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有關刀刃,有關礦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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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庇護所所在大樓的邊緣,感受著撲麵而來的寒風,卡裏爾眯起眼,緩慢地搖了搖頭。
安穩的睡眠真是一種難得的事。他想。
昨夜,他罕見地再次體會了一次這種感覺。沒有夢或其他東西在黑暗中等他,隻有一片平靜的沉鬱。
他安靜地度過了六個小時的睡眠,他本可以索求更多,但他拒絕了。
總歸是有正事要做的。再者,貪戀享受會使人懶惰。
“我們需要等待,幽魂。”
麵對著迎麵而來的酸臭寒風,卡裏爾眯著眼,如是說道。
“昨夜發生的事,很快就會被全部貴族知道。”
“這種事瞞不了太久,且不提那些彼此之間有利益來往的家族就算是那些完全縮在自己世界中隻顧享樂的貴族,應該也會在一段時間後發覺不對。”
“他們的反應可能會和我預料的一樣,開始互相爭奪空出的席位以及權利當然,也可能不會。但是,不管哪種,都需要我們等上一段時間。”
卡裏爾停頓一下,歎了口氣。
“畢竟,這段時間是大清洗的前夕。”
幽魂思考了一下,隨後點了點頭,但卻提出了一個不同的意見。
“為什麽我們不把其他的貴族也殺了呢,卡裏爾?我們知道他們在哪,我們也知道怎麽去找他們。”
卡裏爾略顯驚訝地挑起眉,隨後微微一笑,笑容裏有些真摯的高興。
“這樣吧,幽魂——讓我來問你幾個問題,如何?”他輕聲開口。
幽魂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你看見一個幫派成員在搶劫,你要怎麽做?”
“殺了他。”幽魂不假思索地說。“他肯定做過不止一次了。”
“回答正確。那麽,第二個問題,你看見一群幫派成員在搶劫,你要怎麽做?”
“殺光他們。”幽魂皺起眉。“幫派們死有餘辜。”
“回答正確。第三個問題,幽魂——你看見一群試圖加入幫派的少年在實施他們人生中的第一次搶劫,這次,你又要怎麽做?”
幽魂沉默了。
而卡裏爾還在繼續。
“他們饑腸轆轆,衣不蔽體。幾個幫派成員在遠處冷眼旁觀他們的行為,甚至大聲催促讓他們快點殺了人了事。你要怎麽做?”
幽魂繼續沉默,隻是右手的食指顫動了一下,表情也在變得愈發嚴肅。這點是很罕見的,也是卡裏爾樂於見到的。
這意味著,幽魂開始思考這些艱難的問題了。
“如何,有答案嗎,幽魂?”他耐心地問。
“沒有。”幽魂低聲回答。“我沒有答案。”
“那麽,讓我來告訴你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吧。”
卡裏爾低下頭,看向下方隨著時間推移而逐漸混亂起來的肮髒街道,眯起了眼睛,聲音也變得愈發輕柔。
“殺了那些幫派成員,少年們會四散而逃。但這不代表他們會放棄,他們會繼續,會加入下一個幫派,或者回到這個幫派的駐地匯報發生的事”
“然後,如果你比較幸運,你或許還能見到其中幾個人。”
“再然後,你會不得不殺了他們——因為他們加入了幫派。”
“如果你選擇阻止那些少年,讓他們不要犯罪,他們會無視你。一部分人會大著膽子繼續做他們要做的事,另外一部分人則會求助於幫派成員。”
“隻有少部分人會因為你的勸說而感到良心不安,但他們什麽都不會做。在那之後,被求助的幫派成員會從街對麵走過來。”
卡裏爾轉過頭,看向幽魂。他的表情中此刻帶上了一些幽魂根本看不懂的東西,那雙眼睛裏,滿是沉重。
“於是,到最後,你還是不得不殺了他們。”
卡裏爾搖搖頭:“這就是可能的發展,幽魂。我說完了。”
“”
沉默——然後,幽魂以一種艱澀的聲音問道:“為什麽?”
“因為他們必須。”
卡裏爾輕柔地回答。“他們親眼見過自己父母的模樣,幽魂,你也見過,不是嗎?”
“棚戶區的工人,還有城區邊緣礦洞裏那些汙黑的臉,瘦骨嶙峋,滿身病痛”
“沒日沒夜的勞作,在被榨幹了所有價值後,工廠便一腳將他們踢開。接下來,他們會在街邊的爛木板床上咳出黑塵與血液,一直到死。”
“有誰想這樣活著呢?”
“可是”幽魂遲疑且沮喪地問。“難道一定要加入幫派嗎?”
“不然呢?”
卡裏爾不由得放聲大笑起來。
他已不像往日那樣悲觀,卻仍然對這個世界目前的狀態抱有深沉的痛恨。這笑聲在寒風中逸散,並不顯得快意,反倒像是一種破碎的悲傷。
“他們沒得選,幽魂。”
卡裏爾輕聲說道。“在看起來像個人,和豬狗不如地活著之間,他們選擇了前者。我們無法苛責這一點,但我們也不能代替枉死者原諒。”
是的。
幽魂很清楚這一點——他們不能代替枉死者原諒。除了死者自己,沒人擁有這個資格。
“因此,殺戮永遠都不是問題最好的解法。就算你將貴族們都殺光了,也還有幫派”
“而幫派們,也遲早會變成新的貴族。這是一種循環,幽魂,我們要做的事不是用殺戮去加入這個循環,而是打破它。”
“打破?”
