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花朝秘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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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處出現了一個矛盾。
    在西寶莊村民的描述中,花神侍女會在村裏16歲以下的少女中選擇。可既然那年茉莉被選為花神侍女,為什麽她的審訊檔案裏所記錄的年齡都是18歲呢?
    不過,這花朝節畢竟隻是一項當地民俗,所約定的規則,方式一般都會有比較大的商量餘地和空間,並非什麽不可更改的鐵律,隻要村民們沒意見,又或者是那一年剛好沒有年齡合適的少女,所以打破了這個16歲的界限,倒也並非說不過去。
    更重要的是,根據記錄在檔案裏的一些蛛絲馬跡,柳夢微幾乎可以肯定,這個名叫茉莉的女孩和其他普通孩子有些區別,這意思並不是說她在某方麵有過人的天賦,而是剛好相反。她的智力有缺陷,這或許才是他的父親白玉揚一直沒送她去上學的真正原因。
    在那些冗長的問訊筆錄中,她成為了一個應答機器,別人問她什麽,她都隻會說“不知道”,可要是你耐心一些,再問第二遍、第三遍,她便會如願回答“是”,“好”。
    筆錄或許可以被曲解,可物證不會騙人,至少客觀得多。燭台上有茉莉的指紋,她穿的衣服上沾滿了死者李有林的血,當晚還有目擊者看到她匆匆忙忙地從花神廟中跑出來,而那場差點將花神廟燒起來的火,也正是因為周邊正好存在這些目擊者,而得以及時撲滅。
    這樣看起來,即使沒有口供,似乎也是一件鐵案。
    那三個參與流ang罪的村民供述曾與茉莉發生過不正當關係。當然,他們極盡推卸責任,異口同聲地將自己的過錯歸咎於少女的行為不檢點,故意勾引魅惑。
    可是,一個智力大概隻有七八歲的女孩,真的懂得這些嗎?
    茉莉的父親白玉揚呢?案卷裏關於他的記錄竟然少得隻有一頁紙。就是3月21日晚上,茉莉從花神廟逃回家之後的那一段問詢。而在無可辯駁的事實麵前,他也不得不承認,那個驚慌失措,滿身染血的女孩正是自己的女兒。
    可他畢竟是茉莉名義上的父親,為什麽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在整個案子裏隻是象征性地露了一麵,然後就好像完美隱身了?又或者,他在發現茉莉有智力障礙之後,其實早就想要拋棄她,於是借著這個機會,順利擺脫了這個累贅。
    柳夢微知道上世紀有一段時間會對某些嚴重的犯罪行為從重從快處理,可當她與那張照片上女孩對視時,瞬間便陷入了那雙眼眸裏蘊含的濤濤洪流中。那孤立無援的女孩雖然閉口不言,沉默不語,可額角的那個血窟窿卻大喇喇地張著嘴,噴吐著無盡冤屈。
    雖然當事人都已經死了,可這個案子涉及的人員還是比較多的,就算現在要重新調查,也不至於無從下手。
    柳夢微決定就先從白玉揚開始,她最好奇的就是作為父親,他是如何看待這起案件的。
    她把要查的人名以及能找到的所有身份證件號碼都謄抄在一張紙上,拿去了給馬曉超。
    “這些是?”馬曉超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是花神廟案件裏的一些當事人。”柳夢微指著白玉揚的名字,對他說道“你先查查這個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現在的聯係方式或住址。”
    馬曉超轉過頭去,在電腦上一通操作,係統很快就跳出了結果。
    “這個人的籍貫在y市,1980年-2000年在我市西寶莊的一所民辦小學裏當語文老師,2004年4月的時候死於一場車禍。”馬曉超簡明扼要的三句話就把白玉揚的一生概括了出來。
    什麽?竟然在發生那起案件之後的六年就死了?柳夢微有些錯愕,沒想到第一條線索就這樣幹脆絕決地斷掉了,簡直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她隻好又指著那三個參與了流ang/zui的人名,讓馬曉超繼續在係統裏查詢。
    “王金龍,本市人,西寶莊村民,2001年8月死於溺水。”
    “趙強,本市人,西寶莊村民,2002年6月死於觸電。”
    “陳衛東,本市人,西寶莊村民,2003年3月死於食物中毒。”
    把這些人的信息一條條念出來之後,就連馬曉超也呆住了“這些人全都已經死了呀!”
