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露白，趙莽悄然離開迎客
    昨夜隨許叔微父女來此，原本說好取了錢就
    許叔微見他麵有饑色，留他飽食一
    飯後，知他尚未找到落腳處，又讓狗寶找堂倌另要一間單房，讓他留宿一晚再
    自始至終，許叔微都沒什麽好臉
    趙莽卻感受到一份溫暖善
    許叔微沒有問他半點有關餘杭縣的事，或許正如他自己所說，他是醫家，隻能做一些醫家能做之
    其他事，他不願過問，更沒有能力插
    在摩尼教死灰複燃，杭州有可能生亂這些大事麵前，許叔微把自己剝離得很幹
    這或許是他多年來，雲遊行醫途中，保全己身的經驗和方
    經過短暫相處，趙莽明白，許叔微能看清是非真
    正因為如此，他表麵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漠然姿態，實則在細微處，對自己頗多照
    這是一份深藏的，難能可貴的仁
    趙莽留下一封信，再次真誠表達對許叔微父女的感激，並且附上借款字據，簽字畫
    站在稍顯冷清的街口，趙莽回頭深深看了眼迎客樓，希望將來還能遇上他們，讓他有機會償還恩
    趙莽四下張望，辨清方向，大踏步朝西瓦子門趕
    和後世一樣，卯正時分淩晨六點），街市裏最先活動起來的，大多是兜售各式早食的商
    趙莽坐在街邊小攤，吃了一碗鹵肉冷
    細麵煮熟，用涼水過兩遍，加上各式料頭、佐料，非常接近後世涼
    八文、十文一碗，能吃個混
    路過城北常平倉時，見到有小販售賣菜餡兒饅頭，想著待會趕路回餘杭，得帶些幹糧，中午應付一頓，趙莽又花十五文錢，買了五個莧菜餡兒饅
    來到大宋才知道，這年頭，包子、饅頭是帶餡兒的，蒸餅、油餅、胡餅是不帶餡兒
    一開始不太習慣，常說混，想吃帶餡兒的買了不帶餡兒的，後麵幾日才慢慢適
    懷抱一袋熱騰騰的菜饅頭，趙莽剛轉身要走，與一人迎麵相
    趙莽急忙側身避讓，那人卻用肩膀撞來，差點把他手裏紙袋撞
    “他娘的！沒長眼啊？”趙莽氣不過，扭頭罵
    那人止步，回頭看來，抬了抬笠帽，露出被帽簷遮嚴實的臉
    他身穿黑色圓領窄袖袍，腰間挎刀、箭囊，斜背步弓，裝扮像個武師、獵
    這人滿臉胡茬，麵頰瘦削，神情憔悴，一雙充斥血絲的眼，流露警惕、凶
    盡管模樣大變，趙莽還是一眼認出
    “高進！？你怎麽會~”趙莽驚詫不
    高進微微搖頭，看了眼街邊，常平倉署大門前，守著幾個兵士，一身布甲裝束，應該是本州廂
    趙莽立時會意，朝不遠處一條巷口示
    “下次長點眼！”趙莽故作蠻橫地罵咧了聲，繼續朝前
    高進一聲不吭，也朝相反方向走，二人擦身而
    不遠處，守衛常平倉的幾個廂軍兵士，嬉鬧著嘲笑兩
    他們原以為有一場熱鬧可
    在街上繞了一圈，兩人前後腳進入偏
    “高進，你怎麽來了？”趙莽打量他，“我爹可還好？”
    高進摘下笠帽，趙莽這才看清，他的額頭、眼角、嘴角多有淤青、紅腫，像是舊傷未愈，又添新
    更讓趙莽感到心顫的，是他一雙血紅雙
    凶狠、痛苦、仇恨、絕望，多種情緒雜
    他嗓音沙啞：“趙保長已逃脫方毫控製，人已平安來到杭州，眼下就在城南保民坊，靠近吳山腳下的浙西染行榻房落”
    趙莽一怔，驚喜不已：“他是怎麽逃脫的？還你有？你們是一塊來的？”
    高進沒有回答，重新戴上笠帽，係繩結在頜下，低沉道：“趙保長在那裏等你，快去吧！”
    高進轉身要走，趙莽拽住他胳膊：“你和我們一起走！”
    高進低垂眼皮，“我叔父還在他們手裏！”
    趙莽微愣，鬆開他，“你來杭州，是替方毫做事？‘杭州藏寶’究竟指的什麽？”
    高進搖搖頭，漠然道：“莫要多再給你句忠告，找到你爹，天黑之前離開！
    杭州不太平，往後的事，與你父子無關！”
    高進深深看他一眼，轉身往偏巷內裏
    趙莽朝他喊道：“會稽山摩尼教餘孽已被剿滅，帥守張苑已獲悉方毫陰謀，連宋江也遭到監禁，不管方毫究竟有何目的，注定徒勞無功！
    你千萬不要和他牽連太深，以免連累自己！”
    高進腳步一頓，沒有回頭，慘然一笑：“我替方毫殺過官軍，已經無法脫身了！”
    頓了頓，他沙啞道：“為救叔父，我別無選擇！你走吧，莫管我！方毫歹毒殘忍，若讓他知道你父子在杭州，恐怕會對你們不利！”
    說罷，高進快步走到偏巷另一頭，身影一拐消失不
    趙莽暗暗攥拳，一咬牙折身離開偏巷，找一處內河碼頭，乘船趕往城
