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彼之樂園我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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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餘杭縣城主街中央,搭建起一座九階祭台,四麵環繞十六座柴
祭台兩側,立兩根高高旗杆,各掛一條長
左側長幅書寫:誅昏君,除六賊,替天行道
右側長幅書寫:迎明王,尊聖公,永樂天下
一尊不知從哪裏搬來的道人泥塑,重新刷漆修補後,被三十六個頭戴紅巾、身披白袍的壯漢抬上祭
聖教宣稱,這便是明王在人間的具體形
聖教以摩尼教為本源,經過方臘一番魔改,早已脫離“二宗三際”之核心教
就連摩尼教正統教祖,波斯人摩尼,也被方臘換成東漢末年的黃巾軍領袖張
道人形象,也正好與張角契
一方蓮花寶座也被抬上祭台,看得出應該是臨時趕製,做工比較粗糙,中途八瓣蓮花竟然掉落兩瓣,仇道人暴跳如雷,勒令工匠趕緊修
一千餘紅巾軍聚攏在祭台四周,他們本是餘杭縣各鄉丁壯,此刻,他們都成了聖教教徒,紅巾軍勇
甲胄具身的方毫登上祭台,四麵十六座火堆同時點燃,火光照耀在他身上,像是泛起一層金
紅巾軍揮舞手中鋤頭、柴刀、耙子、槍棒,嘶聲竭力地呐喊著,每個人眼裏流露出著魔般的癲
趙莽父子和魯達站在人群最後一排,王鐵山帶領一隊兵丁寸步不離
趙莽望著眼前狂熱場麵,隻感覺渾身陣陣發
一股通體寒意自心中升
這一千多農家子弟,在方毫一夥人煽動下,把累世積攢的憤怒、不甘、仇恨徹底宣泄出來,甘願成為所謂“教眾”,為一份虛無縹緲的前程踏上一條不歸
他們或許還未意識到,等待他們的將會是怎樣可怕的下
趙莽苦笑,心中又生出些悲
鄉民們選擇投入聖教懷抱,絕非簡簡單單用“愚昧”二字能解
大宋君臣在全國各地搜羅運送花石綱,每年上繳遼國歲貢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每年賜給西夏所謂“賞賜”絹十三萬匹、銀五萬兩、茶兩萬
那個時候,他們可曾想過,在國家治下,還有無數草澤百姓,在默默承受這些巨額靡費?
恍惚間,趙莽突然想到,如果換作自己,每年辛辛苦苦勞作,到頭來一年收成大部分要應付官府各種苛捐雜稅,剩下的根本不夠養活一家老小,這種時候,他又能怎麽做?
趙陀看了眼四周,沉聲道:“方毫當真願意放大郎出城?”
魯達道:“師哥放心,他親口答應俺可惜,他隻同意讓趙莽”
魯達一臉慚愧:“方毫擔心師哥去杭州通風報信,讓兩浙帥司提前有了防
趙莽還是個毛頭小子,杭州也無人認識他,走了也無所謂......”
趙莽嘀咕道:“等我出城,馬上趕去杭州報”
趙陀搖搖頭:“不可!杭州無人認識你,你的話更無人會信!你出城以後,馬上趕去秀州!”
趙陀停頓了下,語氣放緩:“若一月之內,爹平安無事,自會去秀州尋
過了一月,爹不出現,往後,隻能靠你自己了,好好活下去!”
趙莽睜大眼,愣了好半天,一句話也說不
“我不走!~”趙莽咬
趙陀臉色突然變得極為冷沉,直勾勾盯著他:“你今年已滿十七,雖說我大宋法令規定,男子二十成丁,但在尋常人家,十七歲已是成年!
你尚未娶妻,無後,更未立下家業,無以寸功報國,無以孝悌報親,有何資格去死?”
趙陀指著他腰間刀,厲聲道:“我傳你破夏刀,你可知是何用意?
我大宋以文道治國,重文抑武,可如今天下,內有盜賊四起,外有夷狄如虎狼,我更希望你如漢唐豪傑般,功名自馬上取!
區區一窩方臘餘孽,就把你困死在小小餘杭,你可甘心?”
“爹~”趙莽攥緊刀把,聲音沙啞,雙眼浮起氤
魯達忽地歎息一聲:“趙大郎,聽你爹的話,走吧~你還年輕,或許將來有機會,看到這世道變好......
俺向你保證,俺死之前,沒人能碰你爹一根毛!”
趙陀淡淡一笑:“你個夯貨,以為師哥我瘸了一條腿,就能遭人欺負不成?”
魯達拍拍大光頭:“哈哈~俺可不敢!不管瘸了幾條腿,趙鐵杖還是趙鐵杖!
不過師哥,你的鐵仗早在當年攻打西夏國相梁乙逋時就弄壞了,這麽多年,也沒見你再用過鐵仗,可還會耍?
要不,跟俺改練戒刀如何?”
趙陀黑了下臉:“....滾蛋!”