    柳夢微咬了咬唇,這實在是一個驚人的發現。不僅那三個直接的當事人全都死了,連茉莉的父親白玉揚都死了。而且這四個人的死亡時間也是那麽蹊蹺,從2001年到2004年,他們就像在幽冥路上排隊的一行人,一個挨著一個,依次踏入了鬼門關。
    “這三個人的死亡性質是什麽?謀殺?還是意外?”
    “案卷裏寫的是意外。”馬曉超又確認了一遍“王金龍是下水庫遊泳的時候不小心溺死的;趙強是晚上換燈泡的時候觸電身亡的;陳衛東則是吃了沒處理幹淨的河豚死掉的。”
    “至於白玉揚,在他女兒被判決之後,他就辭去了西寶莊小學老師的職務,估計也受了不小的打擊。所以,他出車禍的那天喝了很多酒,事後法醫屍檢的時候從血液中檢出了高濃度的酒精含量。當時,他應該是行駛在一條山路上,車子年久失修,那幾天的天氣似乎也太不好,然後就從山上翻了下去,導致車輛起火,差點把周圍的樹木都燒了起來。幸好後來下了一場雨,才沒有大範圍擴散。”
    與茉莉有關的人竟然都死了,而且還都是以一種看似意外的方式死去,這不得不讓人心中起疑,認為是有人在背後替她複仇。可她一個孤女,除了養父白玉揚,還有什麽人與她這般相親相近,甚至願意在她身死之後,用人命來祭奠她的冤屈?而這些人中,白玉揚也赫然在列,難道他也參與了這場不為人知的陰謀?
    這個謎團越理越亂。
    “能不能將西寶莊所有的村民資料都調取出來?”茉莉是一個有智力障礙的孩子,她的交際範圍應該很小,不會超出她所生活的那個村莊。
    “這……”馬曉超突然有些糾結“柳教授,我能問問原因嗎?我們到底在查什麽東西?”
    柳夢微微微一愣,她沒有想到,馬曉超雖然年輕,看起來沒什麽經驗,卻仍保持著一名警察的警惕。
    她給了他一個輕鬆的微笑,說出來的話卻不輕鬆“你不是在懷疑我吧?”
    “沒有沒有!”馬曉超果然被她扣的這頂大帽子嚇到了,連忙擺手說道“我就是想起了前幾天我們開會時說的信息安全保密條例……”
    柳夢微心下了然,反倒對這個小警察多了幾分興趣,誇讚道“小馬警官有原則,守規矩,以後一定會是個好警察。”
    馬曉超被她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傻笑道“哪裏……我還差得遠著呢。”
    “參天大樹都是從小樹苗長起來的。”
    馬曉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柳教授,你不如到我們警隊隊來做顧問。隻要你和我們淩楓隊長說一聲,他一定會同意的。”
    “顧問?”柳夢微抬著眼睛想了幾秒“做你們警隊的顧問有什麽好處嗎?”
    馬曉超被她問愣了,答不上來,隻能尷尬地撓了撓頭,見他這副樣子,柳夢微隻覺得他甚是可愛,嫣然一笑道“你這個提議不錯,我還真應該認真考慮考慮。”
    “我們研究心理學的,最忌紙上談兵。剛才我在檔案室裏看了幾卷檔案,發現裏麵有很多案例對我的研究和學習都很有幫助。俗話說,戰場才是最好的閱兵場,如果不能付諸行動,那我們的研究做得再好也不過是紙麵數據。所以,你倒是提醒了我,要是能成為警隊顧問,不僅可以獲取一線數據支撐驗證我的研究,還能幫助你們破案,簡直是一舉兩得!”