“是的,打破。”卡裏爾點點頭。
幽魂眨眨眼,轉而提起了一件他們早就談過的事:“所以,卡裏爾,你找到那個辦法了?”
“我看見了它的雛形。”
卡裏爾溫和地回答。“但我不知該如何向你解釋清楚,幽魂,我的表達能力並不很優秀,我隻能盡力向你描述”
他抬起右手,攤開手掌。
“就像是一團火焰,才剛剛被燃起但是,在這個滿是特殊燃料的世界裏,它會很快就燒及整個世界。”
卡裏爾猛地握緊右手。
“到了那時,或許這個辦法就不需要我再去向你說明了。”
幽魂默默地點了點頭,同時將每一句話都牢牢地記在了心底。這些話,他有的明白,有的一知半解,有的則完全不懂。可他的直覺在告訴他,你應當記下來。
“另外介於我們今日不需要工作”
卡裏爾微微一笑:“你不是想要一把屬於自己的刀嗎?”
幽魂的眼睛猛地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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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斯特拉莫是一個富含精金的世界。
實際上,如若你使用富含這個前綴來描述它,甚至會顯得有失偏頗。真實情況是,諾斯特拉莫的地殼中蘊含著巨量的天然精金。
巨量。
因此,我們大可以這麽說,它是一顆被精金包裹的世界。
當然,就和其他所有在諾斯特拉莫上的東西一樣,精金也是被貴族們牢牢地把握在手中的。
它們會被貴族們用來與周邊的世界貿易,這是一種極其可靠的經濟來源。貴族們會用精金來大肆斂財,以及用它們來交換任何他們想要的東西。
他們當然不會在乎這些礦石上沾了多少人的血。
跳躍,下落,最後落地,動作一如既往。卡裏爾已經經曆過這件事許多次,而這一次,則有些微妙的不對。
他皺了皺眉。
在過去,卡裏爾是慣於在落地以前就做好卸力的動作以及準備的。這一次,他也是這麽做的。
然而,就在剛剛,在他落地以後,他的肌肉與膝蓋卻好像在告訴他,你不必如此。
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它們用輕柔的反震力告訴主人,你已大不相同。
怎麽回事?
昨夜回到庇護所的路途上明明還一切正常,為何僅僅隻是一次睡眠就會發生這種改變?
是複活帶來的某種我不了解的副作用?還是那種力量帶來的增強沒有消失?
它是永久性的?
卡裏爾思考起來,眉頭情難自禁地越皺越緊——這種對自己的身體無法完全掌握的感覺,讓他很是厭惡。
“怎麽了,卡裏爾?”在他身後,幽魂問。
“”
卡裏爾沒有回答,隻是緩慢地瞪大了雙眼。
他發現了一件事。
那種威脅感——隻要幽魂處在背後就會產生的那種源於生命本能的威脅感消失了。
“卡裏爾?”
“我沒事。”
卡裏爾低聲開口,強迫自己暫時忘記了這件事。他抬起手指向這片廢墟的另一端:“還記得那個礦坑嗎,幽魂?”
蹲在殘破房屋的邊緣,幽魂點了點頭。
他當然記得,他就是在那個礦坑裏遇見卡裏爾的。
他們此刻正位於昆圖斯西北部的邊緣。巢都城區的邊緣,比城外的荒野要好上那麽一點點,但也隻是好上那麽一點點而已。
沒有電力,房屋年久失修,除了礦工們以外,沒人會來這裏。而礦工們甚至也不住在這裏,他們隻是經過而已,他們會選擇就近於礦洞附近搭起簡易的帳篷來用作休息的場所。
畢竟,城區邊緣的房子都很危險,危險到甚至連老鼠都沒有多少——大部分老鼠,都在礦洞裏活動。
你不會想知道原因的。
“那裏已經被廢棄了。”
卡裏爾站直身體,抬起腳越過了一個出現在這棟房屋尖頂上的坑洞。四周滿是黑暗,唯有不遠處那個廢棄的礦坑入口處還亮著一點模糊的光。
“但是,那裏好像還有人。”幽魂低聲說道。
“那裏當然有人。”
卡裏爾平靜地回答。“礦坑會被廢棄,負責運貨的幫派與礦主們可以一走了之,礦工們卻不行。”
“可是,礦坑被廢棄了啊?”幽魂迷茫地說。
“礦工們,也同樣被廢棄了。”卡裏爾轉過頭來,如此說道。
“”
幽魂抿了抿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卡裏爾卻安慰地搖了搖頭,幅度很輕柔。
“不必說什麽。”他輕聲說道。“去見見他們,如何?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碰見幾個認識你的人。”
幽魂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