    所謂榻房，是指貨棧、邸店一類專供商旅貨物周轉、留宿的客
    浙西染行，便是浙西地區，浸染布、絲、絹一類的行會組
    浙西染行榻房，便是專供浙西浸染行會所屬染鋪，中轉貨物的集散
    吳山腳下遍布染鋪，是兩浙地區一處規模較大的紡織、浸染加工基
    這類地方用工量巨大，每日往來人口雜
    趙莽趕到保民坊，問了好幾處地方，才找到浙西染行榻房具體位
    一處占地頗廣的作坊，門頭匾額寫著浙西染
    一車車布帛、絲絹、染料運進運出，有十幾個力夫正在搬卸貨
    當中一個跛腳，穿無臂短褂，脖子掛一條布帕，滿頭汗水之人，正是趙陀！
    趙莽按捺心情，快步走上
    趙陀似乎心有靈犀，撩起布帕擦擦頭臉汗水，正好與趙莽四目相
    “爹！你果真在這兒！太好了！原本我還打算潛回餘杭......”趙莽激動得有些結
    老爹平安無事，對他而言就是最大的寬
    趙陀沉穩許多，低聲道：“這裏人多眼雜，先離開再說，你在此等候片”
    趙陀去找牙郎結清工錢，順便辭掉這份活
    牙郎以趙陀做工時日短為由，隻肯支付一半工錢，趙陀也沒計較，拿上五十文錢走
    “前兩日，我在東水門外流民營地，找牙郎尋了份能進城的差事，想著一邊做工一邊打聽你的下”
    父子倆離開保民坊，在街邊一處食肆坐下，要了些酒肉飯
    早上買的菜餡兒饅頭，爺倆分著吃，先墊墊肚
    趙莽道：“今早準備出城，遇見高進，他便指引我來
    爹，你是怎麽逃出餘杭的？”
    趙陀歎道：“你走後五六日，魯達尋機放我出城，高進在城外接應，多虧二人，我才有命逃出
    本想去秀州尋你，高進說，你極有可能在杭州，我這才趕
    我與他前後腳入城，他讓我在此安頓，等候消”
    趙莽忙問道：“他來杭州，究竟要作何？”
    趙陀搖搖頭：“隻知他受方毫指派，潛入杭州做事，具體目的，他卻不肯說！”
    父子倆一邊吃飯，趙莽一邊講述逃出餘杭到現在所經曆的
    “藏在杭州城裏的東西，對於方毫而言一定萬分重要，高進奉命而來，必定與這件東西有關！”
    趙莽濃眉擰緊，“可現在杭州城裏外已有多番布置，方毫一夥不會輕易得手，就怕高進牽連其中，性命不保！”
    趙陀歎口氣，“還有魯達，那渾人不聽我勸，為救宋江不顧性命！
    算算時辰，紅巾軍已經在趕來路”
    父子倆心情沉重，各自沉默著吃了幾口飯
    趙陀碗筷擱下，沉聲道：“兒啊，聽爹的話，吃完飯，你就趕去秀州，等事情徹底了結再回來！”
    趙莽一怔，抹抹嘴邊米粒，“爹你呢？”
    趙陀苦笑道：“魯達那渾人，自幼與我一塊長大，雖說後來各奔東西，但彼此也不曾忘記同門情
    我為兄，他為弟，與親兄弟無
    這次禍事因魯達而起，他也自知愧疚，盡力彌補，總算保住我父子性
    魯達投奔梁山，與宋江一夥賊寇為伍，如果他死在官軍手裏，我心中無怨恨，隻會為他收殮骸
    可他被摩尼教利用，白白送命，我不能見死不救！
    還有縣尉高誌，高進，叔侄倆也對我父子有恩，不能坐視不管！”
    趙莽正色道：“就算爹不說，我也是同樣想
    方毫這夥妖人，幾次三番害我父子，燒我家宅，毀我清譽，不報此仇，心中惡氣難消！”
    趙陀遲疑了下，滿臉隱憂：“此事太過凶險，難免遭遇惡戰，爹擔心你......”
    趙莽道：“爹想撇下我，獨自去報仇救人，可爹也不想想，我如何放心讓你一人犯險？”
    趙陀還是搖頭：“你摻和其中，萬一有意外，將來九泉之下，爹如何向你娘交代？”
    趙莽沉默片刻，幽幽道：“爹，自從逃出餘杭，一路上，我經曆了許多，見識了許
    有人助我，我心懷感激，有人害我，我刻骨不
    爹贈我破夏刀，是想讓我用這寶刀做些什
    而今，爹性命無礙，我再無所顧
    我要執此寶刀，報仇，報恩！”
    “兒啊......”趙陀滿目慈愛，眼眶倏地有些灼熱、微
    “我兒......終究長大了，懂得是非善惡，有了幾分男兒氣概......”
    趙陀麵色變幻，似欣慰，似猶豫，一咬牙捏拳“嘭”地砸桌：“也罷！方毫妖人作惡多端，在餘杭縣欠下無數血債，就由我父子去討還公道！”
    趙莽咧嘴放聲大笑，惹得周圍食客紛紛投來探詢目
    “爹，我在杭州認識一位鄜延軍將校，名叫韓世忠，我們可以托他打聽賊軍動向，而後一路追蹤，先找機會見到魯達......”
    爺倆湊一塊嘀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