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劉氏內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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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氏成了唯一的買家,地價也足以令人動心。
    災民自然圍攏過來,爭搶著簽字畫押。
    他們急切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無非就是擔心劉氏變卦,難得的良機喪失,自身利益受損。
    與災民的踴躍相反。
    台前主事者,也就是劉氏的大管家劉全,卻不敢自作主張。
    略知內情的他,回眸瞧見家主麵色陰鬱。
    稍有踟躕,吩咐家丁維持秩序後,他登台請示。
    “老爺,若按這個地價交易,咱們劉氏恐怕......”
    他想說的是:
    依朝廷往年慣例,下撥濟陰的賑糧就算全給了劉氏,也彌補不了劉氏此時的付出。
    根本談不到事前謀定的糧穀餘利,劉氏必將蒙受巨大損失。
    從東宮獲得補償,這個念頭是想都不能想的。
    不說劉廣升有沒有這個膽子,便是他喪失理智,稟明實情。
    太子隻須一句話,就能令他無言以對、羞愧難當。
    “辦事不力,後果自負!”
    損失求不回來,平白還給太子留下一個不堪大用的印象,從而斷送了濟陰劉氏的光明前程。
    這等糊塗事,劉廣升是不會做的。
    他此時能做的,隻有啞巴吃黃連,苦澀自知。
    “收!族倉有多少糧,就收多少田。”
    劉廣升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的這句話。
    不得不說,魄力他還是有的,不愧是虎踞濟陰的劉氏家主。
    “可是,族中耆老那裏......”
    濟陰劉氏內部也分嫡庶,族倉乃是諸脈共有。
    即使劉廣升身為家主,他也無權在沒有共識的情況下,一朝傾盡族倉。
    明知家主可能不悅,忠心耿耿的劉全,卻不得不提醒。
    因為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劉氏族內將發生塌天巨變。
    若是真如他心中所想,劉廣升的家主之位恐將不保。
    依附於劉廣升的他,亦將前途黯淡。
    “哎。”
    劉廣升輕歎一聲,意外地沒有嗬斥。
    他以隻存於二人之間的低聲,說:
    “劉全啊,你的心思老夫明白,照辦吧。”
    諸脈耆老不好交代,然太子之命更是不可違背。
    兩權相害,隻能取其輕。
    劉廣升沒有解釋,隻是拍拍管家劉全的肩頭。
    既然家主心意已決,劉全便隻能依命行事了。
    他回到台前,開始親自主持交易。
    台下喜氣洋洋,台上卻是氣氛詭異。
    蕭紹瑜大秀清純,明眸無瑕,示人以心思簡單。
    他還有意和身邊的李東陽,故意說:
    “本王久居京城,孤陋寡聞,今日總算見識了何謂毀家紓難。
    劉員外,非常人也!”
    郡王的讚譽,聽在劉廣升的耳中,卻是苦澀的。
    如果有選擇,他是不會做這等賠本的買賣的。
    所謂的大善人,南梁或許有,但絕不是他。
    他神色複雜地看了沈賀一眼,什麽也沒說。
    憤然轉身,決然離去。
    那道眼神裏,有憤怒,有怨恨,更有若隱若現的報複火花。
    想必沈賀今日的首鼠兩端,也許要不了多久,就會傳入東宮。
    見狀,心虛的沈賀,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顫。
    他心中暗道不妙:
    “許氏,我是不願得罪,劉氏,卻是得罪不起啊。”
    他忙急行數步,一臉歉意地攔住,去意已決的劉廣升。
    “劉兄切莫誤會,本官方才是有意縱容許崇古,實乃計也!”
    為了維護他和劉廣升的關係,沈賀必須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此時,一個針對濟陰許氏的陰謀,在他的心中悄然醞釀。
    “哦?”
    劉廣升停住腳步。
    “可保劉兄不受損失,還能借機打壓,許氏這顆眼中釘、肉中刺!”
    打壓許氏,獨霸濟陰。
    這是劉廣升的畢生夙願,也是濟陰劉氏諸脈的共識。
    他怦然心動。
    見其神色明顯緩和,沈賀知道自己號準了脈,化解了人際危機。
    他麵含陰笑,朝蕭紹瑜所在瞥了一眼。
    “此處非是講話之所,黃昏後,本官去尊府密談。”
    “好,老夫恭候大駕。”
    劉氏諸脈的消息,是很靈通的。
    家主劉廣升以十倍於約定地價收田的事,已在劉府之內引起軒然大波。
    “老爺,諸脈耆老在正堂等著您呢,還說要您給他們一個交代。”
    劉府二管家,正欲出府去尋劉廣升,他的轎子恰好行至府前。
    二管家一路小跑,湊近轎簾,急切稟報。
    轎中的劉廣升,從他的急切中,便意識到山雨已來。
    隻是他沒想到,山雨會來得如此之快。
    沈賀之計尚不知詳情,能否如其所言,就更加不可預料。
    急切間,劉廣升自己也拿不出,足以說服諸脈耆老的理由。
    然而該麵對的,還是要麵對。
    他心知,若是自己刻意回避,禍起蕭牆怕是就在眼前了。
    劉廣升靜心片刻,摒去煩躁。
    他一邊緩緩撩簾出轎,一邊麵色如常地沉聲吩咐:
    “無妨,你們該做什麽便去做什麽。
    不該看的不要看,不該聽的不要聽。”
    “是,老爺。”
    二管家領命而去。
    隨後,他便將在正堂伺候的小廝、女婢,悉數調至別院。
    府前的劉廣升,回首仰望略有烏蒙的蒼穹,看了一眼天色,便毅然朝正堂行去。
    待其從容行至堂前時,正堂所處院落已無閑雜之人。
    “家主,你總算回來了。
    收田之事,你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族倉可非嫡脈獨有!”
    諸脈耆老一見劉廣升現身,便紛紛迫不及待地質問逼宮。
    正堂之內七嘴八舌,一片亂糟糟。
    劉廣升沒有回應,也沒有喝止,他穩步朝主位踱去。
    待其坐定,端起熱氣嫋嫋的茶盞,愜意地品了一口香茗,便雙目緩合。
    “這......”
    諸脈耆老被澆了一盆冷水,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
    “若是一味催促下去,以家主的作派,他是不會吐露一語的。”
    急於要個說法的他們,終於按捺著性子,安靜了下來。
    “依事先約定,糧穀餘利歸諸脈共有。
    怎麽著?稍有風吹草動,你們就受不了了?
    若是當真虧了,還要全算到老夫頭上不成!”
    劉廣升雙目複睜,眸中已有雷霆。
    他的聲音雖不高,卻令諸脈耆老噤若寒蟬。
    正堂之內,亦是一片肅殺之氣。
    利益分潤,賠本不幹,天下可沒有這等便宜事。
    自知理虧,正是諸脈耆老沉默的原因。
    然而基於了解,劉廣升清楚地知道,眼前的愧疚與沉默隻是暫時的。
    他眸光陡然淩厲,雷霆發威,聲音也不自覺地拔高起來。
    “誰承受不了損失,可以退出,爾等全退出亦無妨!
    天若傾劉,老夫一力承擔!”
    《梁書·武帝紀》載曰:
    帝譏濟陰郡望劉廣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