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柳氏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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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紹瑜看看李東陽,烏眉挑了挑。
    他現在反而有所顧慮,不知其中深淺了。
    李東陽撫須淡笑,從容說道:
    “有勞世權兄了。
    臨行前,我家殿下想見見範太守,不知能否通融?”
    他沒有提事先商定的,上疏梁帝,請旨轉道太倉賑糧一事。
    柳世權回以淡笑,二人似有默契,後對蕭紹瑜說:
    “下官已經跟牢頭打過招呼,九殿下隨時可以見範太守。”
    “多謝柳公,那本王便告辭了。”
    說完,蕭紹瑜三人便出了柳府,去州牢見範雍。
    這時,屏風後轉出一芳華正茂的妙齡女子。
    佳人入堂,清香淡淡。
    隻見她一襲白衣,雲鬢點綴翠玉花釵。
    眉黛春山,秋水剪眸,玉貌絳唇。
    俏顏傾城中,透著一抹內斂的英氣。
    “小菲,可有江湖高手入府?”
    聞父親詢問,柳文菲黛眉微蹙,若有所思。
    “除了九殿下身邊的那位範郎將,再無旁人。”
    柳世權毫不懷疑女兒所言。
    她武道天賦極高,又師從名師。
    執掌州軍中兵以來,她更是從無紕漏。
    自知蕭紹瑜要前來拜訪,柳世權便令她外鬆內緊,嚴防沈賀派人入府竊聽。
    蕭紹瑜在濟陰郡形同軟禁的事,還瞞不過柳世權。
    而以沈賀多疑的性子,定然會派江湖高手秘密跟蹤,柳世權不得不防。
    隻是他不知道,沈賀派出的五名黑衣高手,已經被神秘的鬥笠男子打發了。
    “官銀的事,可有進展?”
    其實,柳世權一直在暗中調查沈賀。
    庫銀失竊一案,是否是沈賀監守自盜?
    庫銀去了哪裏?
    他所貪墨的修河官銀,又去了哪裏?
    均在追查之列。
    未免走漏消息,打草驚蛇,柳世權沒有動用州衙的差役。
    而是交由柳文菲全權負責,暗中布局。
    “按父親的意思,女兒已將州內的木炭作坊,全部納入監控。
    現正在追蹤大宗木炭去向。
    其中,睢陵的一家錢莊最為可疑。”
    “哦?有何可疑之處?”
    柳世權一臉溺愛地,看著亭亭玉立的女兒,似有考校之意。
    柳文菲落落大方,芳步輕移。
    她有條不紊地調動起縝密的思維,剖析剝繭。
    “這家錢莊兼營金銀首飾,所購木炭一直與日常所需相符。
    卻在昨日,突然大量購入。
    女兒查過,他家生意如常,也沒有開分店的跡象。”
    “東家出自何姓士族?”
    能開錢莊者,非富即貴。
    多屬老牌士族,偶有新近崛起的入品寒門。
    然於濟陰郡內,尚不聞有此鳳毛麟角之寒門翹楚。
    是故,柳世權將他深邃的目光,投向了樹大根深的老牌士族。
    “濟陰郡望劉氏,東家正是嫡脈長房、現任家主劉廣升。”
    柳文菲吐字如蘭,斬釘截鐵。
    “劉廣升?”
    柳世權淡淡輕吟,轉瞬便下定決心。
    “盯緊這家錢莊,先不要去碰劉府和劉氏的其他生意。”
    柳文菲蘭心蕙質,默然點頭。
    隨之花釵輕搖,更顯清麗脫俗。
    她稍稍猶豫,還是沒有壓製住蠢蠢欲動的好奇心,略帶羞澀地輕問:
    “父親,你覺得九殿下如何?”