    馬曉超也被她說得興奮起來“要是你能來,我們所有人都歡迎。”
    “你這算盤打的,我在樓下都能聽得見。”
    文嶠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門口,冷靜地看著他們二人。
    柳夢微故作遺憾“小馬警官,你剛才還說所有人都歡迎我來,看來並不是這樣呀。”
    馬曉超站起來,偷眼看著文嶠,弱弱地叫了聲“文主任。”
    二人剛走到沒人的角落,文嶠便迫不及待地問道“你想幹什麽?”
    “這話問的奇怪,我可是盡心在幫你們查案啊。”柳夢微裝著無辜的大眼睛看著他。
    文嶠突然話鋒一轉“我在加州理工的官網上查過,沒有你的入學記錄,本科,碩士,博士都沒有。”
    柳夢微麵色瞬間冷了下來“你調查我?”
    “連你的身份信息在我們的係統裏也不存在,你不是中國國籍吧?現在我依法請你出示你的身份證件,核實你的身份。”文嶠一本正經地說道。
    柳夢微不可思議地瞪圓了眼睛“你這是以權謀私!”
    “合理合法地利用權力,怎麽能叫以權謀私?”
    “你!”柳夢微氣得說不出話,良久,她才鎮定下來“我說你這個人真的很奇怪,現在你們局裏還有兩起命案沒破,你不去查案,反而揪著我不放,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我隻是法醫,不負責破案。”
    柳夢微輕哼一聲“那你倒是擅長跟蹤,調查,潛伏,格鬥。”
    文嶠沒有再說話,柳夢微看準了時機,正打算悄悄溜走,卻又聽他說道“關於現在的這兩起案子,你都查到了些什麽?”
    柳夢微見他不再執著關於她身份的問題,也就鬆了口氣,把自己和馬曉超的發現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這二者之間有什麽關聯嗎?”
    “我隻是順著林雪柔給我的提示去查,至於有沒有關係,現在還不好說。”柳夢微如實說道。
    “林雪柔給的提示?”文嶠並不知道她在314研究所發生的事。“她給了你什麽提示?”
    “就是那些畫。”文嶠雖然也看過那幾幅畫,可他也沒看出什麽特殊之處來。
    “那些畫是林雪柔在一種特殊的意識狀態下畫出來的。”
    “特殊的……意識狀態?”
    “正常人擁有一個穩定的意識空間,或者說一個人格,某些受到重大刺激的精神病患者可能會罹患解離性人格分裂,他可能生出兩個、三個甚至更多重人格。這時,精神科醫師會想辦法幫助他們重建身份認知,實現人格的消滅或融合,達到精神上的統一,三變成二,二變成一。”
    “可你有沒有想過,這種消融能不能繼續下去?一能不能變成零?”
    “你知道黑洞吧?當一顆恒星即將毀滅,它會將向中心塌縮,這裏就會成為黑洞,吞噬鄰近宇宙區域的所有光線和任何物質。如果一個人唯一且恒定的意識也發生了坍縮,是不是也會像黑洞一樣吸收周圍那些離散的意識?”
    連文嶠也覺得她的這番話有些不可思議“你的意思是……林雪柔身上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意識發生了坍縮?並且吸引到了一個20年前的鬼魂?”
    可這時,柳夢微卻似乎有些心煩意亂“或許吧。”
    文嶠看出了她的異常“你在擔心什麽?”
    “我……”柳夢微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對他的鎮定如常感到驚奇“你表現地未免也太淡定了吧,這個世界上是不是不存在讓你特別在意的東西?對於一個活人能感知亡靈這件事,你難道就沒有一點驚訝,好奇或是質疑嗎?”。
    文嶠看不懂她眼裏那縷淡淡的愁緒,依舊平淡如水地說道“我希望是真的。”
    柳夢微卻眉頭輕蹙“可我卻希望這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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