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一章:冒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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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城毗鄰邊關,是整個邊境內最繁華的一座府城。
    沈雲綰來到了郭家的鋪子。
    櫃台上擺著綾羅綢緞,但沈雲綰早就對郭縣令嚴刑逼供過,知道這些布料隻是障眼法,郭家真正做的是鐵器生意。
    “兩位貴客要點什麽?”店裏的夥計一臉堆笑地迎了上來,但若是仔細觀察,便能看清他眼底暗藏著的敷衍。
    紫竹上前一步,一臉倨傲:“你們東家呢?我們小姐要見他。”
    夥計眯了眯眼,露出一道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我們東家今天不在城裏,去城外的莊子探望老娘了。貴客要什麽,盡管吩咐小的,小的便能做主。”
    “我竟不知,家裏雇來的下人何時這樣張狂了。”沈雲綰戴著冪籬,清冷的聲音從白色的輕紗下透出來。
    夥計皺了皺眉,合著這兩人是上門鬧事來的。
    夥計可不記得東家還有一個這麽大的女兒。
    他冷笑:“兩位就算編瞎話也編得像樣點,我們東家還不滿三十,五年前才成婚,哪裏能生出這麽大的一個女兒來?去去去,趕緊一邊去兒,再不走,我可要報官了……”
    “放肆!”紫竹從袖裏抽出一柄匕首,橫在夥計咽喉間,“就連你們掌櫃也是我郭家的下人,想要我們小姐做他女兒,你問他有這樣的福氣嗎?”
    “我不跟你廢話,立刻把馬掌櫃找來,別讓我們家小姐久等。”
    紫竹的聲音就跟她手裏的匕首一樣冷。
    夥計脖子一
    涼,想不到這突然上門的女子會有這麽大的來頭,臉上露出幾分狐疑:“大小姐養在深閨,怎麽會突然來邊關?大老爺怎麽會點頭?”
    “你是什麽身份,竟敢打探大小姐的事?!”紫竹將匕首壓進去。
    夥計的脖子被劃出了一道口子,霎時間鮮血直流,嚇得夥計趕忙求饒:“姑奶奶有話好說。”
    “還求姑奶奶高抬貴手,小人這就去請東家過來。”
    沈雲綰輕哼了一聲。
    “方才不是說馬進出城了?”
    那夥計抬起手,朝著自己就是一個嘴巴子:“都是小人滿嘴胡唚,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饒過小人這一次。”
    “滾!”紫竹收起了手裏的匕首。
    夥計連滾帶爬地掀開櫃台後的簾子。
    “小姐,此人會不會耍花招?”在別人的地盤上頭,紫竹說話還是很謹慎的。
    “父親留了人手給我,他要是有九條命,盡管耍花招。”話落,沈雲綰聽到幾道足音悄然離去。
    那人雖然刻意放輕了腳步,卻瞞不過沈雲綰的耳朵。
    等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一個穿著藍衣的男子姍姍來遲,隻見他的身材高大、健壯,長相頗為粗獷,滿臉的胡髭遮住了臉上大半的五官,隻有兩道英挺的眉毛和精光畢露的眼睛還留在外麵。
    從他進來,沈雲綰便從此人身上聞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那絕不是一個綢緞鋪掌櫃會有的氣息。
    “您就是大小姐?”男人的目光從紫竹的臉
    上劃過,接著便長久地停駐在了沈雲綰的身上。
    長至膝蓋的冪籬遮住了男人的窺探。
    沈雲綰將男人打量了一番,微抬著下頜:“你是綢緞鋪的掌櫃馬進?”
    馬進在綢緞鋪裏用的是假身份,這女子一來便叫破了他的真實名姓。
    馬進眼中的漫不經心不見了。
    他的目光多了幾分鄭重:“小人便是馬進,敢問大小姐,怎麽會突然來了幽州?往常就算有急事,也是公子親自來此?”