趙莽咧嘴一笑,抹了抹眼睛,祭台上火堆烈焰衝天,火光映入他雙眼,化作兩團灼灼升騰的金色光
猶如正午時的日頭,灼烈刺眼,卻能讓世間黑暗無所遁
祭台四周火光熊熊,方毫具裝甲胄著身,站在蓮花寶座之上,宛若金甲神
他慷慨激昂地發表講話,趙莽側耳傾聽,內容大多來源於那篇早已在兩浙路流傳開的紅巾軍起義誓
趙莽的古文功底,大概處於同時代識字人群的墊底水
勉強能聽懂方毫此刻的激情演
不得不說,這篇起義誓詞的確能讓廣大草澤百姓們感同身
祭台四麵,上千紅巾軍高舉手中各式器械,每個人都用盡全身力氣怒吼、咆哮,聲浪震天!
趙陀忍不住低歎:“方臘起義之初,紅巾軍所向披靡,不是沒有道理啊~”
趙莽深以為
就憑這一口累世積攢的怒氣,足以席卷六州五十二縣!
可惜,未等起義軍徹底蛻變為一支真正鐵血強軍,以大宋西軍為主力的平叛大軍迅速南
幾場戰敗,幾番挫折後,本就是由鄉民丁壯組成的紅巾軍,軍心士氣迅速崩潰,加之起義之初,戰略抉擇失誤,失敗也就不可避
方毫演講完畢,又一連宣布二十六人名單,將其稱之為“邪佞”,定性為昏君奸臣的走狗爪
仇道人率紅巾軍,把二十六個身穿白衣、五花大綁之人押上祭台,成兩排跪倒在道人泥塑
今夜,就要用這二十六人活祭明王!
方毫提刀走向第一人,正是巡檢司寨都頭龐
在周遭紅巾軍歡呼呐喊聲中,方毫一刀捅進龐牛胸膛,刀尖從後背穿刺,抽刀時,一股猩紅血液噴濺出!
祭台四周響起震天狂歡
從方毫開始,紅巾軍排成隊,接連上台,對二十六個邪佞施以酷
有人用柴刀劈砍,剁手跺
有人剜眼割耳,從身上割下一塊肉,實在沒地方割,就砍斷骨
二十六顆頭顱,成了紅巾軍哄搶的玩
慘叫、哀嚎、狂笑、咒罵諸多聲音交織,宛如人間地
隔著人群遠遠觀望,看得趙莽頭皮發麻,如墜冰
場麵極度血腥、殘忍,令他胸腹間翻湧起陣陣嘔吐感,彎下腰幹嘔不
魯達和趙陀麵無表情,看得眼睛不
魯達瞥了眼趙莽,嘿嘿怪笑道:“這算啥?小場麵而已!方臘起義時,每攻占一處州縣,都要把當地官吏抓起來,火烤、蒸煮、喂炭、灌屎尿、活剮,但凡你能想到的都有!”
趙莽臉色變綠,彎下腰又是一陣“嘔~嘔~”
半個時辰後,活祭兼祭旗誓師儀式宣告完
千餘紅巾軍經過鮮血洗禮,基本堅定擁護聖教、聖公,繼承老聖公未盡之功業的決心,繼續同朝廷頑強鬥
紅巾軍散去,方毫率呂將一行來見趙莽父
魯達稽首道:“小聖公,聖教起義大典已畢,可否按照約定,放趙莽出城?”
方毫看看趙莽父子,笑道:“觀摩我聖教大典,二位有何想法?”
趙莽生硬道:“沒有!”
趙陀淡淡道:“預祝小聖公旗開得勝!”
方毫眉頭一揚:“聖教大典如此震撼人心,二位就不曾心動?不曾生出加入聖教,共舉大業的念頭?”
趙莽忍不住罵了聲:“變態!”
趙陀淡然道:“我父子不過升鬥小民,胸無大誌,但求安穩,清貧度日即可!”
方毫目光微閃:“既如此,未免可惜!”
魯達沉聲道:“還請小聖公遵守約定!”
方毫笑了笑,對王鐵山微微頷首,王鐵山手一揮,有兵丁牽著一匹馬上
“這匹馬就送給小兄弟做個腳力,些許盤纏,權當本公一點心意,還請收下!”
趙莽接過韁繩,馬鞍一側鉤子上,掛著褡褳,用手一捏,裏麵裝了十幾貫
趙莽瞥了瞥方毫,這家夥竟然如此好心?
魯達感激道:“小聖公想的周到,灑家多謝!”
趙陀上前,張開臂膀用力抱了下趙莽,在他耳邊迅速輕聲說了句:“路上小心!”
趙莽心領神會,輕輕點頭:“爹,保重!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脫困!”
趙陀拍拍他的肩:“照顧好自己!”
趙莽踩著馬鐙一躍而上,衝魯達大喊道:“白天是我錯怪你了,向你道歉!照顧好我爹,下次相見,我吃點虧,認你做大哥!”
魯達摸摸大光頭:“嘿嘿~好啊!”
趙莽狠狠一鞭子抽在馬臀,一聲馬嘶,馬兒直躍揚踢,朝縣城南門疾馳而去!
趙陀看著他,直到趙莽身影融入夜色,馬蹄聲逐漸遠
魯達一拍腦門,瞪大牛眼道:“趙莽認俺做哥哥,俺豈不是比師哥你平白矮了一輩?”
趙陀撇嘴道:“你自己應下,與我何幹?”
說罷,趙陀自顧自走
“誒~你兒子占俺便宜,你也不管管......”魯達追上前,纏著趙陀要把話說清
方毫眯著眼,嘴角泛起冷
長街盡頭,黑漆漆的城門洞,猶如一張血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