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觸柱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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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太後娘娘,出事了,楊老大人遞上了一封請罪折子,隨後、隨後……”
    回話的太監神色驚恐,就連牙齒都在打顫。
    “哪個楊老大人?”太後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沈雲綰的肚子上,頓時有些不耐煩。
    “回稟太後,是皇後娘娘的父親,承恩公楊老大人。”太監說完,小心翼翼地偷覷了楊皇後一眼。
    霎時間,楊皇後的心頭浮上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她突然掙脫了婢女的攙扶,宛若瘋癲一般,連腳上的繡鞋跑脫了都顧不得,赤著一隻腳,跌跌撞撞地衝出了殿門。
    楊皇後從未像現在這樣恐慌過,即使當初小產,得知自己再也無法受孕,也敵不過此時的心慌。
    她就如同身後有野獸在追一般,就連追出來的宮人都跟不上她奔跑的速度。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長長的宮道仿佛沒有盡頭,楊皇後所過之處,宮人接連拜倒,口裏喚著皇後,聽在楊皇後耳中,卻如同詛咒。
    心神恍惚間,楊皇後生出了一股錯覺,自己是在一隻巨獸的肚子裏,早晚都會被吞噬殆盡。
    “娘娘,皇後娘娘……”
    傳話的太監氣喘籲籲,終於追上了楊皇後的腳步,然而,已經遲了。
    楊皇後停在了太極殿前,她緊緊地盯著台階下半趴著的老者,眼珠動也不動。
    怎麽可能呢?
    父親一向注重儀表,就連胡須都是精心打理,趴在台階下的人是誰啊?這麽不體麵,身體下一灘汙血,將衣服都浸濕了,還有頭頂上流出來的那些白白的東西,和鮮豔的紅色混在一起……
    楊皇後再也無法忍受,忽然彎下腰,無聲地幹嘔著。
    就在這時,地上暈開了一圈淺淺的水漬。
    楊皇後抬起手,抹了抹眼角,奇怪,自己怎麽哭了呢?
    哦,哦!
    心髒上後知後覺地傳來一股鈍痛,漸漸延伸至四肢百骸!
    “啊——”
    楊皇後的喉嚨裏爆發出一陣尖銳的叫聲,她撲了上去!
    “爹!爹!你睜眼看看女兒啊……”
    楊皇後淚流滿麵。
    從此以後,自己不再有家了,即使貴為皇後,也終是天地間的一抹孤魂!
    太後從鳳輦上下來,看著眼前的一幕,眼底浮上絲絲不忍。
    她飛快地撚動著腕上的蜜蠟數珠,聲音裏含了一抹哀痛:“皇後,莫要讓承恩公走得不安心,還是……盡快收殮吧。”
    承恩公的死狀太慘烈了,腦漿四濺,皇宮的主人沒有到來前,宮人們竟是無一敢動。
    “我算什麽皇後。我連自己的親人都護不住……”
    太後的勸慰讓楊皇後從悲痛中清醒。
    她慘笑了一聲:“是因為我,我爹才不得善終!”
    自己剛被皇帝掌摑,自己的父親就一頭撞死在太極殿外!
    “皇後,哀家知道你心裏難受……”
    太後歎息了一聲,她走上前去,不顧腳下的髒汙,親自扶起了皇後:“承恩公在天有靈,看到你這樣,還不知如何心痛……”
    楊皇後卻跪地不起。
    “若是我的皇後之位要拿我爹的性命來換,以為我會稀罕嗎?以前是我蠢,是我看不透,總以為會等來陛下的回心轉意,他會看到我的好。我真是蠢啊!一個薄情寡義的男人,他根本不配!”
    楊皇後的目光已經恢複了冷靜。
    她膝行了幾步,從父親牢牢攥緊的手掌心裏抽出了折子。
    雖然,折子已經被鮮血浸透,但上頭的字跡還沒有模糊。
    上麵列的是親生女兒的罪狀,最後寫道:教女無方,愧對君王,唯有以死謝罪。另外,請陛下收回承恩公的爵位,隻求保住不孝女的一條性命!
    楊皇後“哈哈”大笑,多荒誕啊!
    就因為犯錯之人是帝王,反而是無辜之人慷慨赴死!
    太後與楊皇後站得極近。折子上的內容看得清清楚楚。
    她在心底誦了一聲佛號,竟是不顧太後之尊,蹲下身,摟住了楊皇後:“皇後,想哭就哭吧……”
    “太後娘娘,我想知道,這封折子是怎麽回事?”
    楊皇後黑黢黢的眼珠緊盯著太後,如同刀鋒一般的銳利,仿佛要把對麵的人刺穿。
    “你是在懷疑哀家嗎?”