    如今的大魏雖然四海升平,可一個閨閣千金僅僅帶著一個婢女就敢長途跋涉,竟然還真平安無事地來到幽州城,這件事怎麽想怎麽詭異。
    沈雲綰聞言,眼裏強擠出淚水。
    “還請馬掌櫃找個僻靜地方。”
    方才夥計已經跟自己說了,這對主仆是如何的倨傲,誰知這女子竟突然客氣了起來。
    馬進看了夥計一眼。
    對方很有眼色,找了一張歇業的牌子掛在門外,接著便將兩扇門從內鎖上了。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小人請大小姐去後院敘話。”
    馬進主動走到了前麵帶路。
    他倒不怕這兩個女子耍花招,若是對方敢戲弄自己,進了後院,更方便自己甕中捉鱉。
    這家店鋪後麵自帶了一個院子,沈雲綰大體掃了一眼,便對裏頭的格局大致有了數。
    後院與前麵的商鋪連著,一處用來招待客人的花廳,還有兩間日常起居的廂房,麻雀雖小,倒也五髒俱全。
    到了花廳,馬進請了沈
    雲綰上座。
    沈雲綰也不客氣,落座之後,她一路強忍著的情緒傾瀉而出:“幽州這裏還沒有收到朝廷的邸報嗎?”
    “朝廷突然盯上了我們家,若非我那一日恰好去了禪寺求簽,整個郭家便無一活口了!”
    沈雲綰語氣哽咽,聲音裏含著濃濃的悲傷和恨意。
    馬進大驚失色:“大小姐此言當真?大人怎麽會被朝廷盯上,這些年不是一直無事發生嗎?”
    沈雲綰沒有理會馬進的問題,繼續說道:“幸好父親這些年養了不少忠仆,給我報信的那個人並沒有說清緣由,隻把家主令牌交給了我,讓我立刻上路……”
    “生死關頭,我也顧不上這麽多,這一路多虧婢女護送,才能順利到達幽州。”
    “大小姐能給我看一眼家主令嗎?”
    馬進對她的話半信半疑。
    沈雲綰垂下頭,從袖中掏出一麵令牌,舉在手中:“馬掌櫃看清楚了嗎?”
    馬進眯了眯眼,這家主令牌是真的!不過,在一個孤女身上,便如三歲小兒抱著金磚立於鬧市,根本守不住。
    “我勸馬掌櫃別打家主令的主意,我既然能護送著小姐一路前往幽州,就不是吃素的!寶物動人心,可也要有命來拿,馬掌櫃你說是不是?!”
    紫竹話音剛落,藏在袖裏的匕首便飛了出去,擦著馬進的臉頰釘在後麵的牆壁上。
    一縷黑發輕飄飄地飄落在地,馬進方才反應過來。
    他情不自禁地攥緊了拳頭,剛剛那
    股浸透骨髓的殺意還如影隨形,讓他的手腳一瞬間僵硬,根本來不及反抗。
    馬進壓下心頭那股被人冒犯的不適感,臉上露出一抹笑:“我受了大人的恩惠,又怎麽會做出忘恩負義的事,姑娘你多心了。”
    紫竹警告完馬進便站到了沈雲綰的身後,她牽了牽唇角:“馬掌櫃最好是這麽想的。”
    “好了!父親就是信得過馬掌櫃的人品,才會把這麽大的攤子都托付給馬掌櫃。”
    沈雲綰輕斥。
    “知道你是為了我,雖則這一路凶險重重,可到了幽州城就安全了,你不必如此小心。還不跟馬掌櫃賠禮!”
    沈雲綰連削帶打。
    紫竹從她身後走出,朝著馬進屈膝一禮:“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馬掌櫃您大人有大量,別和我一般見識。”
    馬進身後,夥計的臉色有些古怪,剛才自己也說過類似的話。
    “哪裏!我還要謝姑娘高義,護送著大小姐一路來幽州,讓大人還有一絲血脈留在世上。”
    馬進說著,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力氣大到把眼睛都擦紅了。
    “大小姐盡管放心住下,有我馬進在,誰都不能動大小姐一根汗毛!”
    “馬掌櫃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郭家的仇不能不報!還望馬掌櫃盡快幫我引薦接頭的人,我手裏有一批貨物要出,我保證,這些貨足夠讓那個人心動。”
    馬進的眼裏閃過一道暗芒。
    大小姐這是一門心思地要給父兄報仇
    ,天下可沒有白吃的筵席,大小姐既然要出手裏的貨,肯定要提條件。
    自己要不要去趟郭家的渾水?
    沈雲綰看著馬進這副眼珠亂撞的模樣,對方在打什麽算盤他一清二楚。
    這是看郭大有和郭玉兩人都死了,郭家小姐又是一個弱女子,便想著脫離郭家的掌控了。
    一個連自己的家國都能出賣的人,還指望他有什麽底線。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得吃罰酒了。
    “朝廷滅我郭家滿門,給出的理由是我父親勾結盜匪,草菅人命。”
    沈雲綰慢條斯理地解下了幕籬,露出一張清秀的容顏。
    她的眼睛盯著馬進,眼裏的諷色不加掩飾。
    “這罪名語焉不詳,說明朝廷不想打草驚蛇,還想順藤摸瓜,將這條藤上的人一網打盡。馬掌櫃,你覺得,這條船若是翻了,你就一定不會溺死嗎?”
