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文倒也曉得陸觀疑惑緣由，不太好意思地說道：
    “單憑我三人之力，本來頂多全身而退，要闖進遺跡深處卻非力所能及。”
    “好在沈明燭小姐似因顧念同門情誼，在緊急關頭趕到了現場。”
    “助我們打通了通往藏寶秘室的道路。”
    陸觀微微眯起眼眸。
    顧念同門情誼？
    若是如此，早在出發時便該同行了。
    用不著把僅有一麵之緣的自己，搬出來作推搪的理由。
    一位玄階巔峰的儒家練氣士，與李敬文等三人又無特別交情。
    怎會特意為救三人。趕赴南方兵家洞府遺跡？
    李敬文卻沒對身為讀書人楷模的沈明燭起半點疑心，好奇問道：
    “是了，恩公，剛才您說我‘也’在遺跡處。”
    “也就是說，那時您也到了當地？”
    陸觀麵色不變：
    “兵家先賢洞府的遺跡，我說我沒去湊熱鬧你會信嗎？”
    “可惜我趕到時，孫曦和臥虎兩方早將遺跡各處入口盯得緊緊的。”
    “我匆匆離去，得到的收獲並不多。”
    李敬文頗感可惜，也沒多口問他得了什麽收獲。
    “遺跡倒塌後，司隸校尉府麾下的虎賁衛將方圓十裏盡數封鎖。”
    “其中一撥輕騎，於河渡口處截住了江東孫氏的部曲。”
    “若非武院‘致聖堂’及時派人趕到調停。”
    “這兩支軍勢打將起來，不知要波及多少無辜百姓。”
    陸觀想起葉天顏事前的推測，沉思不語。
    最終代表武院監控遺跡狀況的，不是與葉玄澄親近的弘禮堂郭元儀。
    而是由武院院主的嫡係門生組成，直屬於院主本人的致聖堂嗎？
    武道天階境界的三品、二品、一品。
    分別名為法身、武聖、尊者。
    致聖二字，意謂大道直指二品武聖境。
    也即目前修行界所公認，武院院主身處的境界。
    假如三品法身境，僅是初步掌握仙神靈通的蛻凡之軀。
    武聖境便是真正以肉身偉力，比肩仙家的武道巔峰境界。
    走到這一步，與低境界的修行者，真真切切地在字麵意義上不是同一物種了。
    就連理想如此高遠的武者們，也沒法不被世俗的爭鬥煩擾嗎？
    陸觀歎了口氣：
    “你想要金銀還是物品，來換你帶來的物事？”
    “店裏的現金不多了，可你若是需要，我把東西拿到金玉樓、明玉坊為你變賣了，總比你自個兒去化算點。”
    ……
    最後李敬文紅著臉，捧走了陸觀店裏僅存的兩箱碎銀子。
    君子本不以財貨為念，但他新開書鋪，正須現銀，又不願伸向家裏取銀子。
    隻能厚著麵皮，報出一個他自以為很過份了的價碼。
    陸觀有時會覺得，當一名修行者當得像李敬文般貼地，或許也有另一番滋味。
    在這個風和日麗的午後，白虛月、郭倩和遊方僧人都不在店裏。
    陸觀解下槐首鄭公劍，起出埋於地藏王菩薩像下的誅邪劍陣圖，步至內庫第二重。
    地室中央的斷龍石台巍然不動，鋒銳煞意不時外放，於空氣中激起蜂鳴般的滋滋聲響。
    以這方巨石為中心，劍氣刻就的龐雜陣圖將整座地室鋪滿。
    分據五角的陣眼之上，其中三處已為劍器所鎮。
    木德玉劍“盤龍”，金德古劍“破惑”，水德法劍“斬月”。
    均是陸觀自店麵搬至地底，借此讓其享受斷龍石磨礪的五行鎮物。
    陸觀望向陣圖正中，石台前方，安然垂目捏不動根本印的地藏王菩薩像。
    斬殺高賀之夜，他回店時撞見了遊方僧人。
    後者急匆匆地把手頭半截木像塞進他的手裏。
    換取仙緣所得，就是眼前的第二座地藏王菩薩像。
    透過地麵地底兩座菩薩像，陸觀成功將店麵和此處的空間連通。
    三口劍器看似位處地底，正充當著五行劍煞陣的鎮物。
    但同一時間，它們亦存在於地麵五德終始陣的陣眼處。
    一物兩用同時，兩座陣法均同時於地麵和地底發揮作用。
    伴隨著陸觀心思閃掠，劍氣將隨時出現於古劍堂範圍內任何一處。
    這等將空間玩弄於股掌中的超常操作。
    恐怕就連地階巔峰的宗師們聽了，也得倒抽一口涼氣。
    陸觀本人卻沒覺得有什麽特別的。
    緩緩推開劍匣，取出李敬文賣予店裏的兩口劍器。
    對他而言，光是其中一口，其價值就已勝過李敬文取走的兩箱碎銀。
    奈何他提出要以更多寶物買劍，李敬文卻堅持不要。
    自古大道隻修我。
    這一句話，是許多沒有豐厚家底，靠著一己才能打拚出頭的修士奉為圭臬之言。
    來到陸觀這兒，還是覺得“君子善假於物”這句話合聽點。
    第一口劍，乃是名聲極大的屬鏤劍。
    相傳是吳王夫差的佩劍，吳地居南，故屬火德。
    出自鑄造“破惑”的風胡子之同門師弟薛燭，也即歐治子的另一位弟子之手。
    於劍池熔爐冶煉七七四十九夜而成。
    左傳載魯哀公十一年，吳王夫差賜伍子胥屬鏤自刎。
    後，越王勾踐得劍，將屬鏤賜予功臣文種自刎。
    狡兔死，走狗烹。
    中原逐鹿數千年的不變定理，一口劍便已說得明白。
    兵仙將此劍藏於假塚，是不是為著表達對太祖高皇帝鳥盡弓藏的恚怒？
    第二口劍，也是補全五行劍煞陣的最後一方鎮物，名為“蕩寇”。
    曾是霸王少年時用於夷平江湖賊寨的兵刃。
    霸王毀寨蕩寇，是為收攏四海豪傑之心，交鋒的都是當世一等一的英雄豪傑。
    手中劍百戰終斷，便隨意棄置一側。
    最終落入曾於霸王帳下為執戟郎的兵仙手裏，接續寶劍，納為收藏。
    重鑄之時，兵仙親以自身土德真氣加固劍質，使其得以存世千年。
    此劍刺入陣眼刹那，五行劍煞陣就此大功告成。
    陸觀眼前忽現一陣眩目白光，手中的鄭公劍被自成氣象的劍陣排斥，驟然彈飛了出去。
    咻的一聲，竟致刺穿了精鋼鑄成的內庫牆壁。
    陸觀眼眸微眯，走到牆邊輕彈鋼壁。
    發覺此處牆壁遠比他處為薄，幾乎隻可算是一片薄紙般的鋼板。
    真氣運至掌上輕輕一拍，登時將牆板推倒。
    現出僅容一人通過的破洞。
    他眉頭緊皺。
    這熟悉的氣味，以及教人不安的感覺。
    是下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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