    柳世權略作思索,而後品人如品茶,觀其色,嚐其味。
    “數日前,陛下差人密傳旨意,命我施以援手。
    陛下所憂者,無非是擔心九殿下難以駕馭局勢。
    災情處置失當,致使災民怨聲載道。
    徹查沈賀無果,難正朝野風氣。”
    他心中猜測,梁帝未嚐沒有敲打太子之意。
    隻因事涉宮闈,他有意回避了。
    柳文菲靜若處子,耐心地聽著。
    “然以今日觀之,卻不然也。
    九殿下身處逆境,卻能忍住不動陛下賦予的特權,且毫無慌亂失措之舉。
    除了品行超然,定力十足,恐非僅是表麵的翩翩貴公子。
    應是胸藏錦繡,腹有良謀。”
    依其品性與眼光,他是從不輕易誇人的。
    蕭紹瑜能得其如此高的評價,更令柳文菲好奇。
    “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
    北徐州,州牢之內。
    深處一間整潔、僻靜,專供代罪犯官所用的牢房。
    “舅舅,你受苦了,是本王連累了你。”
    打賞了牢頭,又有範伯勳把守牢門,蕭紹瑜真情流露。
    他心中多日的愧疚,在此刻勃然而發。
    一時情動,雙眸之中隱有晶瑩。
    “殿下不必介懷,下官與柳公共事多年,他不會難為我的。
    倒是殿下,皇命在身,行事當慎之又慎。
    今日之後,便不要再來看我了,免生非議。
    還有,下官入獄前已將雲錦售罄,得錢15萬。”
    範雍健軀依舊挺拔,不曾被冤屈壓彎了脊梁。
    唯有虎目中蘊涵的疼惜,永不褪色。
    他與蕭紹瑜的甥舅之情,甚至要超過父子之親。
    “也就是說每匹雲錦賣到了6000錢,還不錯。”
    蕭紹瑜見舅舅能泰然處之,安之若素,心內稍安。
    至於雲錦,他關心行情要多於那15萬錢。
    畢竟是索賄200萬錢的狠人,已經看不上15萬錢了。
    他轉過頭,問計李東陽:
    “東陽先生,在柳府之時,你為何不提轉道賑糧之事?”
    “殿下,據下官推測,柳公怕是已經得了陛下的旨意。”
    李東陽點到為止。
    他相信以蕭紹瑜的聰慧,能悟出未盡之言。
    “東陽先生,本王不能在燕城停留過久,可有謀劃?”
    脫離掌控,自然有機可乘。
    然若脫離過久,惹人生疑,也是不妙的。
    時間對於蕭紹瑜,是緊迫的。
    而李東陽提議來見範雍,必有深意。
    除了感情因素,更重要的就是為了布局,蕭紹瑜心如明鏡。
    “殿下,濟陰郡非隻劉氏一家老牌士族,可稱郡望者尚有許氏。
    沈賀完全可以故技重施,發動其餘士族,以糧穀購災民手中之澇田。
    有利可圖,士族必然響應者眾。
    他緣何要舍近求遠?
    不惜逼迫殿下,擔著動搖邊軍的風險,而請糧於州呢?
    應該不是憐惜災民祖蔭盡去,災後更加落魄吧。”
    李東陽情緒漸亢,神思泉湧。
    “隻有一種可能:
    有人要傾吞這兩千頃澇田,不容餘族染指!”
    “你的意思是太子!”
    劉廣升胃口再大,也不敢一口吞下小半個睢陵。
    蕭紹瑜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太子那霸道的身影。
    “正是!
    太子殿下貪婪而吝嗇,購田所需糧穀隻能由劉氏出。
    然經許崇古一鬧,劉廣升的廉價兼並美夢已然落空。
    想必事未成,而族倉已然耗盡。
    是故,一切的症結,皆集於糧穀!”
    李東陽眸中光華璀璨,灼灼逼人。
    他一言而窺破玄機,切中要害。
    “他要打這批州糧的主意!”