    沈雲綰似笑非笑地瞥了馬進一眼,接著垂下頭,擺弄著腰間掛著的玉佩上的流蘇。
    她漫不經心地道:“我這婢女有句話倒也沒錯,人心險惡,我一個弱女子,若是不留些後手,早就被啃得骨頭渣都不剩了,哪裏還來得了這幽州城?!”
    “父親一走,我頭上再無片瓦,不過不要緊,我雖然不夠聰明,可也知道給自己留後手。我若沒有了活著的指望,那就一起去死好了。”
    沈雲綰說完,抬起眼簾,微揚著下頜,露出一抹詭異而又瘋狂的笑容。
    馬進也曾刀尖上舔過血,卻被
    郭大小姐的瘋癲駭了一跳,一股涼意自腳底心竄起,讓他生生打了個寒戰。
    果然是郭大有的種,夠狠,也夠毒!
    這萬一要讓她不滿意,這是要拉著船上的人一起陪葬!
    馬進幹笑:“大小姐說的哪裏話,我是郭家的奴才,為大人報仇,責無旁貸。不過,也得從長計議。不知道大小姐您有什麽安排?小人也好配合您行事。”
    “想試探我?”沈雲綰冷笑,“最遲明天,我若是見不到接頭人,你就等著官府的通緝令吧!”
    兵貴神速!何況,自己還被梁超盯著,若是遲了,結果可就不好說了。
    馬進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他臉色有些難看。
    半晌,馬進擠出一抹笑容:“大小姐稍等,小人出去一趟。”說完,朝著夥計使了個眼色:看好這兩個人,別讓她們跑了。
    “大小姐餓不餓?店裏沒有廚子,小人去府城最好的酒樓叫一桌菜,大小姐意下如何?”
    夥計一臉殷勤,剛剛那把匕首有多鋒利,他可是親自見識過的。
    “你可比馬進機靈多了。”紫竹點了點頭,“趕緊去,別讓大小姐久等了。”
    夥計連忙“哎了”一聲,小跑著離開。
    “可真是人人都有心思啊。”
    沈雲綰瞥了一眼落下的門簾,漫不經心地道。
    “大小姐切勿傷懷。樹倒猢猻散,老爺一走,這些人生出異心也在所難免,但他們若是聰明,就該知道不要和您作對,否則,,沒有他們的好
    果子吃!”
    紫竹故意提高了音量,就是要讓院子裏的狗腿子聽到。
    不是要監視主子嗎?自己就讓他們敢怒不敢言!
    “幸好有父親以往對我的教導……”
    沈雲綰的眼角恰到好處地落下一滴淚,可比馬進來的真情實感多了。
    “郭家散了,我也不至於六神無主。”
    “大小姐,您不要妄自菲薄,郭家最重要的賬本可是一直由您保管的,就算大公子是老爺選出來的繼承人,可大公子連賬本的邊角都沒有摸到。”
    沈雲綰笑聲諷刺:“你不懂,懷璧其罪,這賬本就是我的催命符。所以,怎麽用,我得好好想一想。”
    沈雲綰知道馬進最想知道什麽,索性全都說給馬進聽。
    至於馬進聽了之後,心裏頭會不會七上八下,可不關自己的事。
    紫竹聽著一串腳步聲遠去,抬起頭和主子對視了一眼,眼中暗含諷刺。
    ……
    “聽清楚了嗎?她手裏果然有賬本?”馬進當著沈雲綰滿口答應去找人,背地裏卻陽奉陰違。
    他根本沒有走遠,而是就在附近的一家胡餅攤上等消息。剛烤出來的芝麻油胡餅散發陣陣誘人的香味,馬進卻沒有任何的胃口。
    特別是聽了手下稟告的消息。
    “真想不到,郭大有會把這麽重要的東西給他女兒保管!女人能成什麽事?!她們就隻會壞事!”
    馬進對前東家毫無尊重。
    “不行,得想個法子,絕不能被這個女人牽著鼻子走!”馬進的眼
    裏流露出一抹狠色。
    自己在這幽州城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若是傳出去,自己被一個女人玩弄在股掌之間,自己的麵子往哪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