    太後苦笑了一聲。
    “我失去的至親之人太多了,痛不欲生的滋味也嚐過許多次。我不會拿承恩公來做棋子,那不是結盟,而是結仇。”
    她回視著楊皇後的目光,眼中堆積的寒冰被落日餘暉映出璀璨而又銳利的光芒。
    “皇後,你若冷靜一些,深思熟慮,就該知道,承恩公是為了誰。”他為的,從來都是楊氏一族的富貴和榮耀。
    既然當年可以犧牲親生女兒,那現在同樣可以犧牲自己的性命。
    太後殘忍地揭開了楊皇後不願意正視的真相。
    楊皇後緊緊地咬住了嘴唇,哪怕指甲嵌入了漢白玉石磚的縫隙裏,已經盡數折斷,卻感受不到痛楚。
    因為楊皇後心裏的痛苦比身體上的痛苦還要疼痛百倍。
    “所以呢?”
    哪有什麽所以。
    太後挑起眉,哪怕一個字沒說,深沉的目光卻道明了一切。
    楊皇後用帶血的手指捂住了臉頰,也遮住了眼底掩飾不住的脆弱。
    自己早就成為棄子了。
    陛下一直在明裏暗裏地打壓世家,當年的王謝兩家何等煊赫,最後還不是風流雲散。
    父親若是不想讓楊家步上崔家和李家的後塵,隻能另投明主,靠著從龍之功將楊家的富貴延續下去。
    自己這個女兒,從來都是棋子。
    可是,楊皇後必須承認,哪怕是棄子,楊家仍舊沒有把自己從棋盤上剔除,是該感謝還是怨恨?
    就如同以往一樣,楊皇後根本分辨不清。
    她踉蹌地站起身。
    “母後,我要出宮,請母後恩準。”
    若是錯過這次機會,也許餘生,自己再也無法觸碰到家門了。
    “哀家允了,皇帝那裏,哀家會幫你求情的。”
    太後吩咐皇後身邊的女官:“照顧好皇後,若是皇後玉體有損,哀家唯你們是問!”
    ……
    永昌宮。
    沈雲綰喝了安胎藥,被臨時安置在殿內的軟榻上。
    宮人搬來的屏風隔斷了沈雲綰的視線,讓沈雲綰無從窺見皇帝的神情。
    整個大殿落針可聞,僅從殿中死寂一般的氣氛裏,沈雲綰便能猜測到皇帝的心情了。
    承恩公不僅有著皇後生父的身份,還是弘農楊氏的家主,他的死,可不像禦史台的那兩個禦史,就算激起一點水花,也迅速回歸於無痕!
    承恩公的死,注定會為表麵上一派平靜的京城掀起驚濤駭浪!而群臣關於太子監國的呼聲也將勢不可當!
    若僅僅是禦史台,僅僅是文臣們,或許皇帝還能靠著權利來鎮壓,但若是滿朝文武再加上宗室和民意,就是一國之君也難以抗衡!
    沈雲綰壓下了即將脫口而出的一聲歎息,一雙明眸如同覆著霧靄一般,讓伺候她的宮人們無從窺探這位太子妃的想法。
    承恩公之死會是誰的手筆呢?
    除了蕭夜珩之外。
    因為沈雲綰相信他不會用這種詭計。但是他門下的人呢?
    就連盧晗之都有嫌疑。
    雖然對方對蕭夜珩忠心耿耿,但是必要的時候,為了大位,他有陽奉陰違的膽量!
    當然,淮安大長公主也有嫌疑。
    畢竟,她是柱國公之妻,與衛氏有著不可分割的聯係。
    衛俊峰謀反,她勢必會受到牽累,為了保全自己,她連侄孫女都能下手,何況是承恩公楊家。
    還有太後娘娘,這位盤踞在後宮的女人,熬死了兩任皇帝,其心狠程度完全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自己能想到的事,楊皇後也能想到。
    她會不會因為承恩公之死恨上蕭夜珩?
    然而,就連楊家都站在了蕭夜珩這邊,她一個深宮中的婦人,哪怕貴為皇後,既無寵愛,又無權柄,又能做什麽呢?
    越是深想,沈雲綰就越是齒冷。
    這裏頭,楊皇後注定是受傷最深的那個人,同樣,也是最無能為力的那個人。
    這就是女子,出嫁前靠著父兄,出嫁後靠著丈夫和兒子,而自己手中什麽都沒有!