    蕭紹瑜烏眉上挑,明眸生嗔,心中充滿了震驚與憤怒。
    “不止於此。”
    李東陽頗有深意地看向範雍。
    範雍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麽,不問自答:
    “為了方便互換利益,又不暴露圖謀與身份。
    北徐州士族,已於暗中形成了龐大的黑市。
    此時,若想籌集糧穀,唯有去黑市。”
    李東陽對北徐州黑市的情況,是有所耳聞的。
    他進一步點破,其中的精妙之處。
    “那些依附於許氏,或不願交惡許氏的士族。
    明麵上,是不會賣給劉廣升一粒糧穀的。
    然而在黑市交易,他們卻沒了這個顧慮。
    身份是隱藏的,還能獲得重利,何樂而不為呢。”
    範雍知道,李東陽不會隻是說說,他表態道:
    “範氏私兵中,不乏武藝精湛者。
    可令伯勳領軍,盯死黑市。
    隻是如此一來,殿下身邊便沒了護衛,安全方麵......”
    他麵現難色,心中很不踏實。
    這時,一道身影突然憑空出現在牢門之外。
    神鬼莫測,絲毫沒有驚動牢頭。
    其軀八尺有奇,挺拔偉岸。
    頭戴鬥笠遮掩容顏,手擎一杆罩著布套的棍形兵器。
    正是半途攔截黑衣高手的,神秘的鬥笠男子。
    “咳咳,大哥,你看我行麽?”
    “葉叔!”
    “清玄!”
    範雍父子幾乎同一時間,認出了鬥笠男子。
    他們壓抑低沉地呼喚,卻磨滅不了其中的情感。
    葉清玄從範伯勳身旁,走進牢房。
    撩起鬥笠垂下的黑紗,露出一雙霸氣十足的劍眉星目。
    “草民葉清玄,拜見九殿下!”
    “葉穀主,你......不必多禮。”
    竟然是,本應傷重而亡的葉清玄。
    震驚中的蕭紹瑜,勉強沒有說出“你不是死了麽?”
    “清玄,你的傷勢?”
    範雍入獄監管前,便知葉清玄負重傷而下落不明。
    他曾暗中多方打探,然卻杳無音信,故忐忑多日。
    此時重逢,自然情真意切。
    “哼,趙乾坤是勝我一招。
    然僅憑一掌,便判我生死,揚言三日之期。
    未免太小視天下英雄了!
    大哥,我還死不了。”
    葉清玄傲骨依舊,錚錚鐵血男兒。
    “清玄,你應該來頓丘的。”
    範雍清楚葉清玄磊落的性子,他說死不了便是無性命之虞。
    忐忑盡去,後怕占據了心頭。
    範雍嚴厲責備道: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沈賀是衝我來的。
    你和幽湖穀死去的弟兄們,是受了我的拖累。
    還擔心什麽牽連於我?
    糊塗!”
    “大哥!”
    葉清玄就是這麽想的。
    要是重來一次,他還會作出同樣的選擇。
    因為他清楚,範雍一身擔著範氏與南康一係的重擔,牽一發而動全身。
    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
    葉清玄有情有義,他是真正義薄雲天的豪傑之士。
    範雍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他緊緊地摟住葉清玄厚重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叮囑:
    “新昌範氏永遠是你的家,無論何時何境!”
    “葉穀主,舅舅的態度就是本王的態度。
    新昌範氏與本王同氣連枝,榮辱與共。
    山雨臨頭,本王是不會退縮的,世間自有公義。
    若是沒有,便打出來!”
    深受二人兄弟情的感染,蕭紹瑜說出了此生的第一句豪言。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蕭紹瑜欣賞葉清玄,也清楚自己此時表態的分量。
    雪中送炭,遠非錦上添花可比。
    他同樣清楚:
    像葉清玄這般豪傑,欲收作羽翼,絕非一朝一夕之事。
    “本王看上你了,你早晚會投懷送抱的,哼哼。”
    《梁書·武帝紀》載曰:
    北徐州牢晤範公雍,帝定計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