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一道道驚詫訝異的目光注視而來，陸觀心裏甚是喜歡。
    臉上當然仍是一副微笑從容的表情。
    人們的心理，陸觀早瞧得通透。
    在大部份人的眼中，一個人可以什麽改變也沒有。
    隻因為識得有大身份大名望之人，便忽然也成了重要人物。
    歸根究底，於人們的認知裏，大人物既然願意與一個人結交。
    那麽這個人無論看起來多麽平庸，也一定有著人們所不知曉的長處。
    要麽就是潛力無窮，未來可期之輩。
    陸觀承認自己確實有一些潛力，但葉天顏可顯然不是為此才與他結交的。
    誌向相投，相知相惜之士。
    不必考慮彼此的身份地位，就能結為刎頸之交，生死與共。
    這等建基於誌業而非利益的交情。
    就算在常把仁義禮智掛在嘴邊的讀書人中，理解的人也不會多。
    “義姐午後有事嗎？你我許久未曾聚首，正好找個地方喝一下酒，敍一下舊。”
    陸觀伸手比向沈明燭和溫喬：
    “沈師姐是我的好朋友，至於旁邊這個家夥……姑且也算是朋友吧。”
    “義姐若有正事在身，我們或許能一起出點力。”
    假如葉天顏尚未知曉太學中藏有另一片石麵具的事。
    陸觀正好找機會盡快告知。
    若然她已知悉，且是為此而來。
    與她共同行動，成事的機會也顯然高於獨走。
    沈明燭是信得過的真君子，又是了解情況的地頭蛇，一同行動有益無害。
    至於溫喬，陸觀不認為她的智力能理解得了石麵具相關的糾葛。
    溫喬本已憋了一肚子悶氣，聽了這話忍不住跳了起來：
    “什麽叫這個家夥？陸明安，你別以為每個人都稀罕作你的朋友！”
    她這話本來說得甚重。
    但在座眾人既知陸觀是葉天顏的義弟，又是沈明燭的好朋友。
    雖然沒人作聲，心裏卻都想道：
    “江東來的蠻丫頭當真不知進退。”
    “也不瞧瞧人家陸公子身邊的朋友都是什麽人。”
    “人家還沒說不稀罕作你溫喬的朋友呢。”
    “就算肚裏攢得些墨水，終究還是難改野蠻莽撞的習性。”
    隻聽葉天顏笑道：
    “下次吧。我得送這幾位龍虎山的道爺們出了太學城再說。”
    “因著一些誤會，太學裏頭的部份人對他們頗懷敵意。”
    “若無大夥都認得的熟麵孔押陣，起了無謂衝突就不好了。”
    言罷揚長而去。
    文會主位上的黃慧麵容徹底僵硬。
    就連故作灑脫從容也做不到了。
    在葉天顏說話期間，一直待在梯間沉默不語的龍虎山眾道人們見她離去，也都跟在後頭。
    其中卻有一名姿容俊雅，目光精明幹練的道人。
    步下階梯前，回首瞥了陸觀一眼。
    此人約比陸觀長著三四歲，眼目中卻透著超乎年歲的成熟。
    微微眯起狹長雙眸打量他人之時，神態宛如一頭白頭鷹。
    道人的視線與陸觀相會僅一瞬間，便即移開。
    “是錯覺嗎？”
    “雖然眼神中的深邃神光甚是相似，但這陸觀不過是武院中新近冒起，無甚根基之輩。”
    “又怎會是那掌管迷霧之上空間，神通廣大的石猴兒？”
    就在他抽回視線刹那，陸觀麵上波瀾不驚，心裏卻已肯定了九成。
    “龍虎山道人，正是研究請神馭神之術的行家。”
    “加上那雙總像在懷疑著什麽，教人感到很不舒服的眼睛。”
    “這人就是那自稱三眼兒的家夥嗎？”
    ……
    小鯉魚精阿漓在沈明燭的寧神法術加持之下，作了一個久違的美夢。
    夢中無論是爺爺、阿爹、阿娘，都快快活活地在彩鱗島上逍遙度日。
    鯉魚精並不是那種凶性難馴，定期侵掠人族居所的妖族。
    相反，據聞世上第一頭成精的鯉魚，出自太上老君的蓮花池裏。
    清氣孕育而生的種族，絕不會像如今在水族中稱王稱霸的蚊龍之屬般殘暴好殺。
    然而人族與水族間的爭鬥既已開幕。
    一方就必須對非我族類的另一方進行徹底打擊。
    將對方組織有力反擊的可能性完全瓦解。
    這就是戰爭的法則，慈不掌兵，誠非虛言。
    阿漓雖然年幼，對人類的語言並不精通。
    總是憨憨的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話來。
    但這不代表，她想像不出黃慧率領邊軍衝殺至彩鱗島上之際，衝天的焰光是多麽猛烈。
    阿漓猛然驚醒，隻見身周被鋪、衣櫃，所知新天地中的一切盡數被火海吞沒。
    躺在床頭的木虎、木獅不過沾染一星火花。
    木紋上的焦痕不住擴大，轉眼便成了一塊焦黑爛木。
    阿漓清澈雙眸不住流出清淚。
    沈姐姐教過她如何在實力受太學規矩壓製之時，盡可能保護自己。
    因此雖然屢受黃家兄弟等人的欺侮，阿漓至今仍未受過重傷，更從未離死亡如此之近。
    想起早上撒了自己滿頭滿臉的爺爺骨灰，阿漓扯緊了嗓子，卻發不出尖叫聲響。
    這座位處問心湖畔的宿舍小樓。
    似已被類似兵家靜默符的符籙鎮壓得內外聲息隔絕。
    此刻的狀況，是沈明燭事前絕沒可能教她如何防備的。
    隻因沈明燭絕不會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太學城中焚樓害命！
    水族的體質天然壓製火勢，使得阿漓雖已滿身焦創，火毒不致入體。
    但越漸濃重的黑煙，卻非天生力量遭到壓製的阿漓所能經受。
    吸進數口之後，她已不停咳嗽起來。
    體內真氣流動伴隨著呼息亂作一團，
    漸漸模糊的視線之中，唯有置於枕頭底下的紅木長盒，猶如照道明燈般鮮明奪目。
    阿漓的瞳孔緩緩擴張開來。
    那是母親留給她的最後一件物事，由水族的某位君王於某個夜晚轉交到她手裏。
    “你一定要記住，你的族人絕不希望你為複仇而失掉性命。”
    “絕不能為著恨意動用這份力量。”
    “但是，如果人族發現了你並不像他們所想般一無所知，連你的性命也要剝奪。”
    “到時候寧可失去自我，也要打開盒子，解放先祖賜予我等的力量。”
    “因為在這世上，絕沒有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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