    沈雲綰心底泛起一股濃重的悲哀,直到外頭傳來問安的聲音。
    “兒臣參見父皇,聽說太子妃動了胎氣,兒臣心急之下,沒有父皇旨意,就從府中趕來,希望父皇寬恕兒臣無召入宮之罪!”
    皇帝打量著跪地請罪的長子。
    盡管他身上衣著整齊,儀容更是挑不出一絲差錯,但是額頭上的薄汗卻出賣了他的鎮定。
    皇帝嗤笑了一聲。
    “你的耳目倒是靈通。”
    這句話看似平靜,卻是如同驚雷一般,若是換了旁人,早就誠惶誠恐了。
    蕭夜珩微垂著目光,墨眸不見一絲慌亂,仿佛聽不出皇帝平靜之下的暗藏殺機。
    “父皇,是皇祖母派人告訴兒臣的。難道太子妃受驚動了胎氣,兒臣這個做丈夫的不該知道嗎?”
    蕭夜珩後麵的話更是大膽。
    “父皇放心,兒臣不會刺探禁中。”
    “笑話,朕是天子,難道會害怕嗎?”
    皇帝冷笑了一聲。
    哪怕他對羽翼已豐的長子忌憚以久,可是一個君王,又怎麽會承認心中的畏懼,以天子的驕傲,本不允許他低頭!
    “父皇說錯了,怕的人從來不是父皇,而是兒臣。早年兒臣擔心父皇廢了兒臣後會殺了兒臣,現在兒臣更加害怕,害怕父皇的威德。”蕭夜珩坦然地抬起目光。
    一雙墨眸沉著而冷靜。
    皇帝身體一僵,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
    就是當初自己險些杖殺了這個兒子,他也沒有說過一句軟話。如今,他是在求饒嗎?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屏風上麵,仿佛這樣,就能夠穿透屏風。
    為了一個女子!
    多麽可笑!
    這就是滿朝文武交口稱讚的賢明太子!
    若說女色是自己身上的汙點,難道太子就不是嗎?
    時隔多年,皇帝終於在狼崽子一般的長子身上找到了父子之間的相同之處。
    “你是在向朕求饒嗎?”
    皇帝淡淡道,然而,背在身後緊緊攥起的指節卻泄露了他內心的洶湧起伏。
    “父皇認為是就是。”
    蕭夜珩的目光也落在屏風上。
    他並不知道妻子現在情況如何。
    進宮之前,自己就已經從眼線那裏得到了消息,承恩公在太極殿外觸柱而亡。
    這說明宮廷裏一定發生了大事,遠比太子妃動了胎氣還要嚴重。雖然,在蕭夜珩心裏,妻子的事就是天大的事。
    這個兒子一身反骨,就連求饒的話都說得硬邦邦的。
    長子這樣,皇帝反而相信了,而不是包藏禍心地以退為進。
    “父皇,兒臣現在隻想知道太子妃身體如何?兒臣隻有親眼看到太子妃才能安心,求父皇恩準。”
    蕭夜珩的話打斷了皇帝的思緒。
    皇帝目光沉沉,眼底暗藏鋒利。
    他目光審視地盯著蕭夜珩的麵龐。
    “承恩公在太極殿觸柱而亡,太子,你知道嗎?”
    蕭夜珩的墨眸毫無波瀾。
    常人聽了這個消息,一定會驚愕、惶恐,可是他眼底卻什麽都沒有。
    “回稟父皇,兒臣不知。兒臣聽到太子妃的消息便快馬加鞭趕到皇宮,也許此時,兒臣府裏已經收到消息了。”
    蕭夜珩淡淡道。
    皇帝一言不發,一雙眼睛黑沉沉的,如同山嶽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蕭夜珩恭敬地垂下頭。
    半晌,皇帝說道:“太子妃就在屏風後,去吧。”
    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蕭夜珩知道自己過關了。
    “謝父皇。”
    蕭夜珩站起身,接著又行了一遍禮,朝著屏風後走去。
    他身姿優雅,如同挺拔的修竹般,卻失去了往日的從容、鎮定,步履生風,走得極快,眨眼間便消失在了屏風後。
    皇帝眯起眼,望著長子始終挺直的脊背,緩緩收回了視線。
    “陛下……”
    一個麵目平凡的太監無聲無息地來到了皇帝身邊。
    如果蕭夜珩還在這裏,就會發現這是一張連他也沒有見過的生麵孔。
    來人彎著腰,袖著手,靜等著皇帝的吩咐。
    他就如同一道影子一般,隱在黑暗之中,若是不刻意去瞧,根本無法注意到。
    “準備晚膳吧。”
    片刻之後,皇帝開了尊口。
    來人一個字也沒有多問,如同來時一般走得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