有跟競選有關的物料，清一色全是支持民主黨的。
    有把《We Can Do It!》海報上的女工改成民主黨候選人的臉，寫上“Hillary 2016”的。
    有白色背景板上，畫著一個大大的，帶著右轉箭頭的H字母，印有“STRONGER TOGETHER”宣傳口號的，這是民主黨自己投放的廣告牌。
    也有某間便利店的外牆被塗上她的臉，旁邊歪歪扭扭地寫著“CAUTION!SHATTERED GLASS”三個粗體詞匯的，無疑出自feminists之手。
    當然了，除了需要花錢的公共廣告之外，更多的，是沿路插在民宅草坪前的紙板。
    全是象征著民主黨的深藍色，全都印有美國國旗，全都有“Hillary for President”和“2016”這兩個關鍵詞。
    很明顯，在這個一開票就會被各大媒體劃給民主黨的鐵杆深藍州，共和黨完全沒有花費任何宣傳預算。
    任何一點微小的嚐試，都是無功的徒勞
    鄉村地區再紅，幾個大城市票倉堆疊在一起，也能讓另一個黨派的候選人永世不得翻身。
    重新經曆這一切，韓易的觀察更細致了幾分，感觸更深刻了幾分……當然，這場震動全球的大選，與他之間的聯係，也更緊密了幾分。
    雖然沒有直接參與到兩位總統候選人的戰爭之中，但是，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正在被人們逐一投入紙箱的一億兩千七百萬張選票裏，有許多張，都寫著他熟悉的名字。
    與他交好的名字。
    收過他政治獻金的名字。
    思索間，韓易將P1停在了University Gateway公寓停車樓的328車位上。
    他到現在為止還沒有退租，一方麵是不想無故違約，另一方麵，就是因為這個車位確實為他提供了不少便利。
    剛熄滅發動機，推開車門，韓易就收到了一條WhatsApp信息。
    [BarbaraPalvin：真不敢相信，就幾天沒見，你就出軌了！]
    ？？？？？
    韓易嘴角一抽，瞬間發了五個問號過去。
    不是，這女人有千裏眼？
    她是怎麽知道宥真……
    不對，有詐。
    [HanYi：你在瞎說什麽呢？]
    [BarbaraPalvin：看，被我逮到了吧？]
    [HanYi：逮到什麽了？？]
    [BarbaraPalvin：沒有出軌怎麽可能這麽快回複。]
    [BarbaraPalvin：說吧，現在你在哪個酒店的大床上躺著呢？]
    [HanYi：自己看。]
    韓易直接錄了一段停車場的視頻發過去。
    [BarbaraPalvin：瞧，還準備好了提前錄製的報備視頻。]
    “現在是2016年11月8號下午五點四十……六分。”
    韓易打開前置攝像頭，沒好氣地說道。
    [HanYi：現在相信了吧？]
    [BarbaraPalvin：哇噢，不得了了，居然每一分鍾都分別錄了個視頻！]
    &ne打了過去。
    響了三聲，芭芭拉接起了視頻。
    畫麵裏的匈牙利超模，素麵朝天。
    “現在相信了吧？”韓易在原地握著手機轉圈，“真的在停車樓裏。”
    “我逗你玩兒呢。”芭芭拉歪歪腦袋，活潑嬌俏，“就是想你了……想讓你給我主動打Facetime。”
    韓易最招架不住的，就是這種坦率而又熱烈的直球。
    “你在停車樓裏幹什麽呢？”
    觀察著屏幕裏心上人不斷變化的微表情，芭芭拉咬住下唇，得意地輕笑出聲。
    “哪裏的停車樓？”
    “USC旁邊的。”韓易沒有打算在這種小細節上撒謊，“來這兒辦點事情。”
    “噢，好。”
    出乎韓易預料，芭芭拉沒有繼續調笑，而是把鏡頭拉遠了一點，給他看她目前身處的環境。
    “我在JFK，馬上準備飛歐洲了。”
    “這麽早就過去嗎？”
    “是呀，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叮咚……”
    “旅客們，請注意，美聯航航班1555……”
    “啊，這是我的航班！”
    背景音裏剛響起，芭芭拉就把臉湊近手機麥克風，揚起聲調喊道。
    “我等會兒給你發信息，先登機啦！”
    還沒等韓易反應過來，女孩就掛掉了視頻通話。
    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兩秒，韓易苦笑著搖了搖頭，將它揣回兜裏，背上書包，邁步朝電梯走去。
    接下來的三個小時，無聊裏麵帶著點溫馨。無聊的是韓易對這堂課的內容完全不感興趣，一直裝作專注記筆記的樣子，其實是在iPad上看東看西。
    溫馨的是，四個女孩都在跟他聊天，特別是芭芭拉，今天對他是格外關心。
    [BarbaraPalvin：你還沒吃晚飯嗎？]
    [HanYi：對啊，事情還沒辦完。]
    [BarbaraPalvin：九點還沒辦完？]
    [HanYi：應該要到九點半去了。]
    [BarbaraPalvin：天呐，好吧。]
    [HanYi：你不睡一會兒？起飛都有三個小時了吧？]
    [BarbaraPalvin：還不困……你看總統選舉了沒？]
    [HanYi：看著呢。]
    [Barp……真的要贏了，我不是在做夢吧？]
    [HanYi：還差一個賓州，贏了的話，民主黨就真的完了。]
    寫到這裏，韓易抬頭看了一眼教室，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在用筆記本電腦關注著總統大選的進程，滿教室都是CNN、CBS和ABC的直播畫麵。
    無一例外，所有人都撐著額頭，神情凝重。
    像他這樣看樂子的留學生除外。
    這次史無前例的大選，關注度和熱度不言而喻。四個女孩子跟他的聊天裏麵，有很大一部分內容都是圍繞著愈加焦灼的搖擺州選戰展開的。
    徐憶如、趙宥真和芭芭拉沒什麽特別的反應，畢竟這不是他們國家的大選，事不關己就高高掛起。但麥迪遜……那是真的要急壞了，隨著共和黨接連贏下俄亥俄、佛羅裏達、北卡羅來納、猶他和愛荷華，她發過來的單詞已經全都變成了大寫。
    今晚之前，所有人都嗤之以鼻的“跳梁小醜”，真有可能入主白宮了。
    [HanYi：你還好吧？]
    [BarbaraPalvin：？跟我有什麽關係？]
    [HanYi：我以為你們都支持民主黨。]
    [BarbaraPalvin：誰是我們？我一點也不關心美國政治，反正誰當總統都得交稅……而且哪怕是Trump上台也可以呀，這樣我在白宮就有一個閨蜜了。]
    [HanYi：哈哈哈。]
    韓易清楚，芭芭拉說的那個閨蜜，就是卡莉克勞斯。
    能帶她進白宮的，是她的男友，他在華爾街的新資源，約書亞庫什納。
    當然，真實情況遠比芭芭拉想象得要複雜，約書亞不可能、也不會在白宮周圍露麵，這不符合他的利益，也會冒犯到他經常打交道的那幫生意夥伴。
    但這句話也沒錯。
    白宮裏麵的熟人。
    哈。
    沒想到重生一次，還能參與到這麽有趣的樂子裏麵來。
    時間很快過去，九點半一到，韓易便準時起身，忽略掉教室裏越來越焦躁，越來越壓抑的氛圍，踏著輕快的步伐，離開教學樓，返回了University Gateway公寓。
    1……
    2……
    3……
    對啊，今天晚飯該吃什麽呢？
    韓易盯著電梯顯示板上不斷跳動的數字，胡思亂想。
    得找個不支持民主黨的餐廳。
    免得他們的眼淚掉到我的飯碗裏。
    第二次看到洛杉磯這些人如喪考妣的模樣，還是那麽令人忍俊不禁。
    不知道明天去到辦公室，自己的員工又會是怎樣一番長籲短歎。
    我是不是明天不該去辦公室啊？
    免得員工們抱頭痛哭的時候，忍不住偷笑出來。
    哈哈哈，想想都——
    我操！
    電梯門一開，原本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韓易，雙眸猛然睜大，大腦直接停止了運轉。
    穿著一身黑色短裙，外麵套了一件同樣墨黑的皮衣，腳上蹬著一雙過膝長筒皮靴，坐在引擎蓋前，似笑非笑地朝他拋來媚眼的那道修長魅影，正是芭芭拉帕文。
    開什麽中美歐連線的國際玩笑呢？
    她不是飛歐洲了嗎？
    “沒想到洛杉磯今晚居然這麽冷，我在這裏都要凍僵了。”
    芭芭拉拍拍腿上不存在的灰塵，站起身，朝他走來。
    皮靴踏在水泥地麵上激起的每一聲脆響，都敲在了韓易的心上，震得他有些許恍惚。
    “你停車的這個地方，真挺難找的，我看你那兩個視頻，研究了半天，才發現不是在USC裏麵，而是外麵的這棟公寓。”
    在韓易麵前站定，芭芭拉俏皮地閉上了左眼。
    “沒想到我會來，對不對？”
    “……誰能想得到啊。”半晌之後，韓易才悠悠吐出了這麽一句。
    “你以為，我真會錯過你的生日嗎？”
    芭芭拉噗哧一笑，旋即讓身體微微前傾，把柔軟的嘴唇覆在了韓易唇上。
    “生日快